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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嶗傳

144 師朝沉疴

月嶗傳 淺宅一生 4280 2020-02-16 11:35:40

  “額!先生!那我們今天還可以報名嗎?”大門外探出一個大腦袋和一個小腦袋,正是昨天被班師朝約好今日考核的陳大寶陳小寶。

  哈?月嶗不提防這里還巴巴地等著的兩個人。

  “可以!”張月嶗一看這冷清的院子,總之還要有點生氣才行,也得重新有個人來帶帶雪兒。

  月嶗便收了陳小寶做自己的首席大弟子,人稱大師兄。

  整日里教教七七八八的拳腳,多數(shù)時光是差遣他出門辦事,置辦伙食,采買東西。以為他父母會早早把他認了回去。殊料那個陳大寶卻在外大肆宣揚張先生如何拳腳了得,如何知書達理,把個孩子教得禮數(shù)有加,居然被他一鼓噪,又來了五六個小朋友。

  張家院子一時擠不下,小寶就經常帶著師兄弟們和自己的雪兒小師妹,跑到江邊去玩。起初月嶗還呵斥幾聲,后來他們天天能夠按時回來,不礙著自己外出尋歡,便也懶得罵了。

  荷月,晦日,陰天。

  陳大寶拎了菜,搓著手,滿臉不好意思地上門來央求:

  “先生,您管管這些個皮猴!再不管,他們得飛天了!”

  “唔,大寶來了?你家小寶在我這兒一向得力,今日你這是怎么了?”

  “這個死崽,不懂事哦。再過些時日,江邊是不能去玩了,龍王會捉了去吃啊?!?p>  “庸人自擾!”月嶗嗤笑,“龍王嘴巴可沒有那么糙!”

  “真的,先生,您是不知道,這錢塘龍王向來脾氣暴戾,近些年更甚?!?p>  “哦?怎么個暴戾法?”月嶗心想我看那敖薩平日里很是婦人之仁的樣子嘛!

  “一夜殺人十萬,傷稼八百里!”陳大寶低低地聲音說道,生怕被誰聽了去遭報復。

  那這是確實有點過!月嶗心想,這敖薩瞞天過海的本事了得,在天庭竟然沒有聽過!

  “確有其事?”

  “大寶怎敢糊弄先生!我一家世代住于錢塘江邊,怎敢胡說!錢塘龍王著實不敢惹。每年的桂月十八,那必定是江潮翻天,驚濤拍岸。今日就有送魚的跟我說,近幾日江面就已經有些不太平靜了,我算了算,這也還剩十幾天,他們要這么一直玩下去,保不齊那幾天就膽大又去了!我是喊不動他這死小子,萬望先生教誨。這些都是家中男丁,不敢怠慢啊?!?p>  月嶗乜斜了他一眼,怎的,女孩就可以怠慢?不過父母愛子女之心,月嶗還是能體會,他安慰道:

  “好,等他們今日回來,我來好好教訓一頓!明日就遣到菜市場去玩去!”

  “謝過先生。”陳大寶聽不出月嶗的揶揄之意,心滿意足地正要往外退,卻被一個疾風般跑進來的半大孩子給撞了回來,小孩大哭:

  “先生!不好了!小師姐被水卷走了,大師兄下去救了一圈,也沒影了!”他這話一出,陳大寶就腳一軟,沖月嶗跪了下來,大放悲聲:“先生啊先生!怕什么來什么??!”

  月嶗來不及生氣,輕煙一陣就殺去了江邊。

  果然今日錢塘不同于往日,江邊悉數(shù)都是被掀翻的漁船,一片狼藉,周邊已經跑得沒剩幾個人了。江面看上去暗流涌動,不知道什么時候又要起浪。

  按理說,今日并不是大寶說的每個月的那幾天,怎么會提前造惡?

  月嶗顧不得多想,念了避水訣,躍入江中,直搗龍宮。

  入水深處,發(fā)現(xiàn)那龍宮里也是地動山搖,蝦兵蟹將一眾都是慌慌張張,狼奔豕突。

  看見月嶗駕著祥瑞入得宮來,居然沒有人有空去攔他,只道是上蒼派來的救星,還有不識相的上前把他迎進龍宮大殿。大殿當中站著一個人,正是往日跟他婆婆媽媽的龍王敖薩。

  “敖薩!”月嶗呵道:“你這又是撒野給誰看呢!”。

  “大仙,那是我們的丞相大人,烏玉珠?!迸赃呉粋€乖覺的龜仙提醒到。

  月嶗一愣,明明自稱龍王。罷了,那個王子都是冒充的,龍王被冒充也不離奇。改日回了天庭,參他一本,也算溯本正源,T替那玉帝老兒辦件正事。

  那敖薩看清了是他,居然求救一般向他伸出一只手:

  “先生,您可來了,求您救救小六!”

  “各人自掃門前雪!把雪兒還我!”月嶗一臉冷漠。

  “雪兒公主平安無事,您放心。只求您去看一眼我們小六!”

  “無醫(yī)無術,求我做甚!”

  “不求您干什么大事,只求您去看一眼。就一眼,您就帶孩子回去?!?p>  怎么,我不看這一眼,還不讓我?guī)Ш⒆踊厝チ耍?p>  月嶗最不容易被人要挾,卻見烏玉珠眼中也是和陳大寶一般的悲憫凄愴。

  “帶路!”月嶗不忍,“那與雪兒一同卷進來的男孩,你把人放回岸上去!”

  “立刻!”烏玉珠轉身吩咐了副將一句,馬上有人領命出了大殿。

  隨即烏玉珠前頭帶路,往內苑奔去。一路上被震得歪歪倒倒的仆役兵將都敬畏地讓開了,龍宮亂是亂,卻也暗中井然有序,看來這種折騰法不是一次兩次了。

  進得寢殿外廳,就聽見里面凄聲厲厲,猶如鬼哭。進得門去,一眼望見雪兒,被一眾女仙圍繞,哄著吃喝,卻并不高興,還在抹淚。

  “雪兒!”

  雪兒一見月嶗,便大喊:

  “爹爹,我怕。我聽見哥哥在里面哭,他們卻關起他來,還不讓我進去?!?p>  “小的是怕嚇著公主?!睘跤裰榫次返卣f道。

  月嶗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放她在這讓她聽她就不怕了嗎?

  “不怕,爹爹在!”

  “爹爹,你能救哥哥嗎?哥哥要痛死了!”這雪兒怎么就知道那個哭死嚎喪的是班師朝?

  月嶗心煩意亂,自己從來不懂岐黃,為何這些人都把寶押在自己身上。

  他本想粗暴地拒絕,一看雪兒熱切的眼神,只好撩開簾子一步跨了進去。

  不料進去之后,連他也給嚇得臉上沒來由地由青變紫。

  那小六早已經痛得現(xiàn)了原形,一條火焰赤色蛟龍,扭曲地匍匐于白玉砌成的龍床之上,疼得上下起伏,暗啞嘶吼。更見兇狠之處,他的腰眼被一枚船釘釘死在那兒,整條龍?zhí)鄣谬堊ι钌畹負高M冰冷的玉床,頭仰尾起,中間卻是紋絲不動,極盡痛苦。

  赤身龍體,中間那一截,居然烏了。

  “這是?”

  “月仙可認得這個物事?”烏玉珠引了他過去,要他看那船釘。

  六王子赤露原形,仿佛不想他近身,卷頭甩尾,兇狠異常,迸發(fā)出一聲低絕凄慘的龍嘯。

  月嶗顧及他的臉面,讓雪兒退后許多,自己一個人跟過去仔細一看:

  哪里是一枚船釘,分明是一支翠玉做的步搖,斬釘截鐵地將他定在那兒!看上去已經不是一日兩日的新傷,周遭都已經烏黑結痂。什么精怪,好狠!

  只是這支步搖,好生熟悉。這不是當年梨樹的形狀嗎?

  “難道是通月小筑的梨樹?”

  當年,他為了討好孔星離,從王母的蟠桃園移植了一株梨樹到通月小筑,那樹還是當時未曾改名的慕梨子替他選的呢。

  那棵梨樹姿態(tài)別致,星離喜歡,他也喜歡,還把童子的名字改成了慕梨子,取羨慕那棵梨樹能栽在心上人院中的意思。當年情濃意長的東西,如今怎么掉了一支在人間成精作惡?

  “眼熟,我身邊無人帶了此物下凡啊!”月嶗嘴上只說眼熟,給自己留了一點余地。

  “我也不知這是什么厲害的物事。當年小六初生未久,就膽大上岸玩耍,被一婦人扔下的這梨花玉步搖一擊而中,傷在腰上,千年以來,求遍名醫(yī),也無人能夠拔出。”

  “那,你們?yōu)楹我业难﹥涸谒磉???p>  “雪兒公主的發(fā)簪之中,是不是也有一支,同模同樣的簪子?”

  “確實!”雪兒簪挽發(fā)辮的東西里面,確實經常有梨枝。雪兒頑皮,經常玩得發(fā)辮凌亂,都是她母親隨手摘采隨手給她挽起。

  “那日,公主下凡,被扔下錢塘江,也正是小六發(fā)病之日,那妖物感應到了那小小步搖,便當著眾人的面,安穩(wěn)停息了下來。公主仙根沉穩(wěn),貴不可言,我們知道不日必有大仙下界找尋,故而停在岸上等大仙出現(xiàn),這不就等來了月仙……”

  “你的意思是,這支梨花玉步搖精會賣面子給我雪兒頭上的一支發(fā)簪?”月嶗笑道:“這不通啊,為何今日它就不賣面子了呢?”

  烏玉珠語塞。

  “這次,小六龍鱗脫落,法力虛脫,比往日要早現(xiàn)原形,因為并未和先生提前商量好,就由小的擅自做主,把雪兒公主給帶了來。他怕嚇著雪兒,死死不肯讓雪兒靠近,故而無效!”

  “這小子如此迂腐?”月嶗沉吟,“你夫婦二人就如此寵愛這個小六,半分都做不得主嗎?”

  “實不相瞞,小的只是這龍宮一個沒用的管家,先生喚我烏玉珠便好。”這假龍王以手揾淚,終于自己說了出來。

  “你不說我也知道。那就叫管事的龍王出來跟我說?!?p>  “他,他說不了了?!睘跤裰槟檬滞埓采弦恢?,那條小龍居然把龍頭給艱難地別開了。

  什么,這個小六,天天給自己提鞋賣力的小六,才是真正的龍王?

  “這才是真的敖薩?”

  “嗯!我們六王子,早千年前就承繼了錢塘。這些年小龍王受盡苦楚,一年一年,錢塘百姓都抱怨龍王脾氣暴戾,實則是疼痛難忍,沒有傾覆江堤、水淹錢塘已經是大造化了!”

  “龍王幾時候有如此年輕的了?”月嶗一時居然想笑。

  “我輩均系錢塘龍子龍孫,都是赤龍之身,并非金龍個個壽仙命長,老龍王早就歸于混沌,小六是我看著長大,天性醇厚,一日都未曾享福,卻遇此不幸,小的懇請月仙施予援手,不勝感激涕零。錢塘水淺,但只要月仙有求,求之必應!”

  “我如何相助?”月嶗雙手一攤。

  “只求月仙抱了雪兒公主陪呆上龍王一段。是生是死,皆順天命?!?p>  “如此便可?那倒不難!”月嶗爽快地答應,“雪兒,進來!”

  雪兒急急跟進來,一見扭動的赤龍,還是嚇得一箍月嶗的大腿。那赤龍以爪抓臉,繼而發(fā)出低低的嘶吼,百般的不情愿,卻奈何不得。

  “雪兒,你可是天仙之女,怎么會怕一條赤龍呢?”月嶗故意激將雪兒。

  “雪兒不是怕,雪兒擔心這是哥哥變的?!?p>  額,這孩子,怎么什么都知道。

  “哥哥有病痛,雪兒又不是不知道。剛剛你和人家說的話,我都聽到了?!?p>  月嶗驚訝,整個龍宮都亂糟糟的,她是如何在這萬聲喧囂的地方聽清里面二人的談話的,這女孩的心,好清靜?。?p>  “那你愿意陪哥哥坐一會兒嗎?”

  “愿意啊,我還可以給他喂藥。就是怕哥哥現(xiàn)在不認得雪兒了,迷糊糊的會咬雪兒一口嗎?”

  “不會的,小公主,哥哥不會傷害你的?!睘跤裰橼s緊寬慰。

  雪兒便垂著雙腿,坐上龍床。她背對著赤龍,眼睛并不敢看:

  “我還是有點怕怕的。”

  雪兒一落座,那支簪定小六的梨花玉步搖,自然地發(fā)出清脆的聲音,上面黑色的怨懟之氣漸漸散去,赤龍的身體慢慢地松軟下來,仿佛遭遇痛擊之后的委頓舒展。

  漸漸地,小龍王的氣息漸漸勻停下來,終于不再劇烈起伏,只是緩緩地喘息。龍宮也漸漸平息下來。

  烏玉珠大喜:“起作用了!”他這一喊,雪兒就回過頭來。

  此時赤龍身形也緩緩平了,中間的那支梨花玉步搖就完全地露了出來。

  “哎!這只步搖好像我的!”雪兒話音未落,小手就已經伸出去了,一把捏在步搖上面。

  “別拔!”烏玉珠惶恐地大喊一聲。卻晚了。

  雪兒手起簪出,一股血柱隨之直接沖到了殿頂,漫天的血雨紛紛揚揚灑了下來,粒粒如珠如雹,烏黑不已。

  月嶗拿手趕緊護住雪兒頭頂,烏玉珠念起御龍訣,龍床之上頓時猶如撐起一把大傘,把一干人等給牢牢護住。

  月嶗也不知道雪兒如此作為是兇是吉,心內亦是忐忑。

  小龍王痛嘯長天,在龍床之上劇烈擺動,尾力巨大,將月嶗和雪兒通通給掃到了地上,嘶吼之聲驚天動地,不絕于耳。那赤龍脖上的翠色玉墜被他自己給扯了下來,落在雪兒腳邊。雪兒趕緊撿了起來,握在手心。

  月嶗只管護住雪兒,視線都被血雨格擋模糊了。

  直直過了幾個剎那,周遭才平靜下來。

  只見那小龍王敖薩,一點一點,漸漸地變回了少年模樣,通體雪白,羞赧地蜷縮在龍床一隅。烏玉珠見了,欣喜地雙腿打抖,幾乎不成語調:“陛下好了,陛下好了!”飛快地道外面去宣示消息去了。

  “先生,請帶……帶雪兒走吧?!卑剿_聲音抖抖地說。

  月嶗一眼窺見赤裸龍王,果然望之不俗。知道是雖然貴為小龍王,但是畢竟少年心性,也許是如此樣貌,害怕在雪兒和他的面前過于尷尬吧。

  “好!”他抱了雪兒,將床邊一身龍袍扔到床里,就準備出去。

  殊料他這一句“好”,在小龍王聽起來卻分外無情,居然又不由得無聲飲泣起來。

  月嶗最煩他這一點,他極不耐煩地說道:

  “你到底想怎樣?”

  一副說完就會走的架勢。

  “我想永遠和先生在一起!”敖薩飛快地回了一句,聲音雖然還是微弱,卻一點都不打磕巴。

  什么鬼?跟我?

  “可以?。 痹聧鞔饝?。

  “先生,你答應了?”語中欣喜若狂。

  “那自然,本仙從來孤苦,有你作伴也好。待我把雪兒送上歡喜殿,就下來和你永遠在一起?!?p>  “??!”敖薩張口結舌,被噎得半天說不出話來。

  月嶗看他笑話,心中特別開心,誰讓你說話這么彎彎繞呢。敖薩也是沒有辦法,他每次提到雪兒都被月仙直接拒絕,這次委婉一點說吧,又被他將了一軍。

  “我是想雪兒不要回天庭,我要和她永遠在一起!”他終于只有明白無誤地說出自己的心意。

  “哥哥,你想當我爹爹?。俊毖﹥郝犃诵Φ靡?,在月嶗懷里拍起手來。

  敖薩滿臉通紅,換了一個話頭:

  “先生,今日是我的生日,不知道先生肯否賞臉,和雪兒一起留下來,喝一盞酒再走!”

  “其他不論,喝酒好說!”月嶗也不再為難敖薩。

  這邊已經有侍女不停地上下,把敖薩的穿著收拾好了。

  再到月嶗面前,已經是一個儀表堂堂的君王。月嶗暗自贊嘆,想我當年也是風流倜儻,如今眼前這個少年,也是帥氣逼人啊!

  “哇,哥哥,你好氣派!”

  敖薩一笑,伸過手來牽牢,雪兒松了月嶗的手,就揚起臉來沖他笑了一下。

  敖薩情不自禁,也沒有背著月嶗,彎腰就想在雪兒額頭上親一口。

  “哥哥,你干嘛?。 毖﹥狠p輕地問。

  “咬你一口?!卑剿_紅著臉,幾不可聞地回答她。

  雪兒移開臉,瞇起眼睛嘲笑道:

  “咬我?我就沒有牙嗎?”意思是小心我也咬你哈!

  敖薩頓時被拒絕得滿臉通紅,月嶗心里老欣慰了。

  雪兒倒不管他們這些,玩著自己的手指頭,突然想起來問一句:“小寶哥哥呢?”

  哦,對陳小寶。她還惦記著自己的小伙伴呢!

  “哥哥?哪個哥哥?”敖薩問道。

  “你走了以后,爹爹收了一個大師兄,還有很多師弟。小寶哥哥就是大師兄呀!”

  “雪兒乖,先生收的徒弟,都是他的。你只有一個哥哥,就是我!”敖薩小聲叮囑著雪兒。

  雪兒亮著眼睛,這次卻沒拒絕:“記住了。”

  月嶗將敖薩的話聽得清清楚楚,倒也沒加呵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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