金德子說完那句話后就將黃孟俠調開了，跟他互換位置的正是袁方木。
袁方木利落地收拾東西，順從地坐在了齊英的身后，他看著齊英的背影覺得她真是倔。
這幾天她和黃孟俠的爭吵，他都沒有在場，作為一名走讀生，大中午的他幾乎是踩點來上課的，但這不影響一大堆人搶著跟他說這些事。
黃孟俠曾是他的小學同桌喜歡纏著他。那時他就是個蠻橫的人，到處欺負人，被欺負的人如果害怕服軟也就算了，若是置之不理，他就會被刺激得非要逼得人走投無路不可。
袁方木不喜歡跟這種人，但也不會立場分明地讓人離他遠遠的。只是，這幾天他總覺得他讓人厭惡。
換完座位之后，齊英以為一切都塵埃落定了，她既往不咎，他也不再胡攪蠻纏。
可是，安生了幾天后，當她再走進教室，只覺得累。一切都是她一廂情愿，那個黃孟俠根本沒打算放過她，她的桌子依然翻倒在地，她的書本被踐踏得面目全非，黑板上依舊滿滿的污言穢語。
齊英哭了，毫不掩飾地哭，在大家驚異的目光中，她直直地走向黃孟俠的位置，然后狠狠地一腳踢翻桌子，桌子倒了，她一邊哭一邊踹，將所有的委屈全部宣泄出來。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黃孟俠，他二話不說狠著一張臉，走回位置拉出椅子。
那學期，她們學校剛換了一批新桌椅，紅色木質長條椅被一車車拉走，拉回來的是單座的鐵架的新式椅，成套的桌椅，她很喜歡。
在齊英回頭的那刻，椅子砸在她身上，她懵了忘記了疼。
接下去是恐懼，她害怕自己會被打死。她本能地抱住頭，一邊笨拙地往后退，身后的桌子絆住她，她只好蹲下來躲，驚恐驅使之下，她只知道揮手去擋，手是不是被敲折了，是不是痛到麻木了，她都顧不上。
她呻吟著抬頭，看著他拿著椅子一次次落下。齊英撲騰著推著旁邊的桌子去擋，可桌子笨重的很，總不及他的速度。
在他發(fā)狠時，身后的李爾回過神沖上去將他抱住。
齊英腦中一遍空白，只覺得骨頭都被打碎了，佝僂在地上久久不能起身。
過了一會，有人插在她的腋下要將她扶起來，她透過朦朧的淚眼，看清是第一組的蒲容容，她借著她的勁挪到旁邊的椅子上坐著。
這時是中午，班上的人不多，她的東西已經(jīng)被收拾好了，黑板上的字也都擦掉了。
黃孟俠靠過來，她忍不住縮了一下，他敲著她的桌子：“敢打小報告，我弄死你?！?p> 齊英渾身充滿憤怒，她聽見自己喊：“有本事你現(xiàn)在就弄死我?！?p> 黃孟俠眼見著就沖過來，原本站在他身邊的李爾立刻將他架住，一邊招呼另外一個人將他拖了出去。
齊英忘了哭，人有些犯傻，機械地挽起袖子，她的手臂黑了一大片，背上也火燎般疼痛。
她突然起立，呆呆地往班門口走去，蒲容容默默地跟著她，等她快出校門才急急擋住，問她要干什么？
她不理，一個勁地往外走。
校門外就是馬路，過了馬路朝菜地間的田埂走，能抄小路回家。往常她騎著自行車能輕巧地在田埂間穿梭。可那天她卻滑到了，人就滾到田里去。她是怎么摔的，想不起來了，幸虧地是干的，她只是一陣悶疼，倒沒裹上一層泥。
蒲容容追上來想拉起她，沒拉成，問她想做什么。
她懵住了，看了蒲容容好一會兒才緩過來，低低地說：“我想回家?！?p> 說完開始哭，放肆地哭，全然不顧路人的目光。
齊英哭著，一邊看著天哭，一邊看著回家的方向哭，哭得喘不成氣“我要回家，我要告訴我家人，有人打我?！?p> “那么遠，你走得回去嗎？”
齊英蹲下來了，她根本沒想那么多，她只是想離開，只是想有人維護她，替她討回公道。可是她又清楚地明白自己根本不會真的回去。
“要不去告訴你哥吧！”
她想了很久還是搖頭，她的哥哥就在她們樓上，他從小就疼她，又是個半點不吃虧的主，打架斗毆也沒少干。如果讓他知道自己最疼愛的妹妹被人打了，他非得沖上去跟別人拼命不可。
她一邊擦淚一邊眼淚又掉，然后原路返回。
那個下午，她呆呆地坐在位置上，旁邊的人跟她說話，她聽不進去，有人搭她的肩膀似乎在安慰她，她也沒有反應。她只覺得冷，大夏天里，她只覺得冷，冷得想打哆嗦。
放學了，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回宿舍的，晚自習了，她也不知道怎么進教室的，整個人渾渾噩噩的。
后來，有人喊：“班主任回來了?！?p> 一堆的人就沖出去了，然后黃孟俠就被叫出去了。
他出去后，班上就開始大吵。男生說她是自討苦吃，是她先打小報告，活該。那邊女生說他這樣打女生還是不是人啊！
第一節(jié)晚自習就這樣鬧哄哄地過了，齊英靜靜地等身上的冷意退卻，她知道退卻的還有她對中學生活美好的向往。
從這一天起，班上的男生會覺得她是個麻煩的人，離她離得遠遠的。女生會同情她，然后帶著異樣的眼光看她。即使有一天這事情慢慢褪卻，無關的人漸漸遺忘，即使?jié)M身的淤痕會漸漸變淺，然后沒有蹤影。她都永遠都不會忘，不會忘記自己的屈辱，不會忘記自己的無助。她知道，她再也沒法像小學一樣若無其事地去跟人說說笑笑了，她沒辦法跟小學一樣肆無忌憚的耍鬧了。
事實證明，齊英是對的，初中生活她像是一團空氣，什么都沒有留下。
畢業(yè)紀念冊上，很多人留言：希望你像向日葵般心向陽光。不要讓自己的生活變成一灘死水。類似的話相差無幾，齊英只有苦笑，她明明不是這樣的人，她怎么變成這樣的，他們可能已經(jīng)遺忘了。
她曾經(jīng)的陽光，曾經(jīng)的自信，因為那件事都變成了曾經(jīng)。
杏花楊柳、細雨丁香，她竟過早讀懂了江南小鎮(zhèn)的風光。
這種煙香雨霧的憂愁竟像透進了她的骨子里般，一路延續(xù)她的整個學生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