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尺布斗粟

　　堂中兩婦人見里正遲疑，一人扯住了他的下擺嚎得聲嘶力竭，一人起身就要去撞墻。

　　里正慌得趕忙攔下，拉住了那欲撞墻的婦人：“你兩家本是親眷，卻為何非要爭個你死我活？”

　　一眾村民早已知兩兄弟不和多年，卻不明緣由。

　　瞧著熱鬧的云氏一行不由詫異。

　　有村民低語：“可不是呢嘛，親兄弟，何至于此。”

　　跪地婦人見圍觀的鄉(xiāng)里七嘴八舌，很是不忿。

　　指著另一婦人罵道：“當(dāng)初我家少了一斗粟，便是他家當(dāng)家的偷的！此等賊偷就該抓去官衙！”

　　另一婦人撩開眼前凌亂的散發(fā)，罵道：“卻不知五年前我家那尺布又是誰拿的？誰才是那賊偷？”

　　眾人嘩然，一尺布便只能做半身衣裳，一抖粟便也只能吃上四五日，便因?yàn)檫@尺布斗粟便要爭個你死我活？！

　　兩家人爭紅了眼，當(dāng)下便在里正家中撕扯了起來。

　　一旁圍觀的農(nóng)戶們便紛紛涌了進(jìn)去勸架。

　　場面混亂，這家長里短最是牽扯不清。

　　云氏一行見狀趕忙退走。

　　末了小九在信里寫道：“祖母，此趟北行讓小九甚是感恩。小九生于江左云氏，煊赫富貴，自小衣食無憂。出得家門方知這尺布斗粟的缺損也會引得窮苦之人，甚至是親兄弟自相殘殺?！?p>　　拿著信紙的蒼老雙手頓了頓。

　　小九真是不知不覺便大了，跟她這個祖母也打起了機(jī)鋒。

　　室內(nèi)一片靜謐。

　　齊氏閉了閉眼，方才像下定了決心一般，看向信的最后一句。

　　“尺布斗粟尚且如此，何況萬貫家財乎？”

　　果然九丫頭意有所指啊。

　　齊氏低頭，她是真老了。

　　精力不濟(jì)，便連這修身齊家都需得往日似個孩子般的九丫頭提醒，她才方有所悟。

　　想到失蹤了的六郎云文欽，齊氏輕嘆口氣。

　　外人瞧著江左云氏最是膏粱錦繡，鐘鼓饌玉，富甲一方。

　　可商戶本是賤籍，行走通商便是連個九品的縣主簿都能將他等壓的抬不起頭來。

　　逢年過節(jié)的疏通孝敬不知凡幾。

　　她不過是想將個把尚算爭氣的子弟送上仕途而已，卻不曾想害得他遭此一劫。

　　依九丫頭的信看來，此次被劫實(shí)屬意料之中罷？

　　……………

　　外院書房內(nèi)，碳盆燃了一半，屋內(nèi)漸漸有了暖意。

　　云賀蘭臉色沉靜的坐在書房里等待。

　　西側(cè)三房院內(nèi)，云賀竹昨夜喝了酒，鉆進(jìn)了妾室懷中，顛鸞倒鳳，好生逍遙，累得狠了，此時正自呼呼大睡。

　　仆從敲了好一會兒門方才將屋中二人叫醒。

　　待他趕到書房時，眼下還是青黑一片，萎靡不振。

　　進(jìn)門后一屁股坐在了圈椅上，有氣無力的揮揮手，讓一旁的仆從趕緊斟茶。

　　云賀蘭靜靜看著面前眼泡浮腫，氣虛血弱的三弟。

　　異母的庶出弟弟，整日的眠花宿柳，斗雞豪賭。

　　文不成武不就，于經(jīng)商一道也是毫無天賦。

　　這樣的三弟本是極好的。

　　都說歹筍出不了好竹，卻竟然生了個六郎云文欽。

　　雖不是驚才絕艷，但也算孫輩中的翹楚，母親齊氏也是有意栽培往官道上走。

　　嘖嘖，如今，可惜了。

　　圈椅上的云賀竹沒理二兄打量的視線，他成日里便愛這般看人，瘆人得緊。

　　待咕咚咕咚灌了兩大杯茶后，云賀竹方才緩了干渴，語帶不耐的問道：“二兄如此著急喚我前來所為何事？”

　　云賀蘭也不惱，耐心將九娘信中所提之事詳細(xì)述來。

　　云賀竹本來手中還殘留著妾室香軟滑膩的觸感，乍然聽得六郎失蹤一事，嚇得站了起來，滿臉不可置信：“二兄莫要誆我，你說六郎失蹤了？！”

　　他最優(yōu)秀的一個兒子，就這么不明不白失蹤了？！

　　云賀蘭一臉惋惜的點(diǎn)點(diǎn)頭。

　　云賀竹臉色青紫，身體擺動，搖搖欲墜。

　　他的六郎，他那日后要當(dāng)大官的六郎啊！

　　云賀蘭眼明手快將他扶?。骸澳瘋皇鞘й?，九娘也已留在當(dāng)?shù)厮褜ぁ！?p>　　云賀竹直愣著雙眼，木木的坐下。

　　愣怔中，說不上緣由，可就是心中浮起強(qiáng)烈的懷疑。

　　怎的如此湊巧？

　　九娘沒死，他的六郎卻失蹤了？

　　慢慢的，云賀竹似是回過了神，轉(zhuǎn)眼細(xì)細(xì)打量著站在面前的二兄，想要瞧出個究竟。

　　那張臉上有合宜的悲傷和憐憫，瞧不出任何不妥。

　　是誰？九娘，亦或是他，還是那人？

　　腦海中思緒紛亂，不不，此刻不是考慮這些的時候，他這三房一脈全系于六郎一身，需全力尋找。

　　六郎必不會有事！

　　他驀地站起，拉住云賀蘭，急急的往外走：“我等現(xiàn)在就去尋齊氏?！?p>　　云賀蘭看著身前人急匆匆的背影，雖不是親生，當(dāng)著下人的面卻都敢齊氏齊氏的亂喊，果然是著急了么？

　　……………

　　都勻院此時早已收拾妥當(dāng)。

　　廊下風(fēng)燈全亮，屋內(nèi)燭臺碳盆俱燃。

　　仆婦們打來熱水，伺候好老夫人洗漱，綰好發(fā)髻，又穿戴整齊。

　　正堂里，齊氏坐于椅上，招呼了方嬤嬤打開堂門。

　　霎時有股冷風(fēng)卷了進(jìn)來，帶起一室寒涼。

　　堂中眾人俱都乖覺。

　　包括墨梅在內(nèi)的眾婢女仆婦都低頭斂目，默默不語。

　　齊氏看著堂中半人高的鎏金暖爐，五指輕輕摩挲著信紙，若有所思。

　　方踏入都勻院，云賀竹便急急沖進(jìn)堂中跪下，眼眶微紅喊道：“母親助我！”

　　一旁的云賀蘭走得慢了些，此時方才跨入堂內(nèi)。

　　整肅長袍，理好廣袖，恭恭敬敬施禮后，才開口：“想必兒使人送來的信母親已收到，還望能給些提點(diǎn)，如今該怎生行事才好？”

　　齊氏沒有接話，看著一臉正色的說話之人，似在思考。

　　云賀蘭等了半天，不見動靜，不由得抬頭看了一眼齊氏，卻正對上了她審視的眼神。

　　不由得有些心虛，忙又低下了頭。

　　良久后齊氏方道：“你且坐罷?！?p>　　齊氏復(fù)又蹙眉看向地上跪著的云賀竹：“你也起來尋個座?！?p>　　這般多仆婦瞧著，不能半點(diǎn)兒臉面都不顧。

　　一旁的方嬤嬤揮手讓婢女們給兩位老爺上了茶。

　　云賀竹急不可耐：“母親，六郎下落不明，可怎生是好？”

　　方嬤嬤抬眼看了分坐左右的兩位老爺，又看了看座中的老夫人，這不是親母子到底是生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