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何為愛情

　　李海豹那天依然坐在自己的床頭前，點上煙，又滅掉，開飲料，咕嚕咕嘟灌上幾口，依舊放下。一向心細的陸文君即使走得匆忙，也沒有把任何東西落在這里，讓他連去找她的理由都沒有。最終，他脫下汗?jié)竦腡恤，換上水藍襯衫，抓起鑰匙徑直出了大門。

　　“對不起，她已經(jīng)走了?！贝┢G俗旗袍的迎賓小姐，挑著細細的眉毛告訴李海豹?！澳愀读速~，離開以后，她沒呆多久就走掉了，往那個方向去的?！彼钢舐?。李海豹匆匆說了聲“謝謝”，往那個方向追了幾步，根本就沒有人影。想了想，他摸出手機撥通電話。

　　電話響了三五聲，張夢妮還是接了：“怎么樣啊李海豹，是抱得美人歸了，還是被美人一腿踢開了？”李海豹明知道她在電話那端看不見，卻還是瞪她：“說話別這么帶刺成嗎？”

　　張夢妮偷笑，從李海豹的聲音和態(tài)度判斷，他必定是吃癟了?！昂寐锖寐铩＠詈１?，請問你是成功的從敵偽手中搶救回了陸文君同志，還是讓敵偽把她給搶救了？”張夢妮說是要正經(jīng)說話，語氣里的戲謔卻越發(fā)重，“這可是組織交給你的光榮任務，完不成，回去改策劃。”

　　李海豹惱怒不已：“張夢妮是不是不知道啊，所有上班的人，這輩子最怕聽見的三個字，第三名，懷孕了，第二名，辭退你，第一名，改策劃，改策劃，改策劃！辭退也就算了，短痛總比長痛好，那也就是砍頭，改策劃那叫凌遲處死，五馬分尸！別讓我聽見這三個字！”

　　“別生氣，李海豹，正經(jīng)說陸文君的事兒，怎么樣？她是不是又擔心你工作問題，你怎么對她解釋的？”張夢妮語氣凝重，李海豹晃悠到烤肉攤前，沖老板喊：“十塊錢的！多給辣椒！”轉(zhuǎn)頭沖手機喊：“我解釋，我有什么能解釋的啊？我和她說理想，她和我說工作；我和她說工作，她和我說收入；我說收入吧，她又和我說家庭條件；我說條件，她又和我說發(fā)展前景……”

　　“那不是因為你自己搞不定工作嗎？你讀書的時候少讀了多少頁書，求職的時候就要多投多少份簡歷。找不到工作、做不成項目的時候想想寢室里干了些什么，你把別人打工的時間用來打游戲，現(xiàn)在抱怨人家瞧不起你，我都想抽你?！睆垑裟菹挛缯影嘀?，剛剛從熱點網(wǎng)的辦公室里出來，趕忙和同事?lián)]手告別了，換了只手拿手機，坐進自己的車里：“人家轉(zhuǎn)移話題那也叫矜持，你一糙老爺們擔待點，別把她嚇著了。你說什么人家都答什么，你又不是招聘面試官。得了，今天算了，明天你約她談談吧?！?p>　　“還有什么可談的……咳咳！”李海豹被烤肉串飄出的煙熏的嗆了?！罢f不定她都和人牽手親吻定終身了。”張夢妮打開車廂內(nèi)的頂燈，將椅背向前調(diào)起，坐直了，從電話里告訴他：“李海豹，你怪她水性楊花，怎么就不怪自己腳踏兩只船？孫悟空之所以能夠一眼認出妖怪，就是因為他不用再像你的瀏覽器收藏夾那么長的列表里到處找，李海豹，你的愛情列表太長了?！?p>　　“你要明白，愛情是什么，愛情是你人生這棟房子中最頂上的一層，那一層經(jīng)常是旋轉(zhuǎn)餐廳，豪華泳池什么的，看起來很風光。但是你要明白，你人生的基礎是由下面一層層蓋起來的，要有廚房有衛(wèi)生間，有書房有臥室，那才是人生最結(jié)實最實在的部分，那個部分就是家人，是工作。有了這些，你才能向上走，追求愛情?！彼龁问职盐罩较虮P，但最終沒有發(fā)動車子，一直靜靜的坐著沒動。

　　“那你呢，你屬于豪華餐廳泳池，還是別的什么？”李海豹想反詰張夢妮一次，但她的回答卻出乎意料：“我愛你?！崩詈１骸澳氵@算是什么回答？”張夢妮笑開了：“一個人找工作月薪剛剛過千，又怎么可能在別人的感情生活里永遠一馬當先？只有我愛你。你讀書我就愛當學生的你，你工作我就愛當職員的你，愛找不到工作的你，愛到處吃癟連女朋友都拉不住的你，不管你英雄混蛋我都愛你，我愛的是你，雖然很糟糕但不可復制的你?！?p>　　李海豹的心理很奇怪，他一直盼望張夢妮說愛，盼望她喜歡自己，但是等她真的說了，又總琢磨著她的話里有調(diào)笑、有鄙夷。于是他的心情忽然不好起來?！澳銊e這么文不對題。我女朋友剛剛跑了，你這么說是不是特意來看我笑話呀。什么愛呀愛的，奔三的人了肉麻不。”

　　說完他干脆掛掉電話，扔了吃完肉串剩的竹簽，一步跨進蛋糕店里，隨手買了兩個三明治和熱狗，就對付晚餐了。雨終于是落下來了，旁邊的女包店已經(jīng)提早關門，靚麗的女老板長發(fā)飄飄，頂著白色棒球帽來買點心，并和來接她的男人站在玻璃櫥窗外聊天。

　　李海豹身上穿的游戲宣傳T恤被那對戀人認了出來，那是李琢介紹給他新公司時送的一件。男人主動上來問：“請問您在紫金游戲工作嗎？”李海豹回答是，男人很驚喜，問了他一連串的問題，說自己和女友都是這個公司所開發(fā)的游戲的忠實玩家，“有沒有什么新項目呢？我的女朋友非常喜歡玩那個游戲中的狐族，包含五屬性的‘萬象更新’好貴，要99人民幣?！?p>　　聊了很久他倆才離開，再多人陪只會更寂寞。李海豹又不能再去找張夢妮，只好撥通了林銳的電話。很快就接通了，“李海豹?！彼犚姷穆曇糇屗篌@。張……張夢妮？怎么會是她來接的電話？“張夢妮，怎么回事？怎么是你？”張夢妮并不解釋：“你再打別的號碼，可能也是我呀。”

　　李海豹不信，趕緊掛斷了，撥了吳窈窕的號碼。電話那頭吳窈窕捂嘴笑著，把電話過給張夢妮：“他還真不死心?！边@次李海豹又輸了。他再次撥通了趙遠帆的電話，心想這個老男人不會也和他們湊一起吧？沒料到一通電話打過去，響起的居然又是張夢妮的聲音：“你還是輸了。”

　　緊接下來，陳淼的電話那邊果然也是張夢妮接。李海豹都弄不清自己到底是歡喜不盡還是怒不可遏，找到了田小兔的電話：“要是她還和你們在一起，我就服了你們！”電話一通，李海豹那句“田小兔你在哪”還沒喊出去，就聽見張夢妮說：“五次了。李海豹，乖乖認輸吧？”

　　“不認輸不認輸！”李海豹再次要掛斷電話時，張夢妮卻忽地喊起來：“別掛！李海豹你別掛電話！”他渾身一激靈，犯了疑：“怎么了？我連撥五個人的電話都是你，你怕了你了?！?p>　　“不，別掛，因為我身邊，只有這五個人了……”張夢妮的語氣沉靜到幾乎沉痛。吳窈窕緩緩的問：“你們，怎么了，吵架了？”張夢妮不知是對她，還是對李海豹回答：“我和李海豹生氣，其實我們倆明明都是喜歡對方的！他在寒冷的，快下雨的街道上和我打電話，結(jié)果被我嘲笑，被我諷刺。他想聽我安慰她，他穿著很薄的衣服，帶著很少的錢在街上，我卻沒能照顧好他。他想哭，他很孤獨……”說到這里，張夢妮似乎猛然醒悟：“不行！不行！這段去掉！我，我不能讓李海豹傷心，我不能讓他哭！”她和朋友們在餐廳包房里，溫暖的橘光下一片沉默。

　　李海豹在點心店里聽的一清二楚。他握的手機的左手開始微微有些發(fā)抖?！皬垑裟?，對不起，我不該發(fā)那么大脾氣，你現(xiàn)在在哪里，我馬上過來，和朋友們一起聚會?！崩詈１X得一個“對不起”太輕浮，又連連追加：“抱歉，真的抱歉，要是傷到你了，等我到了你抽我。”

　　“什么抽啊，生抽還是老抽？”張夢妮還是那么玩世不恭、游戲人生的大派頭，“好了，我也向你道歉，有時候我損人太厲害了，傷了你，因為我的爭執(zhí)，你才把情緒帶到了和陸文君的相處中。我們在晴川閣，老地方，等你來！”她勝利一般的揚起手，李海豹高聲回應：“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