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這樣在腦海里慢慢整理自己在蒙卡爾的那些回憶,愉快的,或是不愉快的,直到噙著淚水慢慢睡去。
我被一陣手機鈴聲吵醒,睜眼時才發(fā)現(xiàn)太陽已經(jīng)爬到了床頭,媽媽早已不在身邊,就連枕頭都已經(jīng)歸了位。
我怎么會睡得這么沉?回過神來再看時,發(fā)現(xiàn)打電話過來的竟然是蘇菲亞。她的號碼是去機場那天存下的。
“筱柔,你看到我的信息了嗎?”她在電話那頭說,“我臨時有點事要去一趟工廠,如果你早到了,就在樓下等我一下!”
信息?我趕緊把手機放下來翻看信息:明天上午九點,你來我家,我有事和你說。
到底是什么事,要突然約我見面?想來想去,我與她的交集好像也只有一個人??墒俏蚁氩煌ㄋ秊槭裁床话岩娒娴攸c約在外面。
我不知道該不該與她碰面,畢竟她曾經(jīng)是蘇浩洋喜歡的人,是敵是友我到現(xiàn)在還沒有搞清楚。但是她既然能帶著我沖到機場去截蘇浩洋,就說明她多少已經(jīng)知道了我和蘇浩洋之間不明朗的感情糾葛。我叫它“感情糾葛”,因為連我自己都不明白我們之間到底算什么。曾經(jīng)我以為蘇浩洋會是一個能夠依賴的朋友,但男女之間哪來那么單純的友誼,一旦用心去經(jīng)營了,友情便會不經(jīng)意地游離在愛情的邊緣,只要一不小心就會打破愛情的邊界線,從此便連友誼也不復存在了。
我在恍惚間將自己勉強收拾干凈,腦子里想的凈是些深奧的人際學理論。不管蘇菲亞找我是為了什么事,我都想去見見她,或許她會有蘇浩洋的消息。我根本沒有辦法忘記蘇浩洋,畢竟他默默地幫了我那么多次,就算有十個蘇茵茵也不該是讓我們斷了聯(lián)系的理由。
“筱柔,你這么著急去哪啊?”我沖出門時媽媽在后面叫我。
“學校要交論文,我得趕回去交作業(yè)!”多么美好的謊言!
“那你路上小心點……”她的話還沒有說完,我就已經(jīng)消失在拐角處了。
等坐上公交車,我才想起來今天是周六。原本應該擁擠的車廂此刻卻只載著我一個人。這情景似曾相識,我曾很多次一個人在周末的大早上搭車去市中心,就為了在蒙卡爾的開放日搶占圖書館最好的位置。那時候的我就知道,總有一天我會走進這所學校,坐在敞亮的教室里上課,躺在柔軟的草地上睡覺。都說人只要有夢想就一定會成功,后來的我真的夢想成真,只可惜追夢路上有太多的坎坷,走得越遠,摔得就越痛。夢想的果實雖然甜,余味卻更苦澀。我不能再胡思亂想下去了,雖然沿途的風景沒有變,我的心情卻是大不如從前了。
車開過兩站后,車廂里的人開始多起來。偶爾上來一兩個背著書包的學生,坐在靠窗的位子上打瞌睡,又時不時地醒過來看手表,許是還沒睡醒就被拎起來去上補習班的。多么美好的年華,沒有煩惱,也沒有顧慮,簡簡單單的,一路向前就好。
雖然沒有早高峰,一路的走走停停還是花了我近兩個小時的時間。我一路小跑奔到蘇菲亞的公寓樓下,無奈已經(jīng)遲到了不止一個小時。
蘇菲亞住的公寓不讓一般人進,我只能在一樓大廳坐著等她。期間我給她發(fā)信息,過了十分鐘她才回復我正在往回趕。
我沒有喝物業(yè)工作人員精心幫我準備的咖啡,但多少覺得心里過意不去,便用勺子輕輕攪拌了兩下。畢竟不是經(jīng)常喝咖啡的人,就連這個小動作都做不好,我差一點就把咖啡潑到擦拭干凈的玻璃茶幾上。
我抬眼看一旁的工作人員,她似乎也注意到了我的動作。我故作鎮(zhèn)定,站起身在大廳里來回踱步。從大廳的一邊到另一邊足有二十米長,我走一個來回需要五十步。電梯間在大廳的正中,偶爾有人從里面走出來,讓我偏離了原來的軌跡。
“郜筱柔!”我正走得專心,忽然聽到有人叫我的名字。我還以為是蘇菲亞回來了,一轉(zhuǎn)身才發(fā)現(xiàn)是個男人。
我飛快地在腦海里搜索這個人的名字,良久才想起來他是韓磊?!绊n磊老師,好久不見了!”我欠身向他打招呼。
“別老師老師的叫,我可不敢當,叫我韓磊就可以了!”
我不置可否地向他點頭,總覺得這樣稱呼他不太妥。
“你也來找蘇菲亞嗎?她應該快到了!”看樣子他也是來找她的。
“嗯!”我稍稍點點頭,然后又陷入了僵局。我與他不熟,所以我們之間并不存在什么共同話語。
“我們坐著等吧!”他最后又把我?guī)Щ亓四潜Х雀啊?p> 蘇菲亞在我們談論過今天的天氣之后就從外面走了進來。“你們都到啦!”她一面走一面把身上的披風脫下來拿在手里,“不好意思讓你們久等了,這一次的樣衣真是費了我太多的精力了!”我們跟著她往電梯里走,不一會就到了頂樓。
她的房間視線非常好,一眼望出去,整座城市的繁華盡收眼底。這曾經(jīng)是我向往的生活空間,現(xiàn)在卻已不再讓我那么興奮了?;蛟S見多了也就不再那么渴望得到了。
“筱柔,你喝什么,咖啡怎么樣?”蘇菲亞從廚房間探出頭來問我,我還站在落地窗前發(fā)呆。
“哦,不用了,我喝水就可以!”我在周圍轉(zhuǎn)了一圈,在一張合照前停了下來。
照片里有兩個人,在埃菲爾鐵塔的霓虹下綻放著燦爛的笑容,不用說我也知道他們是誰,一個是蘇菲亞,另一個就是蘇浩洋。雖然臉上少了一些稚氣,但他們的神韻一直都沒變過。
“來,蘇打水!”蘇菲亞把瓶子遞給我,“這是當初去法國旅游的時候拍的?!彼f的是這張照片。
“嗯,沒想到你還留著,”我說著轉(zhuǎn)身看了她一眼,“其實你一直都很喜歡他吧?”
蘇菲亞撇了撇嘴,露出一個成熟的笑容?!岸家呀?jīng)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我從來都沒有和他說過我還留著這張照片?!?p> “為什么不說呢?”我追問道,心里在替她打抱不平。
蘇菲亞轉(zhuǎn)身把我?guī)У娇蛷d坐下?!绑闳?,很多事情其實并不像你想的那么簡單,有時候不是想不想,而是能不能,就像這張照片?!闭f實話我并沒有理解她的意思,“與其抓著一件事不放,還不如早一些放下。”我好像又聽懂了。
“別聽她說得那么輕松,她連自己那一關(guān)都還沒過。”韓磊從洗手間踱步出來,“你知道SH品牌名稱的由來嗎?”他在我對面的沙發(fā)上懶懶地坐下。
“SH?是蘇菲亞和韓磊的意思嗎?”我略加思考后回答他。
韓磊笑了笑,并沒有馬上說話。蘇菲亞把身后的靠墊扔給他,“筱柔,別聽他亂講!”
韓磊一把將靠墊抓住,“你心虛啥?我還什么都沒說呢!”他將靠墊往身后一塞,身體湊上來一點,“郜筱柔,我一開始可也是這么想的,但后來才知道SH其實是Sophie & Henry!”我心里一驚,因為蘇浩洋的英文名就叫Henry。
“韓磊,你不說話會死是嗎?!”蘇菲亞又將靠墊從韓磊身后抽了回來,力氣大得直接把他從沙發(fā)上趕了起來,“廚房的水開了,自己泡茶去吧!”韓磊只好往廚房的方向去了。
“筱柔,”蘇菲亞坐回我身邊,“這件事情你不要放在心上,”聽她的話應該是怕我會誤會,“我和蘇浩洋都已經(jīng)是過去式了......”
其實韓磊的話不僅沒讓我誤會,反而讓我有些愧疚,就好像是我的出現(xiàn)才讓蘇菲亞和蘇浩洋的關(guān)系徹底畫上了休止符。“對不起,其實我聽說過你們的事情?!蔽叶⒅哪樋?,“可是為什么,你明明還那么喜歡他......”我敢確定她一定有什么難言之隱。
她又笑了,還是那么成熟的笑容?!绑闳幔艺f過有些事情不是你想怎么做就能怎么做的,我們受到太多來自外部的壓力,有時候一不小心就會做出讓自己后悔的決定?!?p> “那你為什么現(xiàn)在不告訴他呢?”我看過太多的悲劇,不希望悲劇也發(fā)生在她身上。
“因為他有了你啊!”這個答案太出乎我的意料,我趕緊否認。
“你誤會了,其實我和他,我是說我和蘇浩洋,我們只是朋友!”我不知道為什么說話都結(jié)巴了。
蘇菲亞再一次露出笑容,這一次卻笑得格外不成熟?!澳阒恢烙幸痪湓捊信杂^者清,或許連你自己都不知道其實你早就喜歡上他了!”我還是不太敢相信這是從蘇菲亞嘴里說出來的話,但我竟從這一秒開始重新審視我對蘇浩洋的態(tài)度。他說過的每一句話,他做過的每一件事,甚至是一個眼神,在我的心里都留下了深深的烙印。難道這就是她說的“喜歡”?
“蘇菲亞,這茶葉怎么變味了?”韓磊端著茶杯從廚房間走出來。
“你泡了哪里的茶葉?”她隨即結(jié)束了與我的對話,“你上次給我那個我放冰箱里了?!彼酒鹕韥碛鶑N房的方向走,又被韓磊及時攔下。
“算了算了,又不是什么寶貝茶葉,你還藏那么好!”他在沙發(fā)上坐下,將茶杯擱在茶幾上,“說吧,大周末的把我叫來你家干啥?”看來他和蘇菲亞應該算得上是“鐵哥們”,連說話的語氣都帶著鐵的味道。
“韓磊,你是不是說過你缺一個執(zhí)行助理,這兩天來面試的人有滿意的嗎?”蘇菲亞一開口,我和韓磊都驚了,她竟然要在家里談公事。
“你叫我來就是為了這個呀,在公司不能談嗎?”首先對此表示不滿的當然是韓磊,“大周末的,談到這個事我就來氣,來面試的都是些什么人,設計打版一樣不會,還口口聲聲和我談什么時尚。會打扮就叫時尚了?那像我這樣主打黑白灰系列的在你蘇總眼里不就成了土掉渣了?”我努力讓自己忍住不笑出來。
“誰告訴你助理就必須會設計會打版的!”蘇菲亞嫌棄地看了他一眼,“你不就缺一個天天給你八卦時尚新聞的人嘛!還這么矯情,看有誰愿意來入你這個坑!”
“筱柔,你也在找工作嗎?”蘇菲亞切換話題的速度太快,以至于我沒能立刻反應過來,“你......怎么知道?”最后我這樣回應她。
“你的簡歷都投到我們公司來了!”她說,“你怎么......”我知道她在疑惑什么。
“我退學了!”我之所以如此坦白是因為我知道這件事在她這里瞞不住,“和蘇浩洋沒有關(guān)系......”潛意識驅(qū)使我做了補充。
蘇菲亞似乎對此感到十分震驚,她動了動唇,卻沒有輕易說出話來。“那你接下來有什么打算?工作找得還順利嗎?”短暫的沉思過后,她這樣問我。
我搖搖頭。我既沒有完整的打算也沒有找到合適的工作。
“你之前不是歐陽的助理嗎?”韓磊突然發(fā)話,“難道你,你還沒正式畢業(yè)呀?”我抬起頭來看他,可他并不知道“畢業(yè)”這兩個字會刺痛我的心。
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的話,只能用沉默來作答。時過境遷,歐陽老師還需要像我這樣的“助理”嗎?就算他需要,他也一定不會同意我就這樣退學的。所以,我不可以。我必須和這個圈子,和我的作家夢做一次徹底的告別。
蘇菲亞或許是能夠看懂我的人?!绊n磊,你覺得筱柔怎么樣?”她用這種方式幫我打破沉默,“她做你的助理綽綽有余!”
“繞了一大圈,你就是想把她安插到我身邊來呀?”這個韓磊在措辭上一定沒有接受過很好的教育。
“什么叫安插!”看來蘇菲亞也和我有同樣的感受,“人家筱柔可是蒙卡爾的高材生,讓她來做你的助理還委屈了她呢!”
“可是,她也沒正式畢業(yè)呀!”看來這個韓磊對學歷還是很看重的,“幾年級?”這是在問我。
“一年級。”我如實回答,我知道自己根本沒有希望。當初投簡歷也只是毫無頭緒地瞎投,早知道會讓蘇菲亞看見,我就謹慎一點了,可是世界上哪有什么“早知道”。
“你看嘛,一年不到就肄業(yè)……”韓磊的紅燈已經(jīng)亮得很明顯了,“郜筱柔,我看你還是去做歐陽的專欄作家好了,那不挺適合你的嘛!”
“韓磊,你能正經(jīng)一點嗎!”蘇菲亞一臉嚴肅地打斷他,“怎么說人事任命權(quán)還在我這里,公司要給你派一個助理,你總不好拒絕吧!”
“不是你這……”這一下韓磊徹底沒轍了,“好,郜筱柔我問你,對于服裝設計你懂多少?”
我搖頭。
“那時裝周呢,你經(jīng)常關(guān)注哪些品牌?”
我又搖頭。
“那穿衣服總要講究搭配吧!”他已經(jīng)快要氣爆了,“算了,問了也白問,就你這一身土不啦嘰的裝扮……”連我都覺得想要當這個執(zhí)行助理簡直就是癡心妄想。
“行了啊你!”蘇菲亞再一次力挺我,“我讓筱柔來當你的助理可不是讓她來迎合你那些三流的時尚觀點的!”說著她向韓磊使了個眼色,雖然動作隱秘,但還是被我察覺到了。
我知道蘇菲亞是想要幫我,給我一份工作或許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方式??墒俏也荒芫瓦@樣平白無故地就接受她的幫助,就像我不能平白無故地接受蘇浩洋的幫助一樣。我想靠自己的能力,去找到屬于我的人生軌跡。
“那個……對不起,我可能要讓你失望了!”我思索再三后這樣說道,“我覺得我不太適合這份工作,所以還是把我的簡歷撤回好了!”
“筱柔!”蘇菲亞顯然沒有想到我會拒絕她的好意。
“你這丫頭還挺有自知之明的嘛,改天遇到歐陽我一定要跟他提提!”韓磊倒是跟打了勝仗似的。
“別!”我當即打斷他,“您……千萬別和歐陽老師提我!”
“不提就不提!”他這個人談起話來還真是隨便,“那你接下來要怎么辦呀?”這個問題倒是一點都不隨便。
我又一次沉默,將臉轉(zhuǎn)向蘇菲亞,以及她身后的那張合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