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法院出來,他鐵青著臉看看頭頂鐵青的天幕,不愿回家,開車直奔郊區(qū)。他懷疑很快得下大雷雨,他想在大雷雨中爬山。非此,他會爆炸。
可是雨一直不下,連樹梢兒都不肯動一下,只一味悶著,悶熱得讓人喘不過氣來。就像他的心情。夏興悶頭爬山,這種地方風(fēng)景非周末時間幾乎沒有游客,他爬得一往無前,輕而易舉地爬上山頂。
剛在山頂站直,忽然,起風(fēng)了,山頂飛沙走石,遠處也有滾雷排山倒海而來。
夏興心胸為之一爽,忽然很想在山頂呼嘯出心中悶氣,可是想來想去卻想不出該喊什么詞兒,只一個勁擂打著胸口,大喊,“我是夏興,我永遠都是夏興!我是夏興,我永遠都是夏興!……”
非常沒有營養(yǎng)地狂喊一通,夏興終于氣順不少。是的,他是夏興,依然是夏興,不會變,不會動搖。但是會更注意行事的方式方法。挫折有什么,他會笑到最后,他要成為真正的強者,而非強盜。他不信,他會不是那種鼠目寸光者的對手。
但夏興這個科學(xué)青年究竟是不敢站在山頭當(dāng)人肉避雷針,喊舒服了,人也跟虛脫了一樣,他開始慢吞吞地往回走。
沒走幾步,下雨了。
狂風(fēng)暴雨,電閃雷鳴,山野的環(huán)境更助長了雨的氣勢。
但雨水是清涼的,所有的悶熱,所有的悶氣,在雨點的沖刷下,漸漸消褪。
夏興在雨中如閑庭信步,享受著雨水,和紛紛落花,心情漸漸平靜。
走下山時,天已經(jīng)稍暗。
前面還有一片開闊的草坪,才是檢票處和山門外的停車場。
夏興依然不急,慢吞吞踩著積水往外走。
但他遠遠看見檢票處小小屋子的屋檐下站在十幾個小孩子,由兩個大人領(lǐng)著,一個個貼壁站著,免得被雨淋著。
而顯然這些孩子不聽話,兩個大人按下這個,去抓那個,手忙腳亂,異常狼狽。
夏興想告訴自己,他今天很受傷,無暇照顧別人。
可是看著濛濛雨幕下無助的婦孺,他的一張臉擠成一團,擠走幾點雨水,下定決心走向那幫婦孺。
走進,夏興才感覺到眼前的孩子與常人有點兒不一樣,不是呆傻,就是殘缺。
唯一完整的是個機靈的小男孩,幫兩個老師緊緊地抱著一個眼光發(fā)直的小姑娘。
夏興連忙問:“需要我做點兒什么?我的車子在外面,轎車?!?p> 一位全身透濕,氣質(zhì)很好的老師道:“謝謝你,我們的車子正在路上,應(yīng)該很快就到。如果方便,請幫我們一起照顧孩子,他們非常害怕打雷?!?p> 夏興蹲下身,將三個騷動不已的孩子抱在一起,盡量溫柔地對待。
這一來,他的身體就全露在屋檐外,他替孩子們擋住風(fēng)雨。
蹲著的他正好與那個小男孩平視,他就沖小男孩做個鬼臉,小男孩也騰出一只手抓住眼角嘴角,伸出舌頭,給他一個鬼臉。
夏興終于被逗笑了,“小朋友,你是好樣兒的?!?p> “我是大男人,應(yīng)該的?!?p> 夏興看著這個小小的大男人,更笑,“叔叔要向你學(xué)習(xí),什么都不怕,做個好大男人。”
頭頂,傳來那位女老師的聲音,“謝謝你。本來我們是趁著今天陰天,帶孩子們出來透透風(fēng),這兒的草坪開闊,又沒什么干擾,打算四點鐘準(zhǔn)時回去。沒想到車子臨時有任務(wù),得延后才來接我們。結(jié)果就撞到大雷雨了?!?p> “檢票人真壞,自己打傘走了,把我們?nèi)釉谕饷?,沒有愛心?!毙∧泻⒋舐暱卦V。
聽到“愛心”兩個字,夏興才領(lǐng)悟,“你們是志愿者?”
小男孩搶著道:“是的,我是福利院最小的志愿者。”
夏興順口道:“叔叔申請做力氣最大的志愿者。我媽媽是福利院最美的志愿者?!?p> “才不,我爸爸才是力氣最大的志愿者。我也很大力,我還會跆拳道,太極拳,猴拳。我是吃菠菜的大力水手Popeye?!?p> “哇,你英語發(fā)音很好聽。”
“對哦,我唱英語歌更好聽?!毙∧泻⒌靡馄饋恚屯吮е呐⒆?,one little two little地唱起來,扭著小屁股手舞足蹈。他媽媽笑著提醒他不要忘記做好志愿者,他忙沖出雨簾將女孩子抱回來,但嘴里一個單詞兒都沒錯。
說說笑笑,時間過得飛快,面包車終于到來。夏興一手抱一個孩子,幫著送進車子里。
安頓完畢,他幫拉上車門,這才看清,前面車門上寫著盛華集團。
他猜測這輛面包車應(yīng)該是本市產(chǎn)業(yè)支柱盛華集團所饋贈。
看到小男孩在車子里沖他揮手,他心里很高興,一種做了好事之后的高興。
這看似微弱的高興,將他心中的煩悶沖淡了不少。
他索性好事做到底,跟在面包車后面又到福利院,幫老師和志愿者將孩子抱下來,送去浴室洗刷。
此時,天色已暗。
這些孩子不同于正常孩子,淋雨受驚之后又是屎又是尿,非常麻煩。夏興搶在女士之前洗刷最臟的孩子。那位女志愿者表揚他,“你以后會是最好的丈夫,最好的父親。”
夏興自嘲,“剛被女友拋棄?!?p> 女志愿者一笑,“所以爬山淋雨?我真替你前女友可惜,她錯失一個多好的人?!?p> “今天是另有其事,我被迫屈服于不公,很想不開。不過看看這些孩子,我還有什么想不開的?”
“祝你好運。不過要糾正你,孩子們不賴,他們的內(nèi)心很純美。反而是我們都太復(fù)雜,經(jīng)常感受不到幸福?!?p> “對。”
夏興脫口而出,是的,相比其他人,他已經(jīng)得到夠多,不應(yīng)一點點挫折就怨天尤人想不開。
“對。我也想做志愿者,以后我可以維修福利院所有設(shè)備?!?p> “嘿,你不可以跟我們可可的爸爸搶,那是他的事兒,要不然他來了這兒手都不知道往哪兒放?!?p> 兩人說說笑笑,除了彼此做個自我介紹,女志愿者姓“梁”,兩人都保持著距離,不再深入探聽對方身份隱私。
收拾完孩子,他們終于可以回家。
夏興驚訝地看到雨后初晴的夜色中,停在院子里的女志愿者的車子是去年剛出品的保時捷911新款。他禁不住一聲口哨,“帥!梁,我們賽一下怎么樣?”
“勝之不武。”
女志愿者帶兒子上車。
夏興才剛啟動,只聽耳邊轟一聲,黑色911幾乎是瞬間加速,飛出福利院。
夏興的改裝捷達以自身最高速度提速,可等他出門,外面早已沒了保時捷的影子。
嚯,車帥,人帥,夏興憑常識推測,這百米加速最多只4秒多點,那位梁小姐夠水平。
夏興看得眼冒紅心,渾忘了積郁的心事。
他在自己的車?yán)锖现鴱姽?jié)奏的音樂高喊,“我還有追求,我有物質(zhì)追求,我要賺大錢,買好車?!?p> 轉(zhuǎn)彎,他卻見到保時捷閃著紅燈在等他。
他拉下車窗大聲喊,“甘拜下風(fēng)?!?p> 車?yán)锬缸痈f了再見,又一閃溜得不見蹤影了。
夏興這回沒再玩命地追,他原是看死人家女子玩不了快車,一次比試,早見真章。
但他自言自語,“哎喲,這車,每天得吃多少罰單才能開得過癮啊?!?p> 夏興幾乎是一回家,就聽到電話鈴猛叫。
他拿起電話,里面是老爸如釋重負的聲音。
“阿興,你總算回家。一下午都沒開手機,老爸快擔(dān)心死了?!?p> “爸,我沒事了,明天太陽依舊升起。爸,你還好吧,你好像喝多了,要不要我去接你?”
“我已經(jīng)回家,老爺們不肯賞臉多吃一會兒。你沒事就好。聽你聲音應(yīng)該沒事了?!?p> “查賬,怎么樣?”
“查還是得查,已經(jīng)開出的通知沒法收回。讓他們放點血吧,沒大問題就好。阿興,我問你,你到底查出來是誰泄漏我們的秘密沒有?!?p> 夏興看看飯桌上精美的晚飯,伸手有點兒夸張地揉揉胸口,按下性子道:“沒找到確定的。接下來我重點做這件事?!?p> “阿興,這件事,我想起來也很氣,可我們能怎么樣呢?我們實力不如,只能避他們江機廠遠遠的,別去招惹還不夠,最好讓他們不知道有我們,省得讓賊惦記。但是泄漏我們秘密的人……”
夏紅軍說到這兒頓了頓,夏興相信老爸此時嚴(yán)厲的目光一定是盯著家中的某一處。
“我絕不輕易放過他?!?p> 夏興放下電話后,卻找出紙來,伏案而書。
“傅阿姨:請你放心,我不會揭穿你,但我也不愿再吃你做的飯。我原以為你是跟我媽一樣的靈魂工程師,可是,我很替你可惜,你所得到的一定遠遠彌補不了你心靈所失去的。夏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