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3 予初
張月嶗將孔星離一攬，她一個趔趄完全撲入他的懷中。他將下巴磕兒抵在星離頭頂，淚水如錢塘決堤，洶涌激蕩，哭得如同被別人冤枉還被自家大人平白打了一頓的委屈小孩。
壓抑不住的傷痛和悔恨，夾雜著深深的遺憾，隨著不斷淌落的淚水，滲入星離的青絲。
師傅怕是也瘋了吧？釋之張大了嘴巴，用眼神問隨之。
釋之對隨之伸出手指，放在他唇上：
“噓！咱們師傅，這是……哭了嗎？”
釋之點頭，磕磕巴巴地接道：
“唔！咱們師傅這雙眼睛，居然會落淚！”
星離何嘗沒有被驚艷到！月嶗的眼睛，就在她眼睫之前。猶如天空中墜落的彩色星子，蓄上那滿滿的平潭湖水后，一漾一漾，猶如雨后波光瀲滟，迷蒙又凄情。
微微錯愕之后，星離柔軟的身體便誠實地回應(yīng)給了月嶗一個更緊的擁抱。這個不曾被張月嶗期望過的擁抱，極度地安慰了在悲痛中的傷心人，他再次回?fù)?，就差沒有把孔星離揉進(jìn)心中。
一瞬間，他以為一切都突然回到了從前！
但是孔星離的一番話，卻將這個幻想擊成齏粉。
“月嶗，月嶗，孩子們看著呢！”星離輕聲軟語，拍拍月嶗薄薄的肩背，示意他放開。
張月嶗卻不在乎。
幾個小輩一聽，趕緊退得遠(yuǎn)遠(yuǎn)的，連同紅著臉的張明雪。
星離見狀，便只能由他任性抱著，同時嘆了一口氣，無限悵惘地說道：
“月嶗，我們的路已經(jīng)走得這樣遠(yuǎn)，遠(yuǎn)到猶如生死戒斷。各自所愛，亦是隔遠(yuǎn)山，隔深海！回首，總以為你我二人早無緣分；沒想到，到了，我卻還是聽見了你的哭聲！”
星離的話，重重地打在了月嶗的心頭。原來，她等過他的道歉。
只是，他的這聲對不起，實在來得太晚了。
月嶗終于松開了手，看著一臉淡然的孔星離，背過身去，反掌搵去了自己的眼淚。重新負(fù)手肅立，傲然偉岸地站在了星離的面前：
“我知道，年少的時候，沒有及時給你道歉，總是有一股子意氣驅(qū)使著，不肯低頭。縱使你曾想回溫于我，也終究被那些事給推得更遠(yuǎn)了?！?p> “沒有關(guān)系。人，都是尚好的人；只是事情不好罷了?？傊歼^去了！”
“我！”月嶗的聲氣提高了八度，“可我不想就這樣過去……”
“呵呵，你，還能這么想，真好?！?p> “為什么上天就就不能再給我們多一次機會呢？”
“年輕的時候，我總毫不懷疑地以為人生有無數(shù)次機會。當(dāng)每一次機會重新青睞自己，自己反而更加驕縱?？傄詾槊恳淮味歼€會有新的機會。永遠(yuǎn)學(xué)不會珍惜，然后變得更貪婪。仗著別人喜歡自己，以為自己吃定了人家，卻不知道命運與天意，都極其的公平?！?p> “還說你不怪我！你說的明明是我?！?p> “我也怪自己的?！?p> 世間情愛，莫過于天意。只是上天讓二人交相輝映的時候，一定要珍惜。一旦錯過，就各自在自己的軌道上漸行漸遠(yuǎn)，直到自己想回頭跑，都來不及。
“我的名字，本就寓意為“人生不得見，動如參與商”，注定和心愛的人，一升一落，永難見面?，F(xiàn)在的我，居然還可以去雪河，跟喜歡的人見見面，已經(jīng)很開心了。自然不敢再求什么，我害怕，連這一面都失去。”
月嶗一陣沉默，想著自己和星離，果然就是沒有回頭路可以走了。絕路一條，唯有意難平：
“我，孔星河，你愛誰？”終于問了。
“愛你！一直愛的是你！”聽孔星離的話特別簡單，她從來說話都很表面，就是字面的意思。
不要說張月嶗，清風(fēng)把這句話傳出了幾里地，連幾個小輩都聽得驚詫了，不排除洞里所謂半生的孔星河，也極有可能聽見了。
“一直愛？還是只是愛過？”月嶗覺得自己聽錯了，無可相信地反問。
“不是，是一直，愛的是你！到現(xiàn)在！”星離微笑。
“到現(xiàn)在？那與你廝守這么久的孔星河呢？”月嶗心頭有一絲不確定的被愛的狂喜，又有隨時落入深淵的擔(dān)心，他怕她萬一學(xué)會了說謊。
“是喜歡。我喜歡星河，特別地喜歡。但是我一直愛你，從前不知，現(xiàn)在倒自詡了然?！?p> “喜歡？”張月嶗愣住了，“喜歡和愛，不一樣？”
“應(yīng)該不一樣的?！毙请x淡淡笑著。
“你說，怎么不一樣。”月嶗拖過星離的手，又如幼時，纏著她給個準(zhǔn)信的那個模樣。
“我一直不曾記恨你。我心傷過很多回，原諒你也經(jīng)歷了很長的時間。我每一次都想好好愛你，但是每一次，都怪自己不得其法?！?p> “每次走過霽寒宵的時候，我的腰都會向內(nèi)瑟瑟發(fā)抖，總有一刀捅過來的驚懼，而且明明白白的感覺到疼痛。其實明明白白知道你不會有意傷害于我，卻總是莫名有一分擔(dān)心?！?p> “你每一次傷害我，都有很充分的理由，我竟然能夠全部理解。只是后來，我發(fā)現(xiàn)我越來越包容不起，原諒不起了?！?p> “那你可以同樣對我，同樣讓我吃苦頭，你心里不就能夠平衡了嗎？我們就可以扯平??！”月嶗好氣，我能承受啊。
“可我不想傷害你啊。每一次，我都會心疼你，心疼你自小失祜，心疼你畏寒懼黑，心疼你失手傷人后痛悔，心疼你對自己犯的錯束手無策，無路可回……我心疼你，卻無法做到變成一個惡毒婦人，報復(fù)你，打擊你！”
“所以，你能做到的只有離開我?！?p> “是吧?！?p> “你還是我任性，你不也一樣？”
“嗯，你也看出來了。你任性在臉上，我臉上雖顯得淡然，心內(nèi)卻未嘗沒有怨懟。直到遇見孔星河，我的心與他，見時，滿心歡喜；不見，沖淡平靜?！?p> “那孔星河就不會這樣對你嗎？無意中，傷害到你？”
“真奇怪，就真的沒有這樣過。”
“他沒有和我計較過一句話，我不僅僅原諒了你，也原諒了從前發(fā)生在我身上的一切不可思議的痛苦。那些因為你或者不因為你的所有瞬間?！?p> “那你剛剛明明說是愛我，對他是喜歡。”
“你以為愛比喜歡重，對嗎？”
“難道不是嗎？喜歡不僅僅只是愛的開始嗎？”
“我倒不是這樣想的。喜歡就是眼眸精光，滿心歡喜，看著他的臉就會想去摩挲，看著他的手就會想去緊握，看他發(fā)脾氣，聽他歡笑，都是滿心的‘是這樣’……可是愛，就太沉重了，有權(quán)衡，有傷感，有包容，有負(fù)擔(dān)！一直要付出，不能辯解，不能說不要，不能說我不想……”
“所以，你那么依戀他？”
“是，他死的時候，我就真的敗了。”
“你們有過命的交情啊。”
“唔，他能重生，我就能夠新生?！?p> “現(xiàn)在呢？”
“現(xiàn)在，他生死之間，我不在乎他能否全生，只要能看見便很平靜?！?p> “他死都不在乎了？”
“現(xiàn)在，即便換你全生，我也覺得這個世界，值得我來一回。他必然會換你全生，我希望你也能嘗一嘗，全心全意愛一個人的美好滋味。我祝福你，星河也是。”
月嶗的心里，了然當(dāng)年星離苦行的心情，和她在珈藍(lán)星重新接受他的勇氣。
如果第一次是直覺的愛。
第二次便是給彼此機會的理性之愛。
“我和孔星河，從來沒有覺得相愛要再來一遍，要重新開始第二次，我們是一直一直在一起，從未想過要分離?！?p> 可我對你也是這樣想的。月嶗幾乎想?yún)群啊?p> 但是我沒有覺得過。星離卻是心如止水，猶如冷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