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為,余生只是一個人開始,一個人結(jié)束,一個人躑躅蹣跚在這無味漫長的路程之上。只是“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還沒到尚城,丁子孞已經(jīng)收到好幾個同學(xué)的電話問候,讓她莫名詫異。從前除了景業(yè),她哪里來的同學(xué)和朋友,現(xiàn)在他們殷切關(guān)心著自己的動向,令她無所適從,連寒暄客套敷衍塞責的推搡之詞都不會說了,竟然笨拙的將自己去尚城的行蹤老老實實的匯報了一遍。不曾想這竟為她惹來了不小的麻煩。那些所謂的同學(xué)一定要為她接風(fēng),弄得她左右為難騎虎難下,無可奈何只得應(yīng)承下來。
苦思冥想,自己的境況應(yīng)該是孔楠的同學(xué)或者同事透露的,亦有可能是在公安局時遇到的那個高中同學(xué)散布出去的,不管怎樣,別人都是沒有惡意的,充其量茶余飯后作為談資唏噓感嘆順嘴一說而已。只是現(xiàn)狀無限凄涼的自己反而得到了他們的親近,不幸竟然成為彼此接近的橋梁和契口,這讓她對人情世故產(chǎn)生了一絲悲涼,更加深了對他們張羅的接風(fēng)宴的排斥和抗拒。
在酒店安頓好,丁子孞度過了一個輾轉(zhuǎn)難眠的夜晚和一個百無聊賴的白天,她什么都不想做,只是懶懶的躺在床上看著電視發(fā)呆。若不是同學(xué)打電話提醒她晚上聚會的事兒,她的思緒一定還在神游。
懶懶的洗了澡,淡淡的化了妝,隨意找出一件衣服換上,把心里的負面情緒暫時擠壓成塊,她艱難的走出了酒店大門,只是赴宴而已,竟然有一種視死如歸、大義凜然的悲壯感,她忍不住自嘲了一下。
尚城是國際大都市,匯聚的大學(xué)同學(xué)還不少,恰逢周六,竟然來了有十五人之多,有幾個還只是同校而非同班和一個專業(yè)的。所以,剛一進飯店包廂,丁子孞就被負責張羅的蔣凌靈一通調(diào)侃。
“子孞,你可來了。你都不知道啊,同學(xué)們知道你要來非常激動,尤其是這些個男人們,一聽說我們的?;ㄒ獊?,異??簥^,傾巢出動。除了你還真沒見誰有這么大面子呢?看到?jīng)],那兩個,平時喊他們聚會,一次都沒來過,這不聽了你的名字,二話沒說就露面了。都是女人,讓我們幾個情何以堪?。∫粫阂欢ㄒP你喝一杯給姐妹們謝罪,至于由頭嘛?就是美麗有罪。”
幾年不見,蔣凌靈長袖善舞的個性一點兒沒變,人精氣質(zhì)更勝從前。不過丁子孞并不喜歡她,只因她表里不一,人前陽光燦爛人后卻是陰暗計較,同宿舍的時候丁子孞沒少吃她的暗虧,也沒少被她詆毀消遣。再次再見,丁子孞依然對她沒有好感,面對特刻意為之的熱情,內(nèi)心的尷尬癥愈發(fā)強烈。而蔣凌靈卻像無事人一般沒有半點兒嫌隙,春風(fēng)化雨,云淡風(fēng)輕,只當這又是一個她充當主角兒可以盡情發(fā)揮的平臺,仿若面前的丁子孞真的是她的大學(xué)摯友,仿若她對這個校花室友從來都沒有過嫉妒和不忿。
點燃往事,追憶一下逝去的青春時光,插科打諢,架秧子起哄,同學(xué)們都還年輕熱血,小部分依然保持單身,聚會的氛圍激情似火,時不時還掀起了階段性的小高潮。身處期間,丁子孞不用多想多說,推杯換盞觥籌交錯之間總有人和事推著她向前,時間并沒有想象中那么難熬。只是她打心底里受不了同學(xué)們赤條條打量審視的眼光,在他們關(guān)心和探尋的眼神里,有的裸露著欲望,有的透著股猥瑣,有的夾雜著得意。
她知道,因為自己的境遇悲慘,曾經(jīng)的?;ê拖膳淞松駢瘔嬋肓藟m世,不再居高臨下,這讓她的同學(xué)們瞬間找到了平衡點和得意感,也讓她得到了她本不愿企及的關(guān)注。畢竟,現(xiàn)在的自己早已習(xí)慣了孤獨,若不是景業(yè),她真的不知道真摯友誼的樣子,恰恰也是景業(yè),她才能甄別出眼前一眾同學(xué)的表演。
剛經(jīng)歷過人生巨變,丁子孞依然難以融入這樣的氛圍,聚會如火如荼,她的身體卻開始涌起種種不適,美酒佳肴也變得索然無味,她木然舉杯,生澀下咽,看著人形晃動、燈影閃爍,竟然有了些許醉意。直到一個面泛桃花,言語輕佻的男同學(xué)借著酒意別有用心的摟上她的腰肢,在眾人起哄之下把嘴巴湊向她的臉頰,她依稀聞到了一股熟悉又難以忍受的味道。這種味道與上次遭遇的那個色痞流氓嘴巴里透出的味道極其相似,她又有了想吐的沖動。帶著小懲大誡的報復(fù)心理,在無法克制的時候,她拽著那個男同學(xué)早已開懷的衣領(lǐng),一股腦全吐在了他的身體上,然后抬眼羞赧一笑,媚眼如絲,還透著一抹狡黠。
“對不起,對不起,喝多了,喝多了,慚愧慚愧?!?p> “丁子孞,這可不是你的風(fēng)格啊,想當初你和孔楠可是酒中俠侶所向披靡的,都沒見你們醉過,只見過每次被你倆兒放倒的一群醉鬼?!笔Y凌靈一邊幫著整理一邊不忘打趣。
“可能是孔楠走了,抽走了我的幸福,卸去了我的筋骨,也拆掉了我的酒髓,我現(xiàn)在只是一個失去丈夫的寡婦兒,而且還是一個命硬的寡婦,一個克夫的不祥的女人?!?p> “子孞,我不是這個意思,我不是有意提到孔楠的,對不起,對不起啊?!笔Y凌靈忙不迭的道歉。
“沒事兒,凌靈,都過去了。我還得感謝你張羅這么多同學(xué)為我接風(fēng)呢,本來我是不好意思麻煩大家的。我個人出了點事兒,想必大家都知道了,老家那邊也早就傳開了,都說我是掃把星,所以面對同學(xué)們,我必須實言相告。謝謝大家的深情厚誼,同窗一場我也沒理由推脫,但我現(xiàn)在的狀態(tài)還不太習(xí)慣熱鬧和喧囂,請大家多多包涵。剛?cè)フ淼臅r候我看了一下賬單,兩千多不到三千,咱還按大學(xué)的常規(guī),AA制,凌靈,這是我的兩百。我真喝多了,剛吐過,下一場唱歌的活動我就不參加了。等我狀態(tài)恢復(fù)了,我再請客給大家賠罪?!?p> 丁子孞整理了一下頭發(fā),面容莞爾,一番推托之詞從她好聽的聲音里娓娓而來,竟然讓人無從拒絕。
酒意蔥蘢,愛美之心使然,盯著眼前天香國色的美人兒,男人們都有片刻的著迷。回過神兒后,他們又有了新的焦點,爭先恐后要護送丁子孞回酒店,踴躍異常,七嘴八舌,喋喋不休,一度爭執(zhí)不下,場面陷入混亂。
丁子孞本能的皺了皺眉,面有慍色,準備不管不顧起身離開。八面玲瓏的蔣凌靈察言觀色嗤然一笑,大咧咧的拉上丁子孞的手,對著眾人一頓嗔怪,如若不是有著天人之姿的丁子孞相稱,當真也是千嬌百媚。
“都別自作多情了,我和子孞可是一個宿舍住過的親姐妹,你覺得今晚我會舍得把她放走嗎,我們姐妹有一肚子的話都還沒說呢。放心吧,子孞下一步的打算只要她不反對,我會知曉大家的。有女朋友的趕緊回家陪人去,別得隴望蜀一副貪心的嘴臉,白白惹人討厭。單身男人們也先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何必一時之急啊。”
不得不說,幾年未見,蔣凌靈儼然已是老江湖姿態(tài),左右逢源,進退得宜,丁子孞對她暗暗贊許。接下來的日子,她免不了也要步入職場為生計奔波,這樣的蔣凌靈有著她值得借鑒的職場風(fēng)范和社會經(jīng)驗,只不過見識過她的假模假式,對她終還是有所保留。這一刻,她再一次想起了景業(yè),她那么真實,那么爽利,那么仗義,那么善良,那么美好,她才是自己的朋友,唯一的朋友。而現(xiàn)下正虛與委蛇著的當真浪費時間和精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