輾轉一夜,忽夢忽醒間朦朧醒來,有那么一剎間,我已經在暗暗慶幸昨日的一切只不過是場夢。
意識漸漸清明,睜開眼,窗外晴天依舊。
如果昨日真的是夢,這生活會變得更美好嗎?
沒有如果,昨日也不是夢。
昨日之前,一直渴望有不平凡的人生;今日以后,擁有平凡的生活將成為我最大的心愿。
沒有太多時間悲傷。起床做個豐盛的早餐,美食能治愈一切。
吃完后,一家三口按計劃出發(fā)去兒童公園。在沒辦法應對變數之際,以不變應萬變是最好的計策。
中秋已過,艷陽仍不手軟地普照大地,處處光明處處新,曬一曬,整個人如同新生,憂郁,悲傷立馬躲進心深處,看不見,找不著。
公園里人頭攢動,一個大人一個小孩,這是最低配的設置;兩個大人一個小孩,算標配;三四個大人帶一個小孩,也沒啥值得驚奇。所以,兒童公園里,不少于三分之二的非兒童或看手機,或看孩子,或談天說地,或焦慮焦灼。
樂天父子倆在草地上踢足球,我無所事事地坐在一旁的石板凳上充當大后方和啦啦隊。
樂天的運動天賦很差,幾乎無天賦可言,而且對運動也興趣了了,他踢球的動作相當笨拙,但只要他肯追著球跑,在日光下嬉戲,抽動減少,笑聲朗朗,我便可以當一切都是正常,抽動癥,自閉癥,統統拋于腦后,仿佛與我無關,繼續(xù)希望無限。
吳云的運動天賦也不高,婚后漸漸長出的啤酒肚,如扣了個籃球在腰上,兩人玩了半小時球,氣喘吁吁地回來了。
樂天喝了口水,轉而去玩七彩滑梯,那里是所有兒童的樂趣所在。里面兩圈是孩子們在排隊,外面三圈是大人們在守護。爬上去,再滑下來,一圈圈,一趟趟,如同人生起落,卻不亦樂乎。
我經不得人聲吵雜和烈日當頭,把看護的重任交給吳云,躲一旁的涼亭看手機去了。
頂著正午的陽光,樂天滑完滑梯,玩沙池,蕩秋千,蹺蹺板。直至一點,才在我和吳云的催促下戀戀不舍地離開兒童公園,到對面商場吃午飯。
回到家已是午后三點多,吳云沖過涼回房間補午覺,我和樂天半躺在客廳的沙發(fā)里講故事,各自消解各自的疲憊。
喧鬧的白天易過,寂靜的夜晚難熬。
夜幕終究還是降臨了,心底潛藏的憂郁悲傷如同黑夜般迅速滋長。
一到傍晚,樂天抽動的頻率不斷加劇,有時一句話都要抽兩三次。抽動的人難受,身為父母更心痛。
我試著和他玩游戲,從《家庭實用指南》里,挑個合適的互動游戲,就最簡單的石頭剪刀布吧。
握緊拳頭是石頭,食指中指變剪刀,手掌伸開成為布。
他很快學會,手指起落間你輸我贏,邊爭論,邊歡笑。
幾次后,樂天的興趣明顯大減。我念頭一轉,試著增加游戲趣味:允許贏的人刮一次輸的人的鼻子,輸的人要學一次動物叫。
有了賞罰,好勝的欲望被激發(fā),古老的游戲煥發(fā)新的生命力。
一次贏兩次輸,贏了嘎嘎笑,輸了笑嘎嘎,重來重來。
如此痛快淋漓地玩了幾十次,他還樂此不疲,不放我走。
我拉起剛睡醒的吳云參與進來,自己抽身去準備晚飯。
等我做好飯出來,吳云在電腦前玩游戲,樂天一個人在客廳的墊子上玩托馬斯小火車,邊玩邊抽動。
怒氣剎那升騰。沖到電腦前,強制關掉電腦,無頭無腦地大吼:“都這樣了,你還有心思玩游戲,多陪一會都不行嗎?!”
吳云先是一懵,接著回吼:“是他自己說不想玩的,你可以自己去問他。我玩會游戲怎么啦?”
他不知有錯,男人總不知自己有何錯。
樂天聽到吵聲,有一瞬間的抬頭,又若無其事地繼續(xù)玩他的火車,再大的聲音也吵不到他的世界。
由怒轉哀,淚水涌了上來。
我自小不會吵架,怒氣沖沖的時候所有話語都在腦內堵塞,找不到通往嘴巴的通道向外傾泄。所以每次吵架都是一句起,兩句止,剩一腔委屈在心間輪回,化成淚水,化作心涼。雙眼一閉,深深一吸,全部自己消化。
掉轉頭,擦干濕潤的雙眼,換一種表情,強行微笑,坐在樂天旁邊:“準備吃飯了,媽媽今天做你最喜歡的排骨燜胡蘿卜呢。”
“耶!兔子愛吃胡蘿卜?!币@個表示驚嘆歡呼的詞是最近跟妍妍姐姐學的,特愛用,一聲“耶”能迅速讓歡快傳遞,讓氣氛雀躍。我甚是喜歡。
樂天準備起身,又被我拉回:“吃飯之前要做什么呢?我們昨天看的書里,小花是怎么做的呢?”
“收玩具,哈哈!媽媽我?guī)湍闶??!?p> “又錯了,是‘媽媽,你幫我收’。”
“媽媽,你幫我收!”樂天一本正經地重復。
“我可以幫你一起收,但你也要自己收?!?p> “好!”
收拾好,我倆先開吃,期間,樂天叫了兩次:“爸爸,吃飯啦!”
吳云不理,賭氣不來吃飯,一直坐在電腦前玩游戲。
我也不理,賭氣不收拾桌子,吃完就沖涼進房間,開門關門都是用雙倍的力氣,盡管自知這只是雙倍地白費力氣。
夾在兩個互甩臉色的父母中間,樂天還是沒事人般,絲毫察覺不到異樣的空氣,該吃吃,該玩玩,到了洗澡時間,纏著爸爸洗澡;到了閱讀時光,躲進媽媽懷里看書——這未嘗不是一種上天的恩賜?
樂天睡后,我起床干未干完的活兒。是誰說過,娃睡后都是屬于自己的自由時光?對于一個上班族媽媽來說,娃睡后只是屬于自己的家務時光。
出了房門,見餐桌已經收拾了,碗筷也洗好了。人依舊在電腦前,玩著游戲抖著腳。
各自的氣各自消受,互不妥協,互不干擾,結婚多年的夫妻,有多少是這種狀態(tài)?
把該洗的衣物放洗衣機后,我捧起書坐餐桌前閱讀起來,比上學時還認真百倍。要追回錯過的五年時光,我只能盡我最大的努力去學習,去干預,但愿能補償一二。
一夜不再有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