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落地的時候是倫敦時間晚上八點,這座美麗的城市,沒想到過了兩個月我又回來了,當初從這里走的時候我還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與它相見了。我本打算在機場與葉琳道別,直接奔著張辰浩的醫(yī)院去,歐陽瑾告訴我他就住在梁氏的私立醫(yī)院。
“這么晚了,你要去哪?”葉琳剛把行李拖下來就吵著要去買咖啡,絲毫都沒有留意到我手上握著的信封。
信封是凱莉給我的,里面裝著鑰匙和地址?!斑@是我先生在英國的房子,他會帶我女兒去夏威夷度假,這段時間你可以住在這里。”我記得她對我這么說,“這個地方離醫(yī)院很近,我知道你想去英國照顧辰浩,但記得也不要虧待了自己。畢竟這種病治療起來是需要費一些時間的?!彼苍S不知道最后那句輕描淡寫的話卻讓我在飛機上焦灼到缺氧。
“喂,發(fā)什么愣呢!”葉琳把我推醒,“你該不會現在就想去找張辰浩吧?夜色這么迷人,你們孤男寡女的,萬一把持不住......”她最后像拖行李似的把我拖走,“不行,我絕對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fā)生......郜筱柔,你是我的!”一直等到坐上出租車,她才停止了她的喋喋不休。
葉琳是不知道張辰浩生病的事情的,她當初問我為什么想提前來英國,我只說有事情要找張辰浩。至于是什么事情,我自然是大言不慚地編了一套“我親自給他寫了一個電影劇本想當面問問他有沒有興趣有沒有時間看一下然后決定要不要投資或是友情客串一下”的說辭,雖然繞得連我自己都快暈了,但最后葉琳還是二話不說就上網把機票訂好了。
“其實吧,我覺得你和辰浩學長的關系已經很明了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你們倆誰也離不開誰,所以也不差這一會兒了,先回家好好睡一覺,明天我陪你一起去找他!”葉琳看我一路上都不吭聲,就使勁找話來活躍氣氛。
“別!”我說得有些大聲,害得出租車司機回過頭來看了我一眼。“我覺得......還是我自己去找他比較好?!蔽疫m當地調整了一下自己的音調,“你這個電燈泡好像亮了點?!蔽夜室忭樦乃悸氛f,想讓她聽著心里舒坦些。
“呦,郜筱柔,我怎么沒發(fā)現原來你這么重色輕友??!”她假裝嗆了兩句,“得了,我還是識相一點,別去當電燈泡了......”我暗暗放下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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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yī)院的保密工作做得相當好,從醫(yī)生到護士,像是統一好口徑似的,全都告訴我沒有張辰浩這個病人,無奈之下我只能打國際長途向凱莉求助。
“我已經提前把你去英國的消息告訴辰浩了,難道是他故意躲著你......”凱莉在電話那頭分析。
我看著窗外生機盎然的景色,卻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他為什么要躲著我?我只是想要靜靜地陪著他,讓他知道他不是一個人??墒?,他連這個機會都不給我。
我突然覺得自己好笨,為什么我沒有早一點察覺到他的不對勁,為什么我沒有從一開始就在他身邊守著他,為什么到最后我還在和他鬧脾氣。如果一切都可以重新來過,我一定會放下所有原則,從在圖書館門口撞到他那一刻開始就纏著他。
“筱柔......”熟悉的聲音,近在咫尺,我知道是誰,但轉身的瞬間還是感到了一陣驚訝。
“你,你來英國了?!碧K浩洋就站在我的面前,可我覺得我們之間的距離有萬丈遠。
“嗯,好久不見?!蔽覜]有想到我與他的再一次相遇會是現在這種處境,就像兩個差一點就忘了彼此的普通朋友。我們之間是徹底回不去了吧。
氣氛突然間就變得十分尷尬,似乎我與他之間除了打招呼連天氣都沒有必要討論。我們誰也不愿意先開口,就那樣靜靜地站著,我甚至覺得自己應該立刻離開,可雙腿似乎不是很聽使喚。
“我......”僵持了大約十分鐘之后,蘇浩洋終于開口說話了。
“張辰浩!”但同時我也看見了從走廊盡頭走過的張辰浩,二話不說就拔腿追了上去。
“張辰浩,你別跑!”我對于醫(yī)院的地形還算熟悉,一路追著他跑到室外,但還是摔倒在了重新設置的無障礙坡道前。
“你沒事吧?”張辰浩退回來問我。
我趁機一把勾住他的脖子,“你別想跑!”
張辰浩沒轍,只能一個公主式橫抱把我抱回了病房。我在他懷里看著一路上遇到的醫(yī)生和護士,臉上露出自以為霸氣的笑容。
“你干嘛笑得這么詭異?”剛把我放下,張辰浩就轉過身把房門關上,“最近是不是又變重了?”我突然很想知道這么毒舌的人為什么會得抑郁癥。
“你……”我想了想,努力忍住心中的不悅,“你為什么瞞著我一個人偷偷跑來英國,還故意躲著我,”聲音越來越小,“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你啊……”
“擔心我???”沒想到還是被他聽見了,“我還以為你是來英國找蘇浩洋的呢!”
“那是個意外!”我并不知道他也來了英國。不過作為梁氏的接班人之一,他會出現在這里也不足為奇。
“哦,對了,”我立刻扭轉話題,“你的藥我都給你帶來了!”我說著從運動背包里扯出一大堆氟伏沙明片來。
“我不吃藥!”張辰浩又開始耍小孩子脾氣。
“為什么?生病了就要吃藥!”我沒有注意自己說話的方式。
“既然你都知道了,我就不再瞞你。心病還需心藥醫(yī),這種藥只會讓人產生依賴性。”這就是他把藥都藏起來的原因嗎?
“可是……”我話還沒有接上去,就被張辰浩打斷了。
“好了,我你已經看過了,趕緊回去休息吧!”他這是要趕我走?
“我不要!”我既然來了就沒打算要離開他半步。
“別不聽話,回去好好睡一覺,看你這黑眼圈掛的!”他說著把我往門外推,“走,我送你出去?!闭f實話,我根本不覺得他有任何問題。
“我說了我不!”我毅然扭頭,迎上張辰浩堅定的眼神。
他的鼻息擦過我的臉頰,我趁著他發(fā)愣的當兒一下子沖進屋,把身子牢牢地“固定”在沙發(fā)上。
“你怎么老是這樣,偏要和我唱反調是不是?”張辰浩轉過身來,用一副老師教育學生的架勢站著對我說話。
“我不是要和你作對,”我露出一臉委屈,“我只是……想留下來陪著你?!蔽也恢缽氖裁磿r候開始自己也變得這么矯情了,像個渴望戀愛的小姑娘。
“來日方長,你好歹先把時差調過來吧!”如果他不說,我絲毫都沒有留意到還有時差這種東西,“走吧,先回去好好睡一覺,明天再來?!睆埑胶普f著來扶我的肩。
“我不要!我睡不著……我就想在這里陪著你?!逼鋵嵨揖褪抢蠐乃氩婚_會自殺。
“好,那你就在這里睡?!睆埑胶圃谏嘲l(fā)的另一頭坐下,用手拍拍自己的大腿。
就像很多偶像劇里演的那樣,男主角寵溺地讓女主角躺在自己的腿上。我看著張辰浩,他是一個多么優(yōu)秀的男主角。但我立刻反應過來,郜筱柔你未必也想太多了吧!
“那個……我在沙發(fā)上靠一下就好?!毕M苊靼孜业囊馑?,不然我會很尷尬的。
張辰浩沒有說話,直接把身子挪到我旁邊,伸出右手把我的頭按到他的左肩上?!霸诩绨蛏峡恳幌聲娣?。”張辰浩不愧是偶像劇男主角中的極品。
我努力壓抑著自己不規(guī)律的心跳,連呼吸都不敢大聲,沒想到還沒數到第九十九只澳大利亞綿羊的時候就真的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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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被托尼醫(yī)生的聽診器弄醒的。這個托尼醫(yī)生,當初我在住院的時候就經常和我開各種玩笑,關系混得還算不錯。都說老外千篇一律地熱情,如今我好不容易混到他的病區(qū)里來了,他就必須來問候我一下,只不過問候的方式有些特別。
“Hey,Xiaorou, where’s Alice?”看來他是真的喜歡葉琳啊。
“She’s not here.”我真不忍心掃他的興,只能在心里保證一定把這份問候傳達到位。
“Oh no, I miss her so much.”我冷靜想了想,這個醋我還是不吃了。
我聳了聳肩,努力不再讓他的思念延續(xù)下去?!癢ell, Dr. Tony, would you tell me how’s Zhang Chenhao now?”如此的開門見山,應該是老外都喜歡的。
正好張辰浩從外面推門進來,我這才發(fā)現他不在病房里,或許是因為自己這一覺睡得太過頭,智商還沒有完全恢復過來。
緊接著就有個金發(fā)碧眼的美女護士跟進來?!癉r. Tony, Liang is coming.”她像個機器人一樣說完又轉身沖了出去。
隨即,托尼醫(yī)生也沖了出去。我打賭,美女護士的那句話一定是他們之間心照不宣的暗號。
房間里又只剩下了我和張辰浩,在看著我睡了美美的一覺后他應該沒有理由再把我趕走了吧。
“張辰浩,你去哪里了?”
“出去透透氣?!?p> “為什么不叫醒我?”
“你睡得很香?!?p> “所以你讓托尼醫(yī)生來把我叫醒?”
“是他自己要來的?!?p> “他知道你的情況嗎?”
“必須知道,他是我的管床醫(yī)生?!?p> “你怎么不早點告訴我?”
“你沒問我,而且你不需要知道?!?p> “我不知道的話要怎么了解你的情況!”在一連串問答式的對話之后我終于忍不住了,“張辰浩,我來英國的目的就是照顧你,未來不管發(fā)生什么你都還有我,你說過我們都會好好的!”
“我知道。”太過于平淡的回答,卻讓我有點想抓狂。
我一點都不了解抑郁癥,我并不知道張辰浩這種情緒的波動其實是正常的那個他在和不好的那個他做斗爭,至于哪一個會贏,就看我愿意為他付出多少了。
“你知道還這樣對我......”其實我只是想在心里悄悄地抱怨一下,但內心的不淡定還是讓我把話從嘴里說了出來。
“你不會后悔嗎?”后悔什么?后悔作出這樣的決定嗎?我盯著張辰浩越發(fā)憔悴的臉龐,這一次我忍住了沒有說出口。
“你確定你不會像我姐一樣離開我嗎?”他站在我面前就像一個極度缺乏安全感的孩子。
我使勁搖了搖頭,不帶一絲猶豫?!安粫?,我永遠都不會離開你!”我們往往輕易地作出承諾,而最后連承諾是什么都不知道,但至少這一刻我說的每一句話都是認真的。
或許對待抑郁癥病人就該是這樣,給他們足夠的安全感,讓他們覺得足夠溫暖。我還想再多說幾句,好讓張辰浩放下更多的顧慮,這時敲門聲響起。
“是郜筱柔嗎?”站在門口的是位優(yōu)雅的女士,“我是梁暉英?!币粫r間,我對這個名字產生了許多的聯想,“你有空嗎?我想和你聊聊?!蔽医K究沒有在眾多的聯想中猜出她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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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著梁女士一路走到主任醫(yī)師辦公室,推開門,那個白胡子的老醫(yī)生向她鞠了一躬便退了出去,就好像她的這張臉本身就是一個命令。
“我是蘇浩洋的母親。”這位梁女士開門見山,“我很早就關注你了。”
我方才恍然大悟,原來她就是這家醫(yī)院的執(zhí)行董事,難怪醫(yī)生們看到她都顯得如此禮貌。
“你在蒙卡爾經歷的那些事......包括你和浩洋的事情,我都有所耳聞?!蔽矣窒肫饋硭€是蒙卡爾英國分校的校長。
“梁校長,”我不知道這樣稱呼她妥不妥當,“我和蘇浩洋,我們之間其實什么都沒有......”我以為她會像蘇校長一樣譴責我。
“我知道?!彼谷缓吞K校長不一樣,“但浩洋并不這么認為,我從來沒有看到他對一個女孩子這么認真過?!?p> “您一定是誤會了。”但或許是我誤會了她話里的意思,“我是說,我和蘇浩洋......我們甚至連朋友都不是?!睂Γ尬?。
“是他親口告訴你的嗎?”梁校長問我,“他告訴你他討厭你,所以你們最好再也不要有聯系,是嗎?”她明明什么都知道。
我站著不說話,蘇浩洋在機場說的那些話開始在我的腦海里翻滾。
“你相信他說的話嗎?”梁校長又問我,可是我有什么理由不相信蘇浩洋。我不是沒有懷疑過他故意說這些話來疏遠我,可是我找不到理由,他沒有必要這么做,他知道傷害我的同時也是在傷害他自己。我仍然站著不說話。
“如果他沒有別的選擇呢?”我不知道梁校長找我談話的目的是什么,但我似乎已經被她的話吸引了,“他答應了他的外公,必須和你斷絕一切來往,以此作為條件,梁氏會完成對加拿大高尚公司的收購?!蔽也铧c沒有站住,“那是你爸爸的公司對吧!”我用手扶住桌角,盡量讓自己站穩(wěn)一些。
“他喜歡你?!绷盒iL說得很淡定,“我想你也應該喜歡他?!?p> 我很想否認,但突然間又不敢妄下定論,因為連我自己都理不清那些復雜的關系。門在這時候被推開,蘇浩洋從外面走了進來?!绑闳?,對不起!”短短的幾個字,卻讓我有一種想哭的沖動,像是心底所有的委屈都一下子升騰起來。
眼淚還沒來得及流出眼眶,我就看到了在門口轉身離開的張辰浩。我顧不上其他人,沖出門追上去。他才是現在最需要我的人。
“張辰浩!”我快步追上他,“你都聽到了?”
“你喜歡的人,他也喜歡你。”我不喜歡他的說話方式,“我放你自由,你去找他吧!”
“不,我不喜歡蘇浩洋?!蔽乙詾橹灰疫@么說他就會相信了,“我說過我會在你身邊陪你,我不會離開你!”這是我對他的承諾,所以我不能丟下他不管。
我跟著他回到病房,他的臉色很難看,我想不出其他辦法讓他相信我?!皬埑胶?!”我沒等他轉身就踮起腳在他的薄唇上蓋了一個蜻蜓點水式的吻,或許這是最能給他安全感的一種方式。
但還沒等我反應過來,更加密集的吻就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