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秦王薨

　　“公女?！?p>　　鄭芙正在屋中看書，媯翎進屋行禮后，陪她看了會書，又解釋了些許不懂的內(nèi)容。夜色將至，媯翎便打算離開，走了兩步，又想起點什么，對鄭芙說道：“太子與公子成蛟不在宮內(nèi)，公女過會帶些吃食，去替他們給王后問個安吧?！?p>　　“媯姑姑，我知道了?！?p>　　說來她已好幾日不曾去長陽宮向趙姬請安了，媯翎倒是提醒了她。

　　鄭芙用過晚膳，宛昭準備了一盒酥餅，裝好放入籃中遞給她。華陽宮與長陽宮隔得不太遠，約摸一刻鐘便能走到。鄭芙想著趙姬應(yīng)該還在用膳，便放慢了步子。

　　進入長陽宮后，鄭芙直接找到主殿，本想派人通傳，可殿門口并無人把守。鄭芙覺得奇怪，即便趙姬不在長陽宮中，這里也應(yīng)該預(yù)留著幾個宮女宦官才是。

　　鄭芙走了進去，還沒走多遠便聽到一陣劇烈的砸東西聲音，似是從寢殿內(nèi)傳來的。

　　方才門口無人守衛(wèi)已叫鄭芙心中生疑，現(xiàn)在寢殿內(nèi)有異樣，她更是提起十二分的警惕，放下食盒，一手反握住袖中短匕，輕手輕腳地往殿內(nèi)走去。待至寢殿屏風(fēng)之后，她下意識止步了。

　　“你怎能把五國合縱的罪過歸罪于子楚？七國之爭，勝敗乃為常事，信陵君賢名遠揚天下你不是不知！”

　　是趙姬的聲音。

　　“婦人之見！本相豈會在意區(qū)區(qū)一場仗的輸贏？不過是折損些兵馬而已。這三年，他已經(jīng)愈來愈脫離本相的掌控……”

　　呂不韋？！

　　“什么叫脫離你的掌控？當年你一路從趙國助他回到秦國，如今子楚為秦王，你為相國，你還有什么不滿足的，你還要掌控什么！”

　　“秦王現(xiàn)在擁有的一切，都是本相給的，就連他的女人也是本相不要的。本相說什么便是什么，他哪來的那么多意見？昨日在朝堂上還敢反駁本相的政見，你說本相留著這么個不聽話的主子做何用！”

　　“……你簡直欺人太甚！呂不韋，你不要胡來，子楚尚未及不惑之年，若太早殞命，憑你呂相如今的權(quán)勢，世人皆會明白是你干的！”

　　“是本相干的又怎樣，沒有證據(jù)，誰敢說三道四？不過是再弒一個君王，有何所懼?！?p>　　鄭芙驚訝得瞪大了眼睛，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敢發(fā)出一絲一毫的聲音。

　　如果她沒記錯，秦先王登基三天而亡，華陽夫人做了三天王后，便成了華陽太后。這竟然是呂不韋干的？！

　　“你說什么……”趙姬驚得三魂沒了七魄。

　　“不然你以為你和政兒能那么早歸秦？若不是本相派人暗殺了安國君，嬴子楚還要再晚多少年繼位！”

　　“先王不過登基三天……你……好狠毒的心！若是讓華陽太后知道，你定沒有好果子吃！”

　　“你別急著罵本相，趙霓兒，本相知道，即便你當時知道本相是以大逆手段換取嬴子楚的王位，你也一樣會回來。為什么？因為你過怕了在邯鄲的日子！若你有那個能耐，你只會更加不擇手段地回秦，本相太了解你了。至于華陽，不過是一個被設(shè)計入局的深宮婦人而已?！?p>　　“住口……你住口！呂不韋，滾出去！”

　　“若本相此刻一走了之，秦王死在你宮里的事可就無人替你圓了。”

　　“你說什么？！”

　　鄭芙整個人跪坐在地，臉色煞白。

　　“王后這般驚慌作甚？只要你現(xiàn)在去偏殿，到床榻邊跪好，大聲哭泣，秦王便只是突發(fā)惡疾不治而亡，怪不到你頭上，自然也怪不到本相頭上?！?p>　　“呂不韋，呂不韋！你多年前拋棄我，現(xiàn)在又殺了我丈夫，你還要做什么，你還要做什么？！”趙姬的聲音已接近嘶嚎。

　　“做什么？自然是扶持我們的兒子登基為王，本相勢必會好好教導(dǎo)政兒，讓他成為大秦最聽話的君王。你只要安安心心做你的太后，安享天倫便可?！?p>　　“我們的兒子？哈哈哈哈哈……就算是我們的兒子吧。你說的不錯，沒了子楚，我還有政兒。你這個瘋子！”

　　“你說什么？什么叫‘就算是我們的兒子’？”

　　“呵呵呵……你親自操縱的事情，難道還沒有自信么？呂不韋，政兒就是你的兒子！而我，馬上會按照你的指令行事，你可以滾出去了?！?p>　　“那本相就等你的好消息了?！?p>　　鄭芙后退兩步，趕緊閃身躲進旁邊的廂房中。呂不韋走出長陽宮，她才稍稍松了一口氣。

　　趙姬突然又笑了起來，聲音凄厲，如同鬼魅，叫人聽了心懼不已。

　　“子楚啊子楚，你為何就上了呂不韋這條賊船？若無他，你一定還是那個我一見傾心的朗朗少年啊！負我，你們都負我……哈哈哈哈哈……”

　　聲音越來越遠，越來越空蕩，那樣恐怖的笑聲，是山崩地裂，是城墻倒塌，是人心最后的崩潰。

　　趙姬的笑聲讓鄭芙想起三年前羋姣離開時幾近癲狂的模樣，心如刀絞，幾乎要哭出來，她死死咬住下頜，強迫自己冷靜。

　　若嬴政知曉實情，他該會有多痛苦？若他知道自己的出生都是上一輩人的陰謀和騙局，他又當如何透骨酸心？

　　鄭芙起身逃似地回了鏡華池，將自己關(guān)在殿內(nèi)，一夜無眠。

　　不知是什么時辰，宛昭匆忙地沖進鏡華殿中，被鄭芙嚇了一跳。

　　床榻上被褥混亂，鄭芙的頭發(fā)隨意散著，低頭靠坐在角落里，雙手抱膝，一副十分無助的模樣。

　　“公女，你怎么了？”宛昭趕緊上前把她抱在懷里。

　　鄭芙搖搖頭，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她不能讓宛昭也牽扯進來?？此讲偶奔泵γΦ臉幼?，大概是子楚之死已經(jīng)傳遍咸陽了吧。鄭芙眼神木訥地看著前方，問道：“發(fā)生了何事？”

　　“昨夜秦王突然薨逝于長陽宮，公子們連夜趕回咸陽宮，王后已然悲痛欲絕，你快去瞧瞧太子吧！”宛昭許是見過嬴政才這般驚慌，她看著嬴政長大，自然是擔憂得不行。

　　“我這就去?！?p>　　君王薨逝，天下縞素。

　　一夜之間，整個咸陽宮內(nèi)掛滿白綾，所有人著喪服，表情亦是如此悲痛沉重。鄭芙跟著宮人找到靈堂，堂外跪滿了文武大臣，堂內(nèi)是哭得悲痛欲絕的宮妃女眷，以及子楚的兩個兒子。

　　不過一夜之間。

　　“我的兒啊……你為何如此命苦，你才回秦三年，你為何走得這么早，你叫娘怎么活啊……我兒……”子楚的生母夏太后哭得整個人臥倒在侍女肩上，一邊咳嗽一邊粗喘著氣，極度悲痛下她已經(jīng)喪失了正常呼吸的能力，體力不支昏厥過去。

　　“太后，夏太后！來人，快把太后扶去救治！”

　　鄭芙走入堂中，燃起三炷香后下跪連磕三個響頭。她現(xiàn)在腦中一片空白，子楚兩日前還來華陽宮探望太后，如今竟成了棺中之人，不過一晚，已然陰陽相隔。

　　祭拜完畢，她不是秦人，為子楚守孝不合禮制，便站到靈堂一角，寄托心中哀思。

　　成蛟的眼神如一潭死水，毫無波瀾，也無活氣。又有誰能想到他不過離開了一天的時間，最敬重愛戴的父王便永遠離開了他？他的臉上已無淚水，只有兩條紅色淚痕。

　　嬴政身體筆直地跪在靈堂正中央，無悲無喜，面色寂寂，可他眼中流轉(zhuǎn)的波瀾已然收入鄭芙眼底。她從未見過他那樣的眼神，疲憊、悲痛、憂傷和怒火以及其他的情愫。

　　堂外有大臣跪拜，高聲諫言：“太子，國不可一日無君，早些繼承大統(tǒng)，方不辜負先王在天之靈啊！”

　　“再過幾日?！辟砩舷轮挥凶炱ぷ游⑽恿艘幌?。

　　“太子！如今五國合縱之勢未破，千萬不要意氣用事，以大局為重！”

　　“倘若信陵君趁虛而入，我大秦危矣，太子三思！”

　　嬴政無動于衷。

　　“太子！”殿外大臣齊齊下跪懇求嬴政。

　　“行了，子楚才走了多久，你們就這樣逼迫政兒。”華陽太后已至。

　　“見過太后?！北娙她R齊參拜。

　　“此事由予定奪?！比A陽太后廣袖一揮，站在嬴政身前擋住眾大臣的視線，提高音量大聲說道，“明日太子登基為王！”

　　嬴政起身，走到華陽太后身側(cè)，看向下方諸臣，朗聲道：“何人愿持萬金至魏國行離間之計？”

　　子楚之死令他心痛無比，可他不僅僅是子楚的兒子，更是大秦太子，當前局勢緊迫，由不得他任性。子楚的死已是大秦慘重的損失，不能讓外人也鉆了空子。

　　一人起身出列，復(fù)又拜服在地：“臣愿往！”

　　原來是三年前去趙國接回嬴政的馮劫。

　　“辛苦馮卿?！辟挚聪蛉A陽太后，“祖母，您還要置身事外么？”

　　聞言，華陽太后心下一驚。她向來只當嬴政僅有威懾之力，未曾想到他年紀不大，竟會這般精明。故而言道：“政兒放心，予自會告知楚王，何事該做，何事不該做?！?p>　　嬴政不再搭理任何事，走回靈堂，保持著方才的姿勢，繼續(xù)守孝。

　　華陽看著嬴政的背影，生出了一種異樣的感覺，又看向成蛟，恨鐵不成鋼。以成蛟之軟弱，這個王位，嬴政是非坐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