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luoxetine”、“paroxetine”、“venlafaxine”
這三個陌生的英文詞。
“這三瓶藥,你不覺得眼熟嗎?”路洋質問。
王錦淵是呆住的。氟西汀,帕羅西汀,文拉法辛……
路洋根本不顧王錦淵,繼續(xù)說著,“我去找小鐘,他正好在你房間整理行李。這三瓶藥,我無意間看到。這幾個都是精神科的處方藥物,我打回美國查了瓶身上的開藥醫(yī)生,你猜我查到了什么?”
王錦淵默不作聲。
“王錦淵!Bella出事之后,你就患了PTSD,自己的精神狀況只能靠藥物控制。束合不懂為什么你過段時間就要回美國消失不見,其實你是不得不回去接受精神治療,不是嗎?”路洋走到走廊的窗邊,不再做出逼迫他的姿勢?!爸熬痛蚵犃四愕氖拢徊贿^這次,實情更加出乎意料罷了。你根本不敢承認自己愛一個人,你也沒有去愛一個人的能力!你給不了束合足夠的感情慰藉,就想在其他的地方補償。不斷地在事業(yè)上給她施壓,想用你所有的資源和學識強加在她的身上,你想把她培養(yǎng)成為這個行業(yè)的業(yè)界精英,你問過她嗎?這是她要的東西嗎?她這樣拼死拼活,不就是為了讓你多看她一眼!”
王錦淵不想辯解,頹廢地默默蹲下身,癱坐在地上。
“當局者迷,束合不懂。簡姝嫚是你在Mckinsey的老對手了,Mason把她招來,看似是給GE添磚加瓦,其實,根本就是在架空你!所有關鍵的決策都需要簡姝嫚的批示,最后根本到不了你的層面。說到底,你王錦淵,現(xiàn)在自身難保,搖搖欲墜?!甭费蟊硨χ蹂\淵,沒有看他一眼,誰也不知道說出這些的時候,路洋的眼神是什么樣的。
“Mason是不會讓我好過的,他不會允許我下半生有自己的幸福?!边@時,王錦淵才默默開口。
“所以束合就要變成你見不得光的女人?”
“我怕Mason會對她做出些什么?!?p> “懦夫!”
“呵,你不懂?!蓖蹂\淵無奈地冷笑。
Bella出事后,Mason悲痛了許久,還記得那個瓢潑雨夜,王錦淵頹廢回家,還沒進門便被Mason的手下按倒在地,一頓毒打。
Mason拄著手杖,撐著一把巨大的黑色雨傘,慢慢從暗中走出來。王錦淵的眼睛早就被打得睜不開了,他那挺拔的鼻梁也被打斷了,血流不止。他趴在地上,抬不起頭。Mason拿著手杖抵著王錦淵的身子,把他翻了過來。
“敢查我女兒?”Mason高高在上地俯視著他,陰森冷酷地說。
王錦淵無力說什么,任由雨水砸在他的臉上。傷口已經(jīng)麻木了,感覺不到半點疼痛,眼縫中勉強看到些微茫的光亮在閃爍。
“Jared是你的人,這筆賬,你來還!”Mason拿手杖捅了捅王錦淵身上的傷口。是鉆心的疼,王錦淵咬緊了嘴唇,硬是不發(fā)出任何聲音。
救贖,多簡單的兩個字,但卻能折磨一個人長長久久。窗外焦枯的樹枝張牙舞爪地遮擋住了所有光亮,落寞冷寂。悲憫憐惜是王錦淵不需要的,摧殘自己也許正是完成他自己的自我救贖,所以Mason所有對于他近乎變態(tài)的控制與折磨,他從不反抗。
“報應”
那兩個字輕聲從路洋口中漏出。
漫長的等待,是一種挖心割肉的折磨。那是無情的黑暗絕望,深入骨髓的疼痛。
“誰是束合的家屬?”醫(yī)生終于從手術室出來,摘下口罩,面色凝重。
“我!”王錦淵急忙起身。
“搶救回來了,患者是急性心肌梗死,還好你們之前有做急救,不然……人就沒了。我們做了冠狀動脈旁路移植術,患者之前主訴的胃痛其實就是心臟問題,只是病癥容易讓人忽視混淆,所以沒有得到重視?,F(xiàn)在工作壓力大,過勞,作息不規(guī)律都是可能誘發(fā)這個病的緣由,所以這個病也有了開始年輕化的趨勢。哦,對了,記住,患者術后需要靜養(yǎng),絕對不可以再受任何刺激?!?p> 王錦淵聽到束合暫時無事,那顆懸著的心,終于放了下來。但他也不敢相信,自己之前對束合的那些嚴格要求,如今竟變成了束合的奪命符。他不禁懷疑起自己這么些年做的這些事……真的對嗎?對束合公平嗎?
路洋走過來,“她為了工作已經(jīng)連軸轉很久了?!彼牧伺耐蹂\淵的肩,“放過束合吧?!?p> 那夜,束合還插著呼吸管躺在監(jiān)護室里,王錦淵和路洋一起守在門口。
“通知束合家里人了嗎?”路洋從口袋里拿出一罐薄荷糖,拿了一粒放在嘴里,他拿著罐子在王錦淵面前晃了下,問他要不要,王錦淵搖頭。
“我不知道她的家里人?!蓖蹂\淵說得很沒有底氣。
路洋聽后,驚訝到煩躁地撓了撓頭。“你!她跟了你那么久,你到底是關心過她些什么事?”
小鐘拎著食物和一沓子文件走來,看見路洋后,禮貌地鞠了個躬,“Boss,你和路先生一起吃些東西吧,耗了一天,大家都累了?!?p> 王錦淵還是搖頭,路洋倒直接接了過去,吃了起來。
“束小姐的后續(xù)病房和專人護理我都已經(jīng)安排妥當了,VIP病層,不會有人打擾。這個醫(yī)院的心內科主任也是國內的第一把刀,都打點好了,他們科室會特別照顧好束小姐?!?p> “公司里沒有束合的家人聯(lián)系方式嗎?”王錦淵問小鐘。
“嗯……沒有。當時束小姐入職的時候,人事檔案的緊急聯(lián)系人都是空著的。當年她在美國出車禍,公司就查過信息,沒有結果。付可岐那里我也問過了,他不知道,說是束小姐從來不說家里人的事情?!?p> “我知道了。”
路洋豎著耳朵在一旁聽著,“切”了一聲。
坐得久了,腿都麻了,王錦淵撐著自己的膝蓋,起身,支走了小鐘,轉向路洋,用他那雙要把人看穿的眼睛,“我能放心把束合交給你嗎?”
“You have my word.”路洋很認真。
王錦淵盯著路洋很久很久,仿佛想在他那雙眼睛里再確認些什么。最后,沒再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路洋看著王錦淵要離開的樣子,似乎也已經(jīng)猜到了些。待他還沒有走遠,又開了口,“Damon,你知道Bella的車子被人動過手腳嗎?”
前面的人停了腳步。
“真的不是你嗎?”
沒有回頭,沒有回答。然后繼續(xù)消失在了走廊的盡頭。
王錦淵在醫(yī)院電梯里眉頭深鎖,他手里拎著自己的西裝外套,出門也走得很慢,整個人滄桑又疲憊。
這么明顯的低氣壓,小鐘小心翼翼地跟在身后,不敢多說一句話。到了大門口,王錦淵停下,小鐘說要去把車開過來,他定在那,也沒有任何反應。
不一會,一輛奔馳黑色SUV緩緩駛來,王錦淵上了車,一言不發(fā)。
小鐘忍不住,問了一句,“束小姐那里,怎么辦?”
王錦淵左手撐著頭,頭疼,漲疼,天旋地轉的疼,腦袋仿佛不時會有一兩秒的停頓空白,這是藥物的副作用吧。心臟不自覺地在抽緊,揪心的難受。他忍著,做了深呼吸。
小鐘在后視鏡里看了眼,“是不是因為今天藥沒吃?醫(yī)生說,不可以擅自停藥減量的?!?p> “束合那里……有路洋……”答非所問。是不情不愿,又些許無奈的語氣,“你讓付可岐也一起照看著?!?p> “好的?!毙$姴辉僮穯?p> “再請些人照顧束合,絕對不可以有任何閃失?!?p> 王錦淵轉頭看向窗外,雨又開始下了下來,淅淅瀝瀝的,貼在玻璃窗上,濕噠噠的天氣,陰沉冷清,真是應了他此刻的心情。
“收拾收拾,回美國吧?!?p> 聽不出語氣,還是那么淡淡的。小鐘聽了有些驚訝,想著boss難道不陪束合了嗎?他心里有疑問,卻也不好說什么,硬生生把話吞了下去。
束合恢復的過程很漫長,動了手術到底還是傷了元氣。最開始,連簡單的呼吸都帶著胸腔的疼痛,淚水總是不自覺地落下。她還記得自己睜開眼看到的第一個人,是路洋。她虛弱地說不出話,也問不了王錦淵在不在。不過后來的幾天她便知道,自己沒有等來這個男人。她便也不問了,沒再提起王錦淵一個字。
路洋倒是編了好些個理由,想著束合要是問起,他能糊弄過去,卻沒想到這姑娘真就那么倔強地不問了。
術后的護理都由王錦淵安排的人來照顧著,路洋讓他手下的人送了些換洗衣物來,幾乎就陪著束合住在了醫(yī)院。他特意讓醫(yī)院把VIP套房內的床搬到了束合的病床旁,到了晚上便和衣而睡,方便照看。
最先幾天束合只能吃流質,付可岐燒了些米湯送來,雖說王錦淵安排的人都會專門安排好束合的飲食,但是他還是有些不放心。
米湯裝在保溫桶里,保溫袋里裝著吸管,其實是寡淡無味的,但是束合還是喝到了些米仁甘甜的味道。
“你現(xiàn)在只能吃這些,等醫(yī)生說你能吃其它東西了,我就給你燒些清淡的菜,煲些湯送過來。”付可岐端著保溫桶,讓束合的嘴巴正好能夠到吸管。
“謝謝?!碧撊醯鼗貞?。
護士每日都會來幫束合擦身洗漱,嘴上不說,心里總有些別扭,一個女病人,陪床的是兩個大男人。每到這個時候,路洋和付可岐就會很識趣地跑出房間,有些尷尬地面面相覷。
付可岐天天報道,帶飯帶菜又跑前跑后,弄得路洋有些看不明白。直到有一天他實在忍不住了,開口問,“你是不是喜歡束合?”
“你管得著嗎?”付可岐那雙死魚眼沒任何反應,都沒正眼瞧他。
路洋心想自己剛把王錦淵打發(fā)走,怎么這邊又冒出個付可岐,心里悶悶的,但又不好多說什么。
“束合沒有朋友?!备犊舍至晳T性地摸著口袋準備拿煙出來,后來發(fā)現(xiàn)自己還在醫(yī)院室內,只能尷尬地收回手。路洋把自己的薄荷糖遞給他,付可岐沒拒絕?!八磉叧艘话闩霾恢娴耐蹂\淵,就只有我了。她又從不提起她的家里人,一直獨來獨往。”
路洋若有所思。
“她真的很拼,我看著她從入職到現(xiàn)在,能走到今天,真的不光是因為王錦淵的緣故。我是佩服她的,換做是我,肯定不行。有時候覺得她一個人硬撐著,其實很可憐?!备犊舍苯咏浪榱吮『商?,“我把她當家人看……其實,束合要的,王錦淵一樣也給不了她,名分,陪伴……什么都沒有。你如果想接近束合,最好想清楚,你能給她什么?”他低垂了眼。
見過付可岐幾次,路洋覺得今天是他說話說得最多的一次。
“另外你放心,我有喜歡的人,只不過我們總是異地,不常見面。”
路洋一聽,心里起了八卦之心,“誰?也是GE的嗎?我認識嗎?”
那頭停頓了會,“鐘宇……”
路洋把這個名字在自己大腦里飛速過了一遍,沒想起太多。
付可岐看他不響,補了一句,“小鐘……”
啊……小鐘!嗯?……小鐘?……
路洋恍然大悟,感嘆自己是問出了什么驚天大秘密,但又礙于不能表現(xiàn)出自己太驚訝,不然會顯得不尊重,只能隨口說了句,“哦!怪不得你那么會燒菜!”
“有關系嗎?”付可岐又變回一如既往的冷漠,直接把路洋的話噎了回去。
夏季臺風已經(jīng)來了第二波,這次是超強臺風,風力16級,史上最強。臺風中心已經(jīng)在距離川草150公里外的周邊城市登陸,狂風暴雨不曾停歇,電視里的紅色預警紛紛掛起。
自從那天的談話后,路洋對付可岐放下了堤防,看著這雨勢,他也開始擔心起來。主動給付可岐打去一個電話,讓他這兩天就別來了,自己能照顧好束合,讓他放心。接到電話的付可岐沒再推脫,答應了下來。
這兩天束合逐漸好轉,已經(jīng)可以下地慢慢走動。手術后的她,除了問過路洋自己究竟怎么了,之后便很少開口,不,幾乎是不說話。
今天窗外的雨仿佛就是砸在窗門上的,大風把窗戶吹得框框作響。路洋搬了個凳子坐在束合床邊,拿著手機輕聲放起了音樂,是小野麗莎的《moon river》。
“你這次病了,我們都沒能聯(lián)系到你家人。”路洋自言自語,本沒打算束合會睬他。
結果束合歪了歪頭,看向他,回了一句,“我媽在我很小的時候就死了,我爸是消防員,我上大學的時候,他在一次執(zhí)行任務中也殉職了?!?p> 路洋驚訝,尷尬自己是不是問錯了話。
“之后家里的親戚就沒了來往?!笔匣卮鸬煤芷届o。
她難得開口,路洋不想壞了她的情緒,連忙想岔開話題,不要再揭這舊日傷疤。
躺在病床上的束合,此時此刻顯得特別弱小無助,像一只被雨打濕了的鳳凰,早就沒了平日里的風光與傲氣。
一陣狂風又刮來,震得玻璃像是快要碎了。
“好大的雨……”她感嘆。
“臺風又來了?!甭费蟮沽艘槐瓬厮f給她。
“上次臺風……你也在……”
路洋微笑,那雙如同澄碧湖水般清澈的眼,靜靜地看著?!澳且院?,我都在,好不好?”
夜里的病房僅開了一盞臺燈,昏黃的光線柔和著氣氛,手機里小野麗莎的專輯已經(jīng)播放到了《玫瑰人生》,縹緲慵懶。
點滴通過留置針流進束合的手臂,吊得時間久了,手臂被藥水弄得冰冷,菲薄的皮膚不時透著冷氣,淡白的唇毫無血色。
“你睡吧,點滴我?guī)湍憧粗??!甭费罂粗奶?,捂著輸液管,讓藥水在流進束合身體之前,能夠溫熱些。
這音樂與窗外的風雨大作,似乎不太相符。
這屋里的兩個人,誰又不是心扉搖曳。
眼前的這個女孩,純凈無暇,路洋偷偷仔細觀察著,她纖長的睫毛和小巧尖翹的鼻頭,竟能發(fā)現(xiàn)一絲平日里不見的可愛。
束合裝著睡著,不知如何回應,畢竟自己的心,還如同亂麻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