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安晝夜溫差很大,就算現(xiàn)下是夏季,白晝里烈日炎炎似火燒,夜里在外面待著仍舊是如浸涼水。
看著就地而席的八尺男兒,懷顏眉心突突直跳,自己沒事給他喝個什么酒啊,她伸手壓了壓眉心,走過去將他扶起來,家主如此模樣,可是不能讓人看了去。
沒有辦法,干脆將他扶到玫瑰亭中,回去尋了一床棉被拿開蓋在他身上。他安靜的睡在地上,面色酡紅,看上去極為乖巧,與他平日里嚴峻不愛理人的死樣子相差勝遠。
酒她送到了,話未說出口人便醉了,只能改日再說了。給他把被子蓋嚴實了,懷顏便回了楚家。
她知道他說的不是自己,只是想他自己將那個名字說出口,誰知他把她的話當臺階順勢給下了。
不說又怎樣,司南荏回來了,他們倆終究是會見面的。
司南荏是這二十多年里云安兩大慘案之一,另一樁慘案是楚覺瀾血洗云安府,而她這一樁便是她的長相。
天下嬰兒生來一般丑陋,她卻不是一般的丑,而且越長越丑。一雙永遠睜不開的眼睛與她那道粗獷的一字眉,像一條毛毛蟲與她的孩子們。一只小巧的塌鼻子離遠了看就像兩顆豌豆粒。
她整張臉上的所有優(yōu)點都就給了那淺薄的雙唇,她皮膚尚且白皙,不笑時唇若桃花,別有意味。偏生她是個愛笑的姑娘,一笑唇上那點美好偏又全毀了。
她笑起來的樣子...別說是楚覺彥,就連懷顏這輩子都忘不了。那一排雪白而整齊的芝麻牙,以及那比她皓齒醒目的粉白牙齦是她司南荏獨有的特色,只見一遍便教人終生難忘。
最可笑的是她那道粗獷的一字眉上還有一粒朱砂美人痣。
她的母親在她出生后便去世了,她一直與姑父白仲胤一同生活。那時白仲胤尚在云安府任督使,她便與楚覺彥一同在離云安府不遠的云安府學讀書。
父輩在云安府任職的孩子都在那里上學,他們這一輩大都是男孩子,只有司南荏、洪菲菲以及懷顏三個女孩。
懷顏遺傳了顏梓顏與楚志霆臉上的全部優(yōu)點,自幼長相出眾,秀美中帶著俊逸凜然。她的性子同她的長相一般清冷,再加上她能徒手打死一條狼狗,所以學堂里的孩子都不大敢招惹她。
洪菲菲生的嬌小玲瓏,面容雖沒有懷顏那般精致,卻是晉安人少有的溫婉,脾性嬌縱,卻是姑娘家家常有的性子,所以孩子們大都喜歡與她玩兒。
洪菲菲的父親洪大全早些年任經(jīng)財吏,是白仲胤的直系下屬,又是個大老粗,老是受白仲胤批評。
每回受了上級批評,回家便朝著妻子叨叨,洪菲菲聽了自家爹爹訴苦,去了學府便會帶領(lǐng)一眾孩子欺負司南荏。
那日課間,司南荏才到門口看了一會天邊云彩,回到教室里時便發(fā)現(xiàn)自己的書包不見了,找了許久也沒找到。
她猜著便是被洪菲菲和她的那群追隨者們拿走了,早已習慣她們這樣的捉弄,只能擺出自己一貫的笑臉,去找她拿回自己的東西。
到洪菲菲旁邊,揚著笑臉,道明來意。
洪菲菲坐在自己的桌子上,腳踩在前面的椅子上,吃著她前面的小胖遞給她的桂花糕,居高臨下地掃了一眼她那張面容浮夸的丑臉,用她嬌滴滴的聲音道:“你的書包,我怎會知曉它在哪里。我怎會動你的東西,要是你這樣丑陋的面貌傳染給我怎么辦?!?p> 洪菲菲說著還摸了摸自己嬌嫩嫩的臉頰,八九歲的孩子也只能說出這種話。旁人聽了笑呵呵,司南荏卻笑不出來。
這一字一句卻如細細銀針,一針一針扎進司南荏心里,一陣一陣的疼,她面上卻并未顯露出絲毫不快,她不敢。
洪菲菲吃著桂花糕,伸腳輕輕踢了踢前面的小胖,正在吃著香蕉的小胖將剩下的半根香蕉一口吞下,一把將香蕉皮扔到了司南荏身上,接下來來自四面八方的蘋果核、大棗核、雞蛋殼...全部飛到她身上臉上。
司南荏承受著這一切,雙手縮在長長的袖子里,緊緊握拳。她不能動手,她從小修習幻術(shù),打不過他們,哪怕只一個她也打不過。與其發(fā)了脾氣待會兒挨打,倒不如就這樣承受著。
但她小瞧了這群小男生的好勝心,有一個孩子為的贏得洪菲菲的好感,推她一把,便會有第二個孩子打她一拳。就這樣她被推到在地,被拳打腳踢。
眼淚到了眼眶,她硬生生憋了回去,咬牙忍著,心里默念:“司南荏,你這么抗打,就讓他們打一打,越打越結(jié)實。以后會有一天,會有那么一天,你能將他們踩在腳下,聽著他們喊饒命?!?p> 就在她意識開始渙散時,聽見一陣如同山澗湍流的聲音:“都住手,誰再動手我就把他廢了,看你們爹娘能奈我何?!?p> 那群孩子立馬散開,就連洪菲菲也放下手中的桂花糕,從桌子上下來老老實實地坐在板凳上。
地上一片空曠,徒留一個抱著頭蜷縮在地上微微抽搐的司南荏。
“誰再出聲,我便要教他嘗嘗再也說不出話的滋味。”說罷他便走上前,將地上蜷縮著的小人兒抱了起來,跑著送她去醫(yī)館。
他們倆明明差不多大,楚覺彥看著卻比司南荏高上不少。她在他懷里睜開眼睛看著他稚嫩的下顎,心里的歡喜漸漸漾開,比身上的疼痛要強烈的多的多的多。
以往她只覺得楚覺彥長得好看,但冰冷冷的,也是同輩里唯二不嫌棄她長得丑的,還有一個便是他妹妹楚覺瀾。
在她的印象里,楚覺瀾是一個冰冷冷的美娃娃,云安府除洪菲菲外的所有人都喜歡她,無論男女。連平日里對誰都很冷淡的楚覺彥,也會默默地為她做很多事。
后來她才知道楚覺彥幫她的原因之一,便是這個精致的美娃娃前一日夜里練功到子時,當時正在一旁睡覺,聽著響聲皺著眉頭說了句:“好吵?!?p> 原因之二便是自己的姑父,姑父托他照顧自己。
即使如此,喜歡上了便是喜歡上了,她司南荏是個愛鉆牛角尖的,認準了這個人,便忘不了了。
她十五歲之前一直與楚覺彥糾糾纏纏,說白了實際上只是她一廂情愿的糾纏,整個云安都知道她喜歡云安府的大少爺,但從沒有人看好她。
她十五歲時,楚覺瀾叛出云安府,云安府勢力日漸式微。白仲胤也離開云安府,到東和任官,便將她送到臨淵宜城拜師修習幻術(shù)。
她是師父唯一的徒弟,師父對她極為嚴格,輕易不讓她出宜城,她便從未回過云安。
其實若要回去,也不是回不去,只是當年她離開時楚覺彥說的那些原本輕淺的實話,對她來說太過殘忍,也讓她生平頭一回痛恨自己的丑陋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