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大概是帕西法爾有生以來第一次心跳頻率超過兩百。
“啊啊啊啊啊~~ε=ε=ε=(#?ω?)?啊啊啊━”
寬敞的平地上,帕西法爾慘烈地悲吼著,一路上努力維持的撲克臉早已不知所蹤,以時速八十邁以上的馬力瘋狂奔跑,而某只可憐的齊序正被某個瘋狂逃竄的人死死抓著衣領,身體在超高速的移動中不斷地上下浮動,宛若一只風箏離開地面般搖擺不定。
在兩人身后,一頭銀白色的巨龍正張開著它巨大而猙獰的龍翼,在天空中扇動雙翼卷起陣陣狂風,逐步逼近這兩個突然而至的不速之客,嘴角冒出陣陣黑煙,偶爾有火星從其中濺出。
……
不久前,神山山腳。
與死湖不同,神山其實是一個為人熟知的地方,因為這座山實在是太高太引人注目了,只是流放地的人大多不打算出去,自從龍來了以后更是打消了不少人的念頭才常年無人問津。
帕西法爾在山腳第一次近距離看到神山時,的的確確被震撼到了。
古老的山峰高聳入云,仿佛要一路長到天空的盡頭,放眼望去竟無法看到山頂在何處,厚重的巖石中古樸的樹根與藤蔓盤根錯節(jié),深深地插入巖石層中又從另一端堅韌地破土而出,層層疊疊,淺綠與灰褐交替刺激著人們的眼球,混雜著遮蔽視線的濃霧,讓人不由得想到神的威嚴。
唯一的問題是神山的形狀比較奇怪,它并不像一般的山峰那樣呈錐型,而是一個幾乎完美的圓柱形,比起一座山更像是一根夸張的巨柱。
但帕西法爾順利地找到了歐德曼提起的路,也就懶得多想之類的問題。
如傳說中的那樣,帕西法爾在霧中除了自己完全看不到任何東西,指南針像上了發(fā)條一樣瘋狂旋轉,警告著主人這片土地的不詳。
帕西法爾只得乖乖聽歐德曼的話,牽著齊序的手,拔出了背上的白羅。
道別時隨手把劍背在了背上,現(xiàn)在認真審視一番帕西法爾才覺察出這把劍的非同一般。
帕西法爾也舉過不少劍,但從沒拿過這么輕的長劍,拿在手里比塊板磚還省力方便,整個劍柄渾然一體,用某種象牙一般的材質打造,卻不過分光滑,看來不必擔心手滑的問題。
劍身比起鋼鐵更像是用銀打造的,劍刃上密布著人體經絡一般的蜿蜒血槽,一直從劍格延伸到劍鋒,不知有什么作用。
劍格中央有一顆灰蒙蒙的菱形水晶,看起來似乎十分古舊,好像已經壞了,不過水晶這種東西有保質期嗎?帕西法爾疑惑著。
相較之下同是象牙般材質的劍鞘倒是簡約了不少,除了上鞘處有一個意義不明的金色圓環(huán)外一點花里胡哨的東西也沒有。
這么想來歐德曼在外面的世界可能也曾是個了不起的人物。
歐德曼從沒告訴過帕西法爾要怎么用白羅指路,但帕西法爾在拔出的一瞬間就感受到了,有一種直覺,在隱隱地告訴他該往哪個方向走。
雖然沒有任何依據(jù),但帕西法爾還是選擇相信歐德曼的方法。
帕西法爾就這樣一路牽著齊序的手,一直走到了山頂。
這座山似乎沒有看起來那么高,帕西法爾只感覺走了一小會就到了,也可能是那種封閉的濃霧環(huán)境干擾了他的時間感也說不定。
走出濃霧的那一刻是帕西法爾一生感覺最好的一瞬,他生平第一次呼吸到了天空中的空氣,雖然是心理作用,但帕西法爾從此就開始認定了自由的空氣是甜的這個真理。
如果不是第二眼就看到了眼前熟睡的巨龍,帕西法爾的好心情大概能存活得再久點。
帕西法爾在書中看過許多龍的傳說與描寫,但看到活生生的龍就是另一個故事了。
如大象般的龐大身軀蜷曲著平躺在地上,雙翼緊縮于背部,全身上下布滿盾牌一般銀光璀璨的鱗片,閃爍著太陽的光彩。龍的全身上下仿佛鍍了一層冰,讓整體看起來有一種水晶般的美感,冰為骨,雪為鱗,翼如寒霜,尾似冰凌。帕西法爾走出濃霧時正好和冰龍的臉撞個正著,所以更能看清楚龍首上長滿的冰一樣的棘,看起來威嚴如君王。
帕西法爾幾乎是一瞬間就繃緊了全身,釘在原地不敢發(fā)出一絲聲響,在無數(shù)的生存苦難中誕生的感官直覺如激流怒濤奔流宣泄,化為一柄柄重錘捶打著帕西法爾的心臟。
緊隨而出的齊序也嚇得一動都不敢動,帕西法爾明顯能感覺到齊序握著的手變得用力而顫抖。
而就在帕西法爾剛開始思考對策的時候——
龍醒了。
就那么毫無預兆地醒了。
冰龍仿佛剛剛午睡醒來一般,慵懶地睜開了它天藍色的豎瞳,站在它正前方的兩人避無可避,就那么直挺挺地留在原地。
帕西法爾能明顯感到冰龍也愣了一下,就像自己第一眼見到它一樣,冰龍大概也沒想到會有這么猝不及防的外人拜訪。
帕西法爾幾乎就想打個招呼了。
然后——
“吼~~(╬ ̄皿 ̄)”
冰龍仰天長嘯一聲,雙翼猛地展開,冰晶如天女散花般飛散飄蕩,美麗異常。
但帕西法爾只覺得心好累。
那一天,帕西法爾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從人生的大喜到大悲。
……
半人大小的火球如暴雨般傾瀉而下,朝著帕西法爾兩人死追猛打,雖一次次被靈巧地避開,卻還是重重地降臨大地,在山頂上留下無數(shù)坑坑洼洼凹凸不平的傷口,碎石遍布,塵土飛揚。
幸好山頂上沒什么樹,火焰一落地便很快熄滅。
帕西法爾如獵豹般迅猛沖刺,他的目的地很明確,歐德曼以前就說過,出口其實一直在天空之上,但只有從神山跳下才能觸發(fā)出口。
“記住,出口外的地點不是固定的,你必須全程抓緊齊小子,否則出口的亂流會把你們分別傳送到不同的地方?!?p> 帕西法爾放遠視野,山頂?shù)倪吘壿喞呀浽谀抗馑爸?,只有兩三百米的樣子,但身后傳來的龍的吐息聲也愈發(fā)清晰。
“明明是冰龍為啥一直噴火球?。?!⊙▃⊙”帕西法爾怒吼著。
冰龍似乎也明白了帕西法爾的意圖,它驚異于這個人類的目標如此明確,于是果斷改變戰(zhàn)術。
冰龍長吸一口氣,足足憋了有三五息的時間,接著豁然張口,噴出一道驚天的火柱,在空氣中瘋狂地擴張著自己的領土。
火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化為一片火海,火海又以帕西法爾拍馬難及的速度從他的頭頂掠過,精準無誤地落在山頂?shù)倪吘壧帲癁橐坏阑饓τ采負踝×藘扇说娜ヂ贰?p> 前有狼后有虎,這條龍的智商完全沒有隨著氣溫的下降而受到影響,帕西法爾一下子就陷入了絕境。
齊序的身體太過特殊,雖然生命力極其頑強但遇到火焰就會像柴火一樣燃燒,歐德曼恐怕也想不到外界的人會大腦當機在冰原里放條噴火龍進來,結果害慘了帕西法爾。
“也許還有一種可能……”帕西法爾別無選擇,雖然齊序身體特殊,但論神秘,他帕西法爾才是最讓歐德曼摸不清門道的,他也有自己的特殊能力。
“賭一把,如果那東西是魔法的話……”帕西法爾看著愈來愈靠近的火墻,腳步卻愈來愈快。
終于,帕西法爾的腳步離火墻只有最后十米的距離,后方的冰龍似乎不相信帕西法爾能夠通過這火之天塹,在中途就慢了下來,此刻若是跳崖相信它是決然趕不上的。
帕西法爾猛吸一口長氣,用自學的呼吸法瞬間提高自己的身體素質,將身后的齊序以超越空氣阻力的速度拽到身前,將拖拽改為熊抱的姿勢。
“抱緊我!”帕西法爾大吼。
齊序一瞬間就知道了帕西法爾的想法,雖然心疼但此刻也來不及互相感動了,用力抱緊帕西法爾的上半身,像八爪魚似的盡量增大兩人的接觸面積。
帕西法爾大吼一聲,心知時間緊迫,于是直接撕開了自己的上衣,盡可能多地蓋在齊序身上。
此刻帕西法爾離火墻只有最后一步之遙。
“愿羽翼庇佑著我!”帕西法爾怒吼著這句從書中看來的祝福語,赤裸著上身,義無反顧地一頭扎進了火焰里。
后方的冰龍顯然也沒想到這個二十出頭的小子會如此剛烈,寧死不肯后退一步,驚叫著在天空中盤旋起來。
崖邊的火墻,還是原來那副銅墻鐵壁的模樣,似乎全沒意識到剛剛有人從中間穿過。
而因為火墻的阻隔,冰龍也看不到,火墻的另一邊,兩具著火的身體正慘叫著下落。
“果然那些火是龍的魔法……”
帕西法爾被下落時產生的狂風刺痛得幾乎睜不開眼,但他還是忍不住感到慶幸,他賭對了。
身下是厚厚的云海,此刻的兩人正在高速下落,不斷靠近目標,煙霧繚繞中以人類的視力根本無法看清地面。如果不是此刻情況危急,帕西法爾大概還能抽出空來感嘆一句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要是冰龍能看到此刻的帕西法爾,一定會感到震驚,他那能融化金屬的火焰竟沒對帕西法爾的身體產生任何傷害,少年的皮膚上滿是刀劍的割傷與野獸的抓痕,隨著呼嘯的寒風開始皸裂,場面駭人,但卻連一絲一毫的灼傷都沒有,只有下半身的鞋褲被燒的殘缺不整,但帕西法爾似乎全然感覺不到火焰在灼燒自己的身體。
慘叫的是另一個人。
帕西法爾沒能完全蓋住齊序,火焰已經快燒光了帕西法爾的外衣,齊序的身上零星地有火苗分布,這么點火苗理論上沒法對人體有什么傷害,但此刻落在齊序身上卻像點在了樹上一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擴散開來。
僅僅一息的時間,火焰已經燒黑了齊序好幾塊皮肉。
帕西法爾費力地調整姿勢,用身體紛紛蓋住燃起的火焰,大部分火焰在碰到帕西法爾的一瞬便像遇水般熄滅,但還有一部分在帕西法爾觸手難及的頭發(fā)位置倔強著不肯死去。
帕西法爾心一橫,直接拿嘴咬住了齊序的頭發(fā),硬生生咬滅了火焰。
緊接著兩人便徹底墜入了云海。
如水流般的液體從四面八方涌了過來,讓帕西法爾不禁懷疑自己真的掉進了某個湖里。
水流形成了漩渦一般的形態(tài),試圖將兩人帶到什么地方。
筋疲力盡的帕西法爾全然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的行動,只能用最后的力量抱緊齊序聽天由命。
冷靜下來的齊序也漸漸明白了兩人的處境,試圖游到別的地方,但他的力量遠遠不足以帶動兩個人的體重,無法改變當下的情景。
漩渦的壓力越來越大,帕西法爾已經能明顯感受到水流對身體的撕扯,疼痛難當,但更糟糕的是他開始缺氧了。
帕西法爾的水性很好,但一路追逐戰(zhàn)已經把他的體力消耗得七七八八,在半空時又沒能及時吸進足夠的氧氣,此刻的帕西法爾已經開始頭暈目眩。
帕西法爾在水中半昏迷地旋轉著,意識逐漸模糊,上下左右的方向感變得迷幻而不真實,已經連自己在朝哪個方向游動都無法確定了。
然后水流的壓力似乎突然間變小了。
齊序抱緊快失去意識的帕西法爾,拼命地游著。
上方的水面出現(xiàn)了星星點點的光源閃爍,齊序沒有選擇,只能盡力游向那個方向。
“堅持住,帕西……”齊序反人類地在水中開口講話,也不管帕西法爾能不能聽到。
不知游了多久,齊序終于觸及了水面。
這個體弱的少年使出了自己此生體力的巔峰,以一個躍龍門的姿態(tài)破水而出。
噗呲——
前所未有的強烈陽光以一種要閃瞎齊序眼睛的勢頭傾斜而下,齊序此生從未見過如此強烈的陽光,仿佛要燃燒掉自己一般。
齊序下意識地叫痛,以手掩面。
然后便是兩人摔在地面上的聲音,身下的土地不似流放地般堅硬,但仍震得齊序頭暈目眩。
適應了全新的陽光后,齊序這才能看清四周。
是在流放地從沒見過的景象。
挺拔而郁郁蔥蔥的樹木,翠綠的樹葉隨著微風翩躚起舞。
成片成片出現(xiàn)的綠茵茵的草地,其間點綴著五顏六色叫不出名字的種類繁多的鮮花,小巧的昆蟲們自由地于其中飛舞,和流放地那灰蒙蒙的一切截然不同。
大地上沒有一絲積雪,天空中有不知名的鳥類飛過,溫良而可愛,全不似流放地的鷹隼那般兇狠。
就連空氣都是流放地從不曾有的新鮮味道。
齊序這才發(fā)覺,自己和帕西法爾是從一條森林的溪流里竄了出來。
用盡僅有的力氣將帕西法爾也拖上岸,齊序就直接那么濕漉漉地躺在了草地上。
無意義地抓了一把泥土,齊序感受著這濕潤而又肥沃的生命之本。
“嗬啊,咳,哈,哈哈~~”躺著躺著,齊序嗆出了一口水,開始不明所以地笑了出來。
這里不是流放地,流放地不可能有這種天堂般的地方。
笑著笑著,他卻又哭了出來。
“出來了,真的,出來了……”齊序半哭半笑著,緊緊地握著暈厥的帕西法爾的手,顫抖著,緊握著。
“帕西,我們真的出來了o(╥﹏╥)o。”
而忽然,失去意識的帕西法爾突地慘叫起來。
齊序大驚失色,無法理解在這最后關頭又出了什么變故。
只見帕西法爾左手抽搐地抖動著,竟直接將帕西法爾活生生痛醒了。
帕西法爾疼得面目猙獰,緊緊抓住左手手腕,眼看著,一個乳白色的印記,如紋身般一點點浮現(xiàn)在了自己的手背之上。
一個與右手的黑色印記如出一轍的,乳白色的,火焰形印記。
那是每個人離開流放地的證明,標志著自己在流放地所得到的事物的分量。
但對于帕西法爾來說,那才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次失去。
他終于逃離了他的故鄉(xiā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