簽了入職協(xié)議之后，馮白懸在半空的那顆心總算落地了。
最近一段時間，他飽受個人財務(wù)危機的折磨，成天提心吊膽，擔(dān)心被公司開除的事情被楊一楠知道。其實，就算讓她知道，最后被痛罵一頓，忍忍也就過去了。
但有的問題不是你忍就能解決的，每月兩萬的貸款怎么辦？
馮白在家中的地位表面上看起來很低，其實卻是頂梁柱。屋里的一切開銷都靠著他的工資收入，如果沒有錢，房子怎么辦，老婆孩子怎么辦，又該怎么面對她們？
現(xiàn)在好了，工作落實，馮白長長地吐了一口氣，這幾天的失業(yè)生涯教訓(xùn)實在太慘痛。
在回家的路上，馮白在心里算起帳。按照朱生平的說法，他每個月有一萬塊工資，獎金應(yīng)該在三千左右，這點錢離兩萬的按揭還有七千缺口。但不用擔(dān)心，楊一楠那里還有五六千的工資可以填上去。
至于日常開銷，大不了節(jié)約點，從其他地方想想轍，實在不成找劉航挪挪，等發(fā)了半年獎和年終獎一并歸還。這樣，收支不就平衡？
算到這里，馮白心中嘆息：如果不買房，我本應(yīng)該過得很滋潤的。房子啊房子，多少艱難困苦因你而名。
現(xiàn)在生米已經(jīng)煮成熟飯，再抱怨也沒有用處，就當(dāng)是投資吧，熬上幾年，等園園大學(xué)畢業(yè)參加工作，我就算是修成正果了。
馮白計較得好，他卻忘記了一點。妻子可是打算生二胎的，幾年之后他依舊無法人生圓滿得到解脫。
他決定回家之后就把這事告訴楊一楠，丟掉程序員的工作收入斷崖式下跌，她肯定會大發(fā)雷霆的。但自己年齡擺在那里，必須會在職場一線退下來。這是自然規(guī)律，楊領(lǐng)導(dǎo)應(yīng)該可以理解的，最多嘮叨幾句就算。
馮白渾身輕松，走起路來分外地輕快?；丶抑?，他顯得比往日更勤奮更活躍，做起晚飯來手腳麻利，一盤油渣炒白菜更是炒得香氣撲鼻。
吃完飯，等到女兒進屋做作業(yè)，正打算把這事告訴楊一楠。他突然想起一事，自己到唐芳名下的電器公司上班這事實在太尷尬，不好意思跟人講。還有，現(xiàn)在是試用期。
他和朱生平簽的勞動合同是一年，按照國家法律規(guī)定，試用期為一個月。
也就是說在這一個月期間，如果對方絕對自己不能勝任這個工作，隨時可以讓他走人。
如果最后被人給請走，面子上須掛不住。而且，楊一楠是認識唐芳的，兩人時不時在微信上互相點贊。
如果楊一楠說漏了嘴讓唐芳知道，以唐總的脾氣，說不定把自己給開除掉，那問題就大了。
馮白心想，干脆先隱瞞妻子一個月，等簽定了正式工合同再告訴她。到時候，就算唐芳知道了，有合同在，她也不能無理由開除我吧？
萬言千當(dāng)，不如一默。
晚飯后，馮白和妻子一起上街散了一個小時的步減肥。
楊一楠以為馮白開始鍛煉身體備孕，對他大為鼓勵。
兩人談了談生活，談了談劉航和林泉泉的事，又談了談各自的工作，這事他們今年說話最多的一次。
天氣已經(jīng)很熱，兩人都走得渾身大汗。胖人體能弱，到最后大家都走得手腳酸軟，牽手回家。
這段時間事多，心情不好，像今日這樣親密還是第一次。二人都感覺心緒平穩(wěn)，又蠢蠢欲動。
回家之后楊一楠覺得時機不到，忙把馮白趕去睡沙發(fā)。
第二日一大早，馮白喝了一碗稀飯吃了兩個饅頭，興沖沖奔赴新的工作崗位。
到了市體育館，朱生平駕車而來，介紹馮白和同事們認識。
昨天馮白面試的時候已經(jīng)聽朱生平說得明白，公司的庫房在體育館里，至于賣場則是六公里外的新區(qū)臥兒馬廣場。
他的主要工作是收貨、做帳，然后根據(jù)網(wǎng)上的定單出發(fā)貨，組織人員裝卸運輸安裝。
前頭說過，庫房在市體育館地下室，用鐵絲網(wǎng)和鐵柵欄隔了辦公室、休息室和庫房，彼此之間一覽無余。
地下做了防潮處理，空氣干燥，但不太新鮮，彌漫著一股汽油味道。
進了庫房之后，朱生平就張開嘴罵娘：“一群蠢貨，你們沒事把庫房大門打開通一下風(fēng)，換氣扇壞了也不知道換。見天這么多車進進出出，尾氣這么厲害，熏死幾個不是要賠錢？你們就是懶！等你們?nèi)绻卸舅懒?，掙再多錢又有屁用。新房子被別人住，婆娘被別人睡，娃兒被被人打，開心嗎？”
一連串粗言穢語，不堪入耳得緊。
馮白聽得無語，這朱經(jīng)理昨天面試他的時候倒也文雅，想不到今天卻是如此粗豪。這傳統(tǒng)行業(yè)和IT還真不一樣，我得適應(yīng)??！
是的，IT從業(yè)者都是名牌大學(xué)畢業(yè)生，講究BIG。而傳統(tǒng)行業(yè)，尤其是一線工人可沒有那么多講究，你太文雅還真鎮(zhèn)不住他們。
被罵的是三個男人，都是庫房的搬運兼司機兼安裝，一專多能，節(jié)約成本。
他們的工作是拿到馮白開具的送貨單之后把電器搬上單排微型貨車、捆好、送去用戶家，背上樓，裝好，然后教用戶使用。
因為長期干體力勞動，一個個生得膀大腰圓。
收入嘛，其實不太高，一萬出頭。
這個不太高指的是和馮白以前從事的IT比，其實在傳統(tǒng)行業(yè)還算是不錯的，足夠養(yǎng)活一大家人。
昨天朱生平就說過，這些人大多是外地來本市打工的，平時吃住在庫房里。因為解決了吃住問題，他們的工資就是純利潤，很搶手的。
聽到朱生平罵，司機搬運安裝工們也不生氣，只是笑。
一個女孩子走進來反駁：“叔，我沒有老婆就不怕咯？”
“去去去，別搗亂。你一女的哪里來老婆，就算有，也是老公?！敝焐讲荒蜔┑爻龘]手。
女孩子苦著臉：“我倒是想要個老公，我二十四歲，都快剩下來了，叔你也不幫我介紹一個，你算什么親戚？”
朱生平大怒：“介紹，我沒幫你介紹嗎？一問你要什么條件，你給我來一個要大學(xué)生，要本市戶口，要有房子還得是全款房。人家如果有這個條件，能看上你？你還是繼續(xù)單著吧！”
朱生平：“朱佳，介紹一下，這位是馮白，老馮。名牌大學(xué)畢業(yè)生，以前是干計算機的，你好好跟人學(xué)習(xí)。”
朱佳朝馮白伸出手來：“師父你好，你得好好教教我?！?p> 好大手勁，好粗糙的手，都長繭子了，差點把馮白捏出眼淚來。
馮白這才仔細端詳那個女孩子，不覺眼前一亮，暗贊：英姿颯爽??！
這女孩子大約一米……八……不到……本公司第一高度，胳膊比馮白還粗一圈，也不知道她以前經(jīng)歷過什么？
五官嘛，就是個普通人。
看到馮白被捏得呲牙咧嘴，朱經(jīng)理又罵：“你輕點，有這么對待師父的嗎？”
又笑著對馮白說：“我這侄女以前是打排球的，力氣大不知輕重，老馮你別放在心上?！?p> 后來馮白才知道，朱佳是朱生平一族的堂侄女。因為是北方人，從小在運動上有天賦，初中畢業(yè)就被選進了地區(qū)體校，練排球，最高光的時候甚至還被選進過省隊當(dāng)替補。
可惜最后還是在激烈的競爭中被淘汰下來。
她這種沒有練出來的運動員最不好辦，要進體制吧，又沒有冠軍頭銜，沒有成績。去考吧，成績有不成。
沒辦法，只能在叔叔的照顧下進了公司打工。
朱生平原先安排侄女在體驗店做銷售，可是她女金剛的形象實在太恐怖，加上脾氣也不好，只能到庫房里來。
她的主要工作是給馮白當(dāng)副手，學(xué)習(xí)財務(wù)和網(wǎng)絡(luò)銷售這一塊兒。
小姑娘……其實也不算是小姑娘，但在馮白這個四十六歲的大叔眼里就是。
小姑娘估計也是體會到了危機感，在工作上很肯學(xué)。
但畢竟底子有點差，簡單的流水帳只看上片刻，就滿頭大汗。處理起電子訂單不停出錯，被體驗店那邊罵得灰頭土臉。
不過她挺愛學(xué)的，有不懂的地方就問，人也勤快，一到庫房就主動給馮白泡茶打掃衛(wèi)生，師父長師父短地叫著，弄得他都有點感動了。
馮白本就是干這行的，只用了一個小時就上了手，這工作越干越麻利。
他也不藏私，該教小姑娘的都教，至于她學(xué)得如何，自己這個做師父的確實非常頭疼。
工友們都尊重知識分子，馮老師馮老師的叫得親熱。
“這工作真的不錯啊！”馮白非常滿意，心中想。
“哎喲，你是吃什么長大的，連這都扛不動？”朱佳對著一個司機罵。
原來，那司機正在將一臺冰箱裝車。今天也不知道怎么的，使了幾次力死活也搞不定。
其他人都有自己的貨兒，忙都忙不過來，自然沒空施于援手。
朱佳看到了，罵了一聲，推開那個司機，抓起冰箱包裝上的兩條編織帶，“喝”一聲就背了起來，放在車箱上。
馮白吃驚地張大了嘴巴，這可是兩百斤重的雙門冰箱，就這么背起來了……女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