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三樹爺爺進來換了茶水,臨走時不小心碰到了窗下用帷布蓋著的琴案,琴弦觸動發(fā)出了“嗡嗡”的聲響。
“老奴老眼昏花了,老爺、小小姐莫怪?!比龢錉敔斶B聲打著招呼。
“無事?!鄙蚍鲾[擺手,復又坐在桌案前,將之前天壽文的信箋和譯好的信文也收了起來。
“這琴,你也許久沒有碰了吧?樸大師就該說你了?!鄙蚍餍Φ馈?p> “好,外公也歇一會兒,聽珺兒來給您彈奏一曲?”李珺信步走到琴案前。
“如此甚好?!?p> “那您聽著……”
剛剛跨進松鶴院的沈況,突然聽得一陣琴音裊裊,其中竟然還合著沈拂的吟唱聲:“繞舍烏檐柴門動,苑池凌波鯉躍水,庭前依欖桂花落……”
他兀自站在院中聽了許久,生怕打擾了祖孫倆的雅興。
還是后面沈管家不知道從何處回來,疑惑地問道:“大爺來了?”
屋子里面大概也聽到了聲響,琴音戛然而止。
“舅舅!”李珺熱情地迎出來。
“珺兒的琴技還是如此了得?!鄙驔r贊道。
“舅舅最會夸人。”李珺笑道。
“不是舅舅一人這么說,樸大師都說你是難得的琴才,這個父親也是比不上的,是不是?”沈況看向沈拂。
“是?!鄙蚍餍χc頭:“前面道場都撤了嗎?”
“門房那里恢復原來的樣子了,母親的靈位也轉(zhuǎn)到了側(cè)院的靈堂內(nèi)?!鄙驔r回道。
“嗯,你辛苦了?!?p> “對了,”沈況轉(zhuǎn)向李珺。“你舅母說今個又要做什么好吃的,你要不要去幫忙?”
“真的?那自然要去?!崩瞵B旋即轉(zhuǎn)身同沈拂道:“外公,等珺兒幫舅母做好,再給您送來!”
“好了,小饞鬼,去吧!”沈拂無奈地擺擺手。
“哎呀,外公借珺兒冊子還沒拿!”說完,急匆匆地跑進了書房。
兩人站在廊下,看著她行走如風般地來回跑著,最后消失在院門外。
“說吧,是什么事情?”沈拂清冷的聲音打破平寂。
“也不是什么大事?!鄙驔r遲疑了一會,緩緩道:“是李茂晟來信了?!?p> “李茂晟?”沈拂冷哼一聲:“難怪要等珺兒走了?!?p> 他只覺得心中像是突然被人揪了一把,揪得難以呼吸。再努力從腦海里回憶起這個人來,竟然是當年他在書院求學時的樣子。
那時候租住在自家隔壁的院子,冰兒與丫鬟們偷玩爆竹,火星冒到了那宅子的屋頂上,燒出了一個窟窿。
小院子里,統(tǒng)共就一主二仆,雖然沒造成太大的損失,但是做為家主總要去賠禮道歉,如果不是自己看他人品不錯,文采也好,好心將他帶回來???如果沒有讓冰兒與他相見?
那冰兒還會在自己身邊吧?那冰兒也不會隨他嫁到徐州那么遠的地方去。
如果靠著家人,也不至于那么早就去了。
沈拂想著,臉上的就陰沉下來。
可憐的珺兒,那么小就失去了娘親。自己去接她的時候,還躲在李家花園的空水缸里,不愿意說話。那雙眼睛,黑得能映出水一樣的眼睛,和冰兒一模一樣。
天生的血緣親近,讓她并沒有抗拒自己,乖巧地跟著自己回來。
還好把珺兒帶回來了。
突然,沈拂扶著書案一陣猛咳起來。
沈況拄著拐快步走回去扶他:“父親,你怎么了?”
后面跟著的沈管家也嚇了一跳,急忙倒了一杯茶端來。待沈拂一口氣順了,又回到房中拿來了一盒藥丸,沈況拿出一粒讓沈拂就著茶水服下。
“父親,要緊嗎?好些了沒?”沈況一臉焦急地問著?!皟鹤訛槟寻衙}?!?p> 沈拂搖搖手,只讓沈況靠在他旁邊坐下。
連日來沈家的幾件大事,已經(jīng)消磨了沈拂很大的精力,沈況看著父親日漸消瘦、青筋凸顯的手腕,心里也很難過。
沈拂全然沒有將這些放在心上,盡量穩(wěn)住自己的聲音道:“為父沒事,老毛病了。你是知道的。虧得你孝順,幫我研制了這些藥丸?!?p> 沈況依舊驚魂未定:“父親確定是老毛病犯了?還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嗎?不是已經(jīng)隔了很久沒有犯了嗎?”
“這兩年確實已經(jīng)好得差不多了。”沈拂努力順著氣息說話。
“不是兒子說您,這年歲大了,要注意休息,不要再煩弄這些個看不懂的圖文符紙了。”沈況瞄了一眼書架、主桌上堆砌成山的書冊。
沈拂擺擺手:“沒事,為父已經(jīng)好了?!?p> “那您躺著說話。”沈況還是執(zhí)意,拖著病腿,將他扶到書房的榻上。
“那李茂晟說什么?”沈拂還是問了。
沈況端了茶碗給他:“您先喝口水。”
沈拂依言端了過來。
“他想要把珺兒接回去?!?p> 沈拂一抬眼,差點把手中碗里的水灑了,沈況眼疾手快地扶住。
待沈拂用了兩口,又接了過來,繼續(xù)講道:“他說珺兒明年就要及笄了。他也將任滿回京述職,好得把珺兒接了過去,會幫她找一門好親,也對得起冰娘?!?p> 沈拂冷笑;“他還知道要對得起冰兒?再說珺兒的親事我們沈家辦不了了?”
“他也不是這個意思,這些年他的情況,兒子雖然沒仔細去打聽,但是也與他說的差不多。”當年李茂晟在杭州書院也是個有名的才子,如果不是后來沈冰去世……沈況也忍不住嘆息。
“他還在福州?”沈拂終于平復下來。
“是,隨信還帶了一些土筍、海產(chǎn)、白茶?!鄙驔r有點遲疑地回道。往年李茂晟送來的東西都被沈拂拒之門外,讓他分送給外人去了。
沈拂果然一臉冷漠地看著他,并不接話。
“那這信?”沈況問。
“就當沒收到過,那些東西也退回去。”沈拂冷聲回道,聲音還有些嘶啞。
沈況知道父親有心結(jié)在那里。
“他這次調(diào)任應該是要去京里,如果想留在京城,為父當年還要帶著你們回鄉(xiāng)干嘛!”沈拂不屑地質(zhì)問。
“他或許只是想看一看珺兒?!鄙驔r替李茂晟解釋。
沈拂本來還欲再說的話,竟然又強收了回去,化作一聲長嘆。
他微微闔眼良久,又睜開:“你知道,于冰兒,為父與你母親心中有愧,所以不想讓珺兒再受到傷害?!?p> “是,兒子知道。”沈況附和,又像是安慰?!捌鋵?,就算李茂晟真的來接珺兒,她恐怕也不會肯同他走的。”
“不用珺兒肯不肯,我們這里永遠是珺兒的家?!鄙蚍鞯馈?p> “是。”沈況亦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