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拖著行李箱走到家門口,沒想到已經(jīng)有人比我先到了。郜筱晨倚在車門上抽煙。
我記不得自己到底有多久沒回來了,周圍的一切都顯得特別陌生。
“你是怎么知道這里的?”我問他。
“是爸給我的地址,我想辦法聯(lián)系到了你的那個同學(xué),她說你已經(jīng)回自己家了?!彼f的應(yīng)該是葉琳吧。
“沒想到你和你媽媽就住在這里啊,”他邊說著邊幫我把行李箱抬進(jìn)去,“真的很抱歉,讓你從小就失去了父愛?!彼f這句話的時候讓我覺得我們之間的距離拉近了許多。
“這不是你的錯,你不用為此向我道歉。”我輕輕將用來遮蓋家具的被單掀開一塊,在沙發(fā)上騰出一塊干凈的地方來讓他坐,“爸他還好吧?”不管怎樣我們都是有血肉親情的家人,這一次他來找我說不定和爸爸有關(guān)。
“他已經(jīng)回溫哥華了,”他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他有風(fēng)濕的老毛病,這里的冬天已經(jīng)夠他受的了。”
所以他是因為無法適應(yīng)這里的氣候所以逃回去養(yǎng)老了嗎?這句話沒有問出口。
“梁氏的出手最后還是拯救了公司,雖然失去了絕對的主動權(quán),但畢竟爸手上還是有不少的股份,有了梁氏這個靠山我想他也可以放心了?!蔽医K究還是不太理解。
“梁氏?”我湊過身子問他。
“嗯,你還不知道嗎?”看樣子這背后又藏著一個天大的秘密,“我還以為是因為你的關(guān)系,所以梁董才愿意高價收購爸的公司?!蔽以铰犜胶?。
“梁董是誰?這和我又有什么關(guān)系?”我趕緊追問。
“你真的不知道?”他反問我,就好像我是故意裝出來逗他玩的。
我搖了搖頭。
郜筱晨掏出手機,翻出最近的財經(jīng)新聞給我看:梁氏集團近日宣布將高價收購加拿大高尚公司。配圖是一個英文網(wǎng)站的截圖,我沒有細(xì)看,直接向郜筱晨發(fā)問,“這個梁氏集團是什么來歷,他們明知道爸的公司已經(jīng)快不行了,為什么還要出手相救呢?”
“因為梁董其實就是蘇浩洋的外公,我一直以為是因為有了這一層關(guān)系他們才會對爸格外照顧的?!?p> 郜筱晨的話讓我瞬間焦慮起來,又是蘇浩洋!我想起蘇校長對我說的那些話,我想起蘇菲亞的事情,我想起自己和蘇浩洋那些瑣碎的過去。這無疑又給我出了一個難題,我不可能永遠(yuǎn)都假裝不知情,可是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還清那些所謂的人情,明明應(yīng)該遠(yuǎn)離,卻又不得不靠近。還有那個梁董,他的出發(fā)點實在是太可疑,我的心里不禁又緊了一緊。
“這一切都是蘇浩洋安排的嗎?”我不知道,郜筱晨也不一定知道,但我敢肯定蘇浩洋一定知曉這整件事情。
“我猜是這樣,你出國的那幾個月里蘇浩洋和爸的聯(lián)系非常頻繁,我以為是你拜托他……”他有這樣的想法也是正常的。
我再也坐不住了,掏出手機準(zhǔn)備直接找蘇浩洋對質(zhì),才發(fā)現(xiàn)新的手機里根本就沒有存他的號碼。這樣也好,或許該當(dāng)面好好談?wù)劻恕.?dāng)著他的面把一切都說清楚,我不想我們之間再這樣糾纏下去了,這樣不論是對他還是對我都好。
我不是有意要趕郜筱晨走的,只是我必須趕在這一切成為定局之前先搞清楚自己的處境,我不希望自己成為任何交易的借口,更不希望自己稀里糊涂地又欠下一屁股還不清的債。
郜筱晨急著去趕通告,所以只能順路把我?guī)У诫x市中心最近的地方,但即使是這樣我也已經(jīng)很滿足了。他在地鐵站旁的路邊放我下來,我彎下腰向他道別,多么友好的“兄妹情”。我沒走兩步,他卻又跟上來。
“筱柔,我都忘了,這么重要的東西,爸讓我一定要親手交給你!”他說的是手里的牛皮紙袋。
我當(dāng)著郜筱晨的面把牛皮紙袋打開,里面只有幾張紙?!斑@是什么意思?”我舉著手里的《股權(quán)轉(zhuǎn)讓書》問他。
“就是這個意思,爸要把他手里所有的股權(quán)都轉(zhuǎn)給你?!蔽也恢罏槭裁催@么重要的事情他也可以平靜地接受,“還有,多倫多的一處房產(chǎn)也已經(jīng)做了公證,那是留給你媽媽養(yǎng)老的。”他似乎平靜得有些過了頭。
“為什么?”到最后我只能問出這三個字來。我無法相信這是當(dāng)年狠心拋棄我和媽媽的那個男人做出的決定,我無法理解他這么做的用意。如果他只是想用這些來彌補他當(dāng)年對我們的虧欠,我想我還是沒有辦法原諒他。
“筱柔,不管你愿不愿意相信,爸這些年來一直對你們母女有所虧欠,他想盡辦法要保住公司其實也是為了讓你們……”他還沒有說完,就有交通協(xié)管員上前來催他把車開走。
“文件你收好,我先走了!”他說完,就把車開走了。
我站在原地,緊緊握著手里的牛皮紙袋,一種突如其來的不真實感占據(jù)了我的整個胸腔。幸好我并不像那些沒見過世面的小女孩,我還能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做出正確的決定。
我低頭看了看手上的表,這個點要找到蘇浩洋就得去學(xué)校,如果運氣好我就能趕在中午下課時在教學(xué)樓前把他攔下來。可是這一次我竟然失策了,我在教學(xué)樓前攔下的并不是蘇浩洋,而是葉琳。
“你還是想通了要回來上課對不對?”她興奮地問我。
我搖頭,“我只是來找蘇浩洋的,你看見他了嗎?”我多么希望她能告訴我蘇浩洋的確切位置。
然而她也搖了搖頭,“他今天都沒來上課,不知道是怎么了……”
“好,那我先走了!”我頭也不回地就跑,跑出去很久之后才發(fā)現(xiàn)自己忘了問葉琳要蘇浩洋的手機號碼。等我再回頭的時候,葉琳也已經(jīng)不見了。
既然沒來上課,那就是在家里咯!我攔了輛車,按照腦海里隱約的記憶給司機指路,想奔著山上那棟別墅去,可在半路上卻被一個電話改了路線。
給我打電話的是蘇菲亞,陌生的號碼顯示在屏幕上,讓我有那么一瞬間覺得是蘇浩洋。
“你有時間嗎?我想我們需要聊聊?!彼f,語氣里像是藏滿了秘密。
車在離學(xué)校不遠(yuǎn)的一棟公寓樓前停下來,我猜想這里就是蘇菲亞在國內(nèi)的住處,果然很符合她時尚設(shè)計師的身份。
這里到處都是門禁,保安不讓我上去,我只能在門口坐著,不到一分鐘就看見蘇菲亞急匆匆地從電梯里沖出來?!白?,快跟我去機場!”她拉著我就跑。
“我們?nèi)C場做什么?”等我們坐上車,我才開始向她發(fā)問,“你不是說想和我聊聊嗎?”
“來不及了,我們必須把蘇浩洋攔下來!”她說話的時候兩眼直直地盯著前面的路。
“蘇浩洋?他要去哪里?”直覺告訴我蘇菲亞接下來要說的一定不是什么好事情。
“他要去美國了,或許永遠(yuǎn)都不會再回來了?!泵偷囊粋€急剎車,我不由地把手里的牛皮紙袋又握緊了些。
“他,他的交換期這么快就結(jié)束啦!”我假裝很淡定,“既然你喜歡他,那你就跟著他一起去美國好啦,我聽說你以前也在美國讀過書?!?p> “你不用裝了,你明明知道他真正喜歡的是你,我和他都是過去式了?!蔽覠o法知道她說這句話的時候心是不是會痛,因為她太善于偽裝,冷漠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是,以前的我太懦弱,所以我選擇逃避,我以為只要故意疏遠(yuǎn)他就能不給他造成傷害,沒想到他竟然那么容易就相信了?!蔽也惶宄捓锏囊馑肌?p> 我不知道她為什么要對我說這些,我也不知道該如何去接她的話。一路的沉默,心里突然就有了許多的害怕,我怕我們來不及把蘇浩洋攔下來,我怕以后再也見不到他,我還有很多話要當(dāng)面跟他講,我還等著他給我一個解釋。越來越多的害怕壓下來,讓我無心去想別的,只得一直盯著前面的路,希望蘇菲亞能把車開得再快一些。
機場大廳,人流往來如織。我一向都不擅長找人,還好有蘇菲亞在,她就像是能準(zhǔn)確定位蘇浩洋的方向一樣,拉著我在人群中飛奔。但這畢竟不是影視劇,機場相遇的橋段并沒有那么容易上演。我差一點就要放棄了,我甚至覺得這便是我與蘇浩洋最終的結(jié)局:不告而別,永不相見,就像我們不曾出現(xiàn)在彼此的生命里。
我呆呆地站在安檢口前,已經(jīng)不抱一絲希望?!拔覀冏甙?,他應(yīng)該已經(jīng)進(jìn)去了!”我對蘇菲亞說,心底閃過一絲失落。
我默默地轉(zhuǎn)過身,蘇浩洋卻在此時意外地出現(xiàn)在了眼前?!绑闳??!彼形遥械梦蚁肟?。
“你還沒有走?”蘇菲亞問他,這也是我想問的。
“現(xiàn)在進(jìn)去,有機會美國見吧?!焙喍痰母鎰e,讓人心痛。
“你不能走!”蘇菲亞態(tài)度堅決。
“為什么?”他退回到我們面前,“我的生活圈在美國,我要回家,難道還不可以嗎?”
“你不能走,因為你還欠我一個解釋!”我接上去。
“什么解釋?”我聽出了他話語里的不自然。
我把手里的牛皮紙袋往他面前揚了揚,“我爸的公司,是不是和你有關(guān)?”
“什么公司,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他平靜地問。
“你外公為什么決定收購高尚?這和你到底有沒有關(guān)系?請你如實告訴我!”我的話語里透著一絲堅定。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么,”蘇浩洋搖了搖頭,“什么高尚,我根本就不知道這件事情。”我早就猜到了他會否認(rèn)。
“你不用裝了,郜筱晨都已經(jīng)告訴我了。”我看到了他臉上微妙的變化,“我出國的那幾個月里你和我爸的聯(lián)系非常頻繁……”
“那又能說明什么?”我還想繼續(xù)說下去,就被他打斷了,“我會和他聯(lián)系是因為一些私事?!?p> “什么私事?我爸這么多年都沒有回國,你找他還能有什么別的事?”我想看看他到底要如何解釋。
“你真的想聽嗎?”他反問我,讓我的心猝不及防地顫了一下。
“浩洋,你不要再逃避了,你忘了我受過的傷嗎?在愛情里沒有逃避,只有迎難而上……”蘇菲亞的話聽起來像是深奧的哲理。
我站著沒有說話,我不知道是不是應(yīng)該讓他繼續(xù)說下去。我怕他真的說出什么讓我不愿意接受的真相來,但我又想看看到底是怎樣的真相。
“好,我現(xiàn)在就告訴你實話?!彼蝗徽Z氣堅定地望著我,“我去找你爸爸,其實是因為蘇茵茵?!?p> 思緒開始混亂起來,我不知道他說的是不是真話。這一切又和蘇茵茵有什么關(guān)系?
“蘇茵茵的生母就是郜筱晨的母親!”像有一記悶雷把我劈中了一樣,“我恨她,恨她毀了我的家!我也恨你爸,我恨所有跟她有關(guān)系的人!”說得跟真的一樣。
我還是沒有說話,我仍然不愿意相信他說的是真話。
“浩洋,你別這樣!”蘇菲亞在旁邊插上來,或許蘇浩洋的語氣也把她嚇壞了。
“所以……你也恨我嗎?就算我也是一個受害者?!蔽覠o法抓住一個準(zhǔn)確的語氣,“你恨我,所以你才要折磨我……”那個雨夜發(fā)生的一切就像是拋之不去的夢魘,不斷地在我的胸口撕裂。他的吻,他的話,到現(xiàn)在都還像是致命的毒液,一點一點吞噬著我的心房。
“對,我恨你。只要一想起你是那個人的女兒,我就忍不住地要恨你?!彼欢ㄊ枪室庹f謊騙我,可是說謊的理由我不得而知。
“你騙人!”我反駁他,“如果你真的恨我,為什么要安排伯杰醫(yī)生幫我診治?如果你真的恨我,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地幫我?”
“因為我要讓你愛上我,然后再離開你,讓你嘗嘗心痛的滋味!”這不像是他會說的話。
“可是我還沒有愛上你,所以你不能走!”這算是最后的挽留。
“愛與不愛是你說了算的嗎?”這是一個超出我的答題能力的問題。
我沒有再說話,因為我根本找不出一個讓他說謊騙我的理由。故事總會有一個結(jié)局,有人歡笑,有人落淚。而我們從一開始就注定不會有結(jié)局,因為上一輩的糾葛在我們的身上下了一個詛咒。
或許我壓根就不該來這里,這樣我就不會知道這些,我就還可以假裝他是那個不愿意露面的黑騎士,可是一切最后都是會結(jié)束的。
我靜靜地看著蘇浩洋瀟灑地過安檢,最后消失在人群中,連一個像樣的道別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