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風(fēng)夾雜著些許涼意,如同把秋的凄涼劈頭蓋臉地潑灑在我的身上,我忍不住把衣襟又裹緊了一些。
我突然意識到漫長的夏天早已過去,秋的序曲已接近尾聲,冬的蕭瑟即將卷土而來。我并不討厭冬天,我喜歡北風(fēng)呼嘯而過夾雜著雪花覆蓋大地的日子,我喜歡行人全副武裝匆忙趕路而留下的空空蕩蕩的街道。也許是因為出生在冬季,也許骨子里就透著悲涼。
不過現(xiàn)在,頭頂?shù)奶炜诊@得格外透亮。我的心情就像這萬里無云的湛藍色天空,我飛奔在喧囂的大馬路上,踏著一路的歌聲興沖沖地去開工。
雖然不是周末,但一到晚高峰,餐廳里還是坐滿了前來用餐的顧客。店長把我叫去員工休息室,把員工守則從頭到尾仔仔細細地跟我講了一遍,從儲物柜里取出一套工作服讓我換上。我對著鏡子里的我擠出了一個大大的微笑,“真誠、用心地為顧客提供優(yōu)質(zhì)、高效的服務(wù)”是餐廳每一位員工的服務(wù)宗旨,我有信心做好手頭的這份工作,我說過我一定會努力的。
店長把我?guī)У綇N房和收銀處,與這里的前輩們一一打過招呼,緊接著又帶我熟悉周圍的環(huán)境。因為是兼職,所以我主要負(fù)責(zé)打掃的工作,正四處轉(zhuǎn)著,只見樓梯拐角處的客人剛走,留下桌子上的殘骸和垃圾無人收拾。
“筱柔,你把垃圾處理一下,再用抹布把桌子擦干凈!”
“好的?!蔽蚁駝偨邮芰诵氯蝿?wù)的鋼鐵戰(zhàn)士,全身的血液瞬間熱騰起來。
“記住,抹布不能太干,也不能太濕,擦的時候要注意先擦較臟的地方......等擦完桌子記得把椅子復(fù)位......”店長一邊指導(dǎo)一邊親自給我做了示范,他的動作輕盈得就像接受過閱兵式儀仗隊的訓(xùn)練。
“看清楚了嗎?這樣吧,你先把那邊的座位處理一下,一會我?guī)憧丛趺创驋邘偷匕??!蔽翼樦种傅姆较蚩催^去,果然在靠窗的位置有幾堆尚未處理的垃圾。
我盡量讓自己的動作看上去規(guī)范一點,但這難度大概絲毫不低于在鋼絲上跳舞,我小心翼翼地托著還有余溫的托盤,手抖得差點把垃圾撒了一地。
“郜筱柔!”我趕緊轉(zhuǎn)身,那反應(yīng)快得就像身后突然出現(xiàn)了一只老虎。
“你果然在這里!”是蘇浩洋。
我開始相信他在我身上裝了定位器是真的。
“你,你為什么會在這里?”我下意識地這么問他,然后突然反應(yīng)過來自己是在工作,“哦,你也出來吃東西啊!你先去點餐吧,我......這邊已經(jīng)打掃好了!”說完,我給了他一個大大的微笑,從衣兜里掏出抹布,開始擦那兩張還沒有擦的桌子。
“你在做什么???!”他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露出一臉的不悅。
“我......在這里做兼職啊!我前幾天才找到的工作!”我的話大概聽起來很自豪。
“跟我走!”蘇浩洋突然拉著我的手臂就要往外走。
“去哪里啊?我在工作,有什么事回頭再說吧!”我掙脫他緊握的手指,將一旁的椅子搬回原來的地方。
“工什么作啊,你知不知道現(xiàn)在蒙卡爾的論壇上都是怎么說你的!你必須跟我走!”蘇浩洋半拖半拽地把我拉出餐廳,我在他的臂彎下勉強回頭望了一眼店長,心里又急又害怕,我的兼職一定就這么毀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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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帶我去哪里?......我要回去工作!這份工作對我來說很重要,你快讓我回去!”
“有多重要?不打工你就活不了了嗎?”
我突然被蘇浩洋的回答怔住了。對,我需要做兼職來補貼家用,因為我窮,光是支付蒙卡爾的學(xué)費就已經(jīng)讓舅舅花費了大半年的積蓄,王若汐也在讀大學(xué),我不能成為舅舅的負(fù)擔(dān)。
我不知道是不是他們有錢人都不把錢當(dāng)一回事,也許對他們來說我靠打工掙來的錢根本就入不了他們的眼。他們可以隨隨便便在咖啡館點一杯幾十甚至上百元的咖啡,喝兩口就丟進垃圾桶;他們可以隨心所欲地開著豪車出去兜風(fēng),不用考慮今天的油價是不是漲了菜價是不是跌了。
也許他們本來就是這樣的,可我不希望我的生活被他們影響,甚至因為他們的隨意打擾而讓我失去一個好不容易得來的打工機會。眼淚開始吧嗒吧嗒地流出眼眶。
我把頭瞥向窗外,用手指偷偷擦去鼻梁上殘留的眼淚的痕跡,默不作聲。
車子繞過一大片湖泊,穿越一片火紅的楓葉林,在盤山公路上曲折前進,最后在近半山腰的一棟白色“城堡”前停了下來。
“不要出去打工?!?p> “為什么?”
“因為蒙卡爾沒有學(xué)生打零工的先例,你是第一個,你會被大家當(dāng)作笑柄來聊!”
“可是我真的很需要錢,難道靠自己的能力掙錢也會被人嘲笑嗎?”
“難道你都沒有自尊的嗎?!”蘇浩洋的情緒越來越激動,他從上衣口袋里掏出手機遞給我,“你自己看吧!”
我接過手機,蒙卡爾校園論壇的首頁上赫赫然貼著我的照片,標(biāo)題是《蒙卡爾的灰姑娘:深夜幽會校草白天校外打工》。
我用顫抖的手指打開文章內(nèi)容,上百條評論擠進我的視線,我仿佛聽到劈頭蓋臉的辱罵和指責(zé)從我的頭頂壓下來,壓得我有些透不過氣。
——這個郜筱柔也不知道是什么來歷,剛進學(xué)校幾天就把余明磊和蘇浩洋迷得團團轉(zhuǎn),剛被余明磊甩了就去和蘇浩洋開房間,只不過就是一個窮丫頭嘛,這么不矜持,一門心思想著潛規(guī)則求上位。
——蒙卡爾還從來沒有學(xué)生在校外打工的,這個郜筱柔可真是開了先河,沒有錢就不要來上學(xué)嘛,蒙卡爾的臉都要被她丟光了。
——大家不要把郜筱柔貶得一文不值嘛,說不定她就是傳說中的灰姑娘啊,可是她搶了我的兩個王子就是她的不是了。郜筱柔,你去打你的工,把余明磊和蘇浩洋還給我們!
——我建議把郜筱柔趕出蒙卡爾!
......
我拿著手機的手慢慢垂下來,心里有座火山崩塌了,熔巖化作眼淚在胸口翻滾。
“你現(xiàn)在知道蒙卡爾的流言有多厲害了吧!”
“可是就算這樣,我打工就錯了嗎?我是窮,我是需要錢,所以我必須打工!”
“難道你還不明白嗎?!”蘇浩洋激動得聲音都有些發(fā)抖,“你越是這樣他們就越可以拿來做文章,你的尊嚴(yán)就這么不值一提嗎?!”
眼淚終于忍不住從眼角滑落下來,我像一只被大雨淋濕了全身的候鳥,迷失了歸途,只能讓雨把自己淋得更透徹。
我推開車門,漫山的樹木花草,夾雜著秋風(fēng)和泥土的氣息,將我的思緒撫平如流水。
我能感受到自己的雙肩在顫抖,無聲的抽搐在心底深處壓縮成一股巨大的委屈,然后一雙大手抓住了我的肩膀,就像一塊巨石將心底所有的委屈瞬間壓得粉碎。
蘇浩洋一把將我抱住,他的手指穿過我被風(fēng)吹得凌亂的頭發(fā),我竟在他的懷里泣不成聲。
但隨即,我便猛地掙脫他的懷抱,像一只受了驚嚇的小鳥。
“以后我的事情你還是不要管了,既然我們都知道蒙卡爾的流言這么可怕,那我們更應(yīng)該保持距離。至于要不要打工,那是我自己的決定,我相信那些流言蜚語不會影響到我的生活。謝謝你讓我重新認(rèn)識了蒙卡爾!”我說著獨自向山腳的方向走了幾步。
“等一下!”蘇浩洋的話語容不得一絲反抗,“如果真的要打工,至少換一種方式,我有個劇本要寫,你愿不愿意幫忙?”
“什么劇本?”我回過頭,他的建議顯然引起了我的興趣。
蘇浩洋走前兩步,雙手插在褲子口袋里,目光如流水,平靜而溫柔。
“我要寫一個默默守護心愛的人的暗戀故事,需要一個助理,你有興趣嗎?”
我當(dāng)然有興趣,寫故事是我的專長,既有錢賺又能鍛煉專業(yè)水平,說不定還會一炮而紅,我何樂而不為呢!
“我......”“我愿意”三個字已經(jīng)到了嘴邊,卻又被我收回來。我不敢,我不敢和蘇浩洋走得太近,我害怕流言會發(fā)展得更加厲害,我已經(jīng)一片凌亂。
“你在猶豫什么?就算你現(xiàn)在回去恐怕你的工作也已經(jīng)不保了吧,你還想去找其他洗碗拖地的工作嗎,你想要他們?nèi)ギ?dāng)面羞辱你嗎?”
我抬起頭,靜靜地望著蘇浩洋嚴(yán)肅的臉龐,竟無言以對。
“傻瓜,以后不要再說和我保持距離這種話了。”蘇浩洋繼續(xù)用他平靜而溫柔的眼神盯著我,他雙手的溫度在我的雙肩彌散開來,“嘴長在別人臉上,他們愛怎么說就怎么說,但我不會讓你受委屈?!?p> 我好像看到余明磊了,在他說話的那一瞬間,可是站在我面前的卻是蘇浩洋,心里突然一陣刺痛。
“走,我?guī)闳タ匆幌聞”敬缶V!”他抓起我的手向“城堡”走去。
“哎!......”風(fēng)吹來,留我的悲傷在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