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存熙園無比安靜,連路上打更的聲音也只是隱隱綽綽。樹影摩挲,門簾輕輕被掀開,白日里未曾出面的趙媽媽持者一盞燭火走了進來??匆娚蚶戏蛉俗谏蛎麟x的床邊,一下一下的拍著小姑娘的背,嘴里似乎還念著什么。
趙媽媽心疼沈明離失去娘,但也擔(dān)憂著老夫人這一天下來也是勞累過度,想要開口勸阻道。沈老夫人對她擺擺手,做了個噤聲的姿勢,又給沈明離掖好被子,小心的放下床簾。這才一步一步向她走來。這親力親為的架勢與沈老夫人微顫的腿腳,無一步顯示著她對這個孩子的關(guān)心。
沈老夫人在趙媽媽耳邊悄聲說道,“有什么事出去說,別吵到她,才剛剛睡著了?!比缓笞еw媽媽就往門外走去,只把趙媽媽拽的一個趔趄,趙媽媽不禁失笑,看來老夫人不累。自己白擔(dān)心了?!澳@些,小孩兒家家的睡覺死沉沉的,不容易吵醒的?!壁w媽媽抱怨道,但是還是壓低了聲音。
兩人出了門,將門仔細的合上,蓋上了門簾,又吩咐丫頭們仔細著房里的動靜,不要只顧著自己。然后一同去了隔壁一間的老夫人臥房。
趙媽媽將房內(nèi)的燭火撥的更亮了些,又將丫頭們早些放在房子里備著的炭盆扒拉了幾下,熱氣一下子就撲出,整個房間也暖和了起來。趙媽媽又不停的去給老夫人鋪床鋪被子,待她做好這一切事情之后,轉(zhuǎn)過頭去看沈老夫人。
沈老夫人自己到了一杯茶水在手中握著,另一只手揉搓著自己的膝蓋骨。趙媽媽看見了取笑道,“剛剛推老奴不是還有很大力氣嗎,怎么現(xiàn)在要揉膝蓋了?”她又走到衣柜中,翻出一條薄毯子來,抖落搭在老夫人的膝頭上。
“我看見我的小孫女當(dāng)然混身是勁,看見你,哼,當(dāng)然就卸了力?!崩戏蛉瞬豢戏?,倔強的與趙媽媽斗嘴。
趙媽媽無奈,順著老夫人的話接道,“好好好,是老奴的錯,老奴改日穿個彩衣,也來娛一把老夫人的親?!壁w媽媽和老夫人平日里的私底下的關(guān)系并不怎么局限于主仆,倒像是一對姐妹朋友。畢竟相互依靠著在一起三十幾年了。相互之間的信任都知根知底,誰也不會背叛的,所以說起話來倒也自在。
趙媽媽蹲下身子,親自給沈老夫人捏起腿來,就像是老夫人對沈明離,她對老夫人也是親力親為,這些小事通常都是她來代勞,怕丫頭們做不好,靜默的房間里只有她們二人,趙媽媽找了個話題,“老夫人,老奴知道您是心疼這個沒娘的孩子,但是大夫人和小姐怕是不樂意啊,您看今天大夫人看見您把明離小姐叫上大桌子吃飯時的眼神,都冒著酸氣啊。您這樣溺愛這孩子,怕背地里,會有人給她使絆子啊。”
沈老夫人聽了,臉?biāo)查g拉下,擺出了迫人的氣勢,“我看她敢不敢對我明兒下手,我看誰敢給我明兒使絆子?!?p> 趙媽媽怕她氣壞了身子,連忙勸慰道,“好好好,是老奴瞎猜的,沒人能從您手上傷到一點點明離小姐。您別生氣,小心著身子?!?p> 沈老夫人氣勢歇下去,悠悠的嘆了一口氣,有些疲憊又無奈道,“這個大兒媳還不如不娶,只有慕川那個看著精明,實則蠢的無可救藥的才當(dāng)個寶。你看看她來這家給我們攪得雞犬不寧,本來和和美美的一家人,她硬是吵著分出去了。真不知道吏部侍郎是怎么教出這樣的好女兒的?!?p> “老夫人,您忘了,一開始她來家里您還夸過她呢?!壁w媽媽笑著對沈老夫人說道。
“我那是,我那是,我那是認人不清。誒,誰曉得她一個侍郎家出身的小姐,會對錢財如此看重,會如此斤斤計較,錙銖必較的。煩都煩死了。”沈老夫人委屈道,嘴上還是不服輸,“誒,現(xiàn)在他們分出去也是好事,省的天天在我面前吵吵的?!?p> “那老夫人要怎么對這孩子?嬌養(yǎng)著怕是另一個慕煙小姐,放養(yǎng)我怕您舍不得啊?!壁w媽媽換了另一條腿繼續(xù)捏著。
“愛之能勿勞乎?我不想她成為下一個煙兒,她自己命運該掌握在自己手里,我有什么舍不得的。讓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我相信她不會讓我失望的?!崩戏蛉巳嗔巳嘌劬Γ淹仁栈貋?,“我乏了,想睡了,你也下去吧。”
趙媽媽沒有再多說話,服侍著老夫人上床安歇,自己也悄悄推出屋子。出門時她看了一眼沈明離住的屋子,囑咐了丫鬟好好值夜,才回了自己的房間。
但愿明離小姐能夠做一個頂天立地,不依附男子的女人吧,這是老夫人一直想要成為的人,不要辜負老夫人的期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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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寅初,天還沒亮,夜色籠罩著整個存熙園。沈明離在祖母給她安排的柔軟舒適的大床上睡的正香,全身放松著連日的坐車帶來的辛苦,渾身上下每一塊骨頭和關(guān)節(jié)都叫囂著酣睡的快樂。
“小姐,小姐,快醒來了,三爺說帶你出去,已經(jīng)在門外等著了?!弊贤p手輕腳的把床上的簾子掛上,去推床上的小明離。
沈明離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順著紫彤的手臂坐了起來,呆愣了一會會就醒過神來,昨日與爹爹說好的,今天要去看最好看的房子呢。
紫彤有些心疼這個五歲的小姑娘,看著她竟然沒有半點生氣與賴床的想法有很是高興,小主人真的很懂事,很體貼,性格也是很好的,她越發(fā)堅定了好好服侍沈明離的想法。就算是她自己,剛剛起床時都猶豫了一會,想自己在她這個年紀(jì),怕是要哇哇哭著說要繼續(xù)睡了吧,但是小姐沒有,她是真的佩服。
絳朱端了熱水走了進來,放到面盆架上,又輕輕的走過來與妹妹紫彤一起給小主人穿衣服。
室內(nèi)安靜,燭火噼啪,安安靜靜,暖意融融。
紫彤打開衣柜拿出幾件衣服來,問沈明離,“小姐今天想穿哪個?”
昨日她與絳朱陪著沈明離一起逛了大半個沈府,也知道自己是來了不得了的人家,現(xiàn)在對著這一柜子的女童合身的衣服也不覺得有多驚訝。錢和權(quán),都是好東西,不然那么多人都想抓在手里呢。
“你挑吧,我不要緊。”沈明離打了個哈欠,小小的手背上被拉出一根銀絲,她害羞的飛快用手抹去,又偷偷看了一眼兩個小丫頭。
絳朱看到了,偷偷一笑,依舊是那么自來熟的就坐在了沈明離的身邊,從袖口處掏出來一方素白色的帕子,獻寶似的放到沈明離的手里,“小姐用這個,昨日這里的大媽媽說我們以后就是此后明離小姐的人,給我們新衣服,還有一些帕子鞋子。都是新的,干凈的?!?p> 沈明離也不客氣,笑瞇瞇著拿過去擦了擦手。想要說謝謝姐姐,但是還是忍住了沒有說。這是爹爹教她的,她要適應(yīng)做一個小姐貴女,要學(xué)更多的東西,才可以能保住自己想保護的人,包括這些對她好的丫鬟姐姐們,這才是主要的。
趙媽媽帶著幾個丫頭過來的時候,絳朱和紫彤已經(jīng)幫著沈明離洗好了臉,正坐在妝鏡前準(zhǔn)備盤發(fā)。昨日老夫人已經(jīng)吩咐好了,讓她早點來叫沈明離起床,不要延誤了沈慕江覲見添加的時辰,被人詬病。
看著兩個不大的小姑娘已經(jīng)給明離小姐收拾的差不多,只是這盤發(fā)對于年紀(jì)還小的紫彤絳朱還有些難,她們雖然小時候也曾經(jīng)富庶家里有過一兩個長工,但是鄉(xiāng)下就是鄉(xiāng)下,比不得京城。
趙媽媽倒是很滿意,覺得這兩個小丫頭很有大丫頭的風(fēng)范,當(dāng)初沈三爺要把明離小姐交給這兩個小丫頭照看,她還向老太太表示了擔(dān)憂,沒想到這兩個丫頭還挺能干的,
“好了好了,我來吧,你們下去補個回籠覺。這里就交給我吧。”趙媽媽拿過紫彤手上的雕花木梳,拆開了她給沈明離梳的有些松散的發(fā)髻。手指翻飛,發(fā)絲纏繞。小明離頭上很快就出現(xiàn)了兩個雙丫髻,又用紅色的彩帶綁住了。怕小孩子不習(xí)慣,嫌重,只給她戴上了幾朵鏨刻琉璃珠花。倒是符合沈明離的年紀(jì),顯得嫩生生的,可愛的緊。
絳朱和紫彤看著趙媽媽將沈明離打扮的漂漂亮亮才轉(zhuǎn)身行禮退下。不過兩人回去后也沒有睡什么回籠覺,倒是紫彤不甘心,拉著想去吃飯的絳朱,把她的頭發(fā)拆散,又鼓鼓搗搗了一陣,直到作出自己比較滿意的發(fā)型已是天亮。自此以后,紫彤每日早起都要拉著絳朱給她梳頭,絳朱知道紫彤好強,只好隨她去了。三年后,紫彤終于練出了一手盤發(fā)的手藝,這已是后話。
沈明離今日穿的是淡粉色的羅裙,裙裾上右腳處還繡上了一對雪白的毛茸茸的兔子,一只正在低著頭吃草,一只作站立的模樣。她很是喜歡,畢竟也是孩子。她的外面罩著一件銀狐色的小斗篷,兩個雪團子似的毛球垂落在胸前,配上小明離本就精致的臉,只叫人覺得是天上下來的仙人。
趙媽媽牽著沈明離走到坐在沈慕江面前的時候,這個當(dāng)?shù)木褪沁@樣覺得。在過來的路上,沈慕江也給沈明離買過衣服,讓她穿著,從前也只是覺得女兒長得好看,現(xiàn)在這樣一看,覺得女兒長得實在是太好看了。只覺得一個月的假期太短,他還想再留在女兒身邊一個月,不,一年,不不,能不能要永遠啊。
“爹爹,能早些回來嗎?好困?!鄙蛎麟x揉了揉眼睛,慢悠悠的走向沈慕江身邊,她這是困的,起來后才知道,她有多么不舍得離開那張舒服的床,以前和阿娘住的時候,冬日阿娘一起床被窩就冷掉了,哪有什么繼續(xù)睡下去的舒服勁?,F(xiàn)在可不可以后悔,可不可以說不去。
“乖女兒,爹爹帶你去謝恩,路上你還可以睡的?!鄙蚰浇淹冗叺男∪藘罕饋?,安撫道,又對著趙媽媽說道,“我先去朝見,回來后再給娘問躬安。”
“三爺去吧,老夫人還沒醒呢,您去了之后回來正好能趕上?!壁w媽媽笑呵呵的對著一表人才的沈慕江說道。
“有勞趙媽媽。”沈慕江借著丫鬟打亮的燈籠出了院子,小廝馬夫已經(jīng)把馬車備好,在東側(cè)小門等候著,現(xiàn)在是寅時三刻,估算著到了皇宮還要等皇上下朝。也放寬了心,抱著明離仔細著腳下的路,不慌不忙的走著。
沈明離再一次被沈慕江抱著出了沈府,坐上了馬車。噠噠的馬蹄聲在青石板上格外明顯,做生意的正在打著小盹。卯時已經(jīng)做過一輪趕著上朝的大人們的生意了,現(xiàn)在有了空閑,剛好休息一會。
“買幾個糖燒餅,再灌一壺豆?jié){子過來?!鄙蚰浇杨^伸出窗外,沖著董貴生說道。
“爺,趙媽媽給您準(zhǔn)備了吃食,就在您的小桌子底下放著呢。”董貴生笑著說,“家里的干凈些,小姐吃了好?!?p> 沈慕江瞪了他一眼,“叫你去買,我就是想給她一個新鮮。”
董貴生應(yīng)了,飛快的跑出了隊伍。怕再多說一句,讓爺?shù)男那椴挥淇炝恕?p> 沈明離的鼻子抽動著,小嘴吧唧了兩下,從沈慕江的肩頭悠悠轉(zhuǎn)醒,帶著軟軟的奶音問道,“好香啊,是什么?”
沈慕江把她放下,又抽了個軟枕給她靠在身后,以防她吃力,“餓不餓,快嘗嘗你來京城的第一份早餐。甜燒餅?!?p> 沈明離有了精神,坐下來慢慢品嘗,“我從前阿娘給我要買,我沒要?!蹦闷鸨缓扇~包住的燒餅先是聞了聞,竟然沒一下子就開口咬,反而遞給沈暮江,“爹爹先吃吧,還很熱呢?!?p> 沈慕江鼻子有些發(fā)酸,突然覺得他虧欠女兒太多太多,虧欠云嵐也還不清了。
“爹吃過了,你吃吧,多吃點,以后爹爹都帶你出來吃好吃的好不好?”沈慕江揉著沈明離的小腦袋問道。
“好呀好呀,不過爹爹有事的話不用陪我,有絳朱姐,,,有絳朱和紫彤就好了?!鄙蛎麟x從燒餅里抬起頭,沖著沈慕江甜甜的笑。
這是什么樣的神仙女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