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少了一個人。
便沒有事做。
也沒有話說。
天庭盛典繁多，張月嶗別說惹事，連參加都不參加了。整日里懶懶散散，游手好閑，只似凡間一個普通的紈绔子弟，而且還是沒落了家族的那種。
只是偶爾的時候，會和天蓬喝喝酒。后來廣寒的酒窖被喝空空，兩人也就再無交集。
閑得很的時候，就拿紅繩在手中絞絞，隨意綁系撮合。于是月老廟有求必應，人煙鼎沸，連帶送子觀音廟都香火旺盛，菩薩應接不暇，恨不得日日揍他張月嶗一頓。
再閑一點的時候，他就將寄養(yǎng)在廣寒的雪獅帶出來，溜達溜達。那雪獅并不喜歡這個天庭地界，總是嗚嗚嗚叫喚不已，時時要逃回珈藍星，讓張月嶗好生為難。
那雪獅子離了珈藍星，種種的不適應都在折磨張月嶗，他特別想帶它回到珈藍星，只和孔星離一起，重回那第一場雪的夜晚。只是這些，都只是在他的夢里才會偶爾停留。
有時候萬人空巷，大伙兒都到各處集會熱鬧的時候，月嶗會騎了雪獅子，避開這些喧囂，去往珈藍星外，看望孔星離。
那根九孔玉笛一直在，無論雪多厚，風多大，它都紫氣漆漆，一動不動地躺在原地。
有時候，有大風吹過它的笛眼，它也會嗚嗚地發(fā)聲，猶如一只小貓在哀哀哭泣。結界那么厚，這西若游絲的聲音卻能夠鉆出來，直接爬到站在外面的張月嶗的心上去，讓他一陣麻痹。
只是每回看見那九孔玉笛，月嶗的心就平靜了一點，至少說明，孔星離一息尚存。
父親曾告訴自己，九孔玉笛認主認到什么程度，那就是如果主人亡故，它會立時自毀。如今看它容貌哀戚，卻還完好，自然星離無恙。
月嶗略感心慰的同時，又心疼她將自己活埋于雪國之中的刺骨寒冷，為她自虐于身而心酸無奈。
自此，張月嶗終日獨來獨往，再也不是那個風流浪蕩，無法無天的小月仙。
身邊唯一留著的，就是那小童——慕梨子。
只是這個平日里活潑愛動的小子如今也是黔驢技窮，想不出什么好辦法或者餿主意來開解自己的主子。
從前當跳梁小丑的精神都仿佛給抽空了。倒不知道是閉關養(yǎng)傷的時候把自己修習穩(wěn)重了，還是被主子連帶著打不生活的勁來，懨懨的，只等著時間過去，主兒能夠好起來。
花開花落，一百年過去。
又一百年。
?。ǘ?p> 有一天，剛剛起床的張月嶗垂著雙腳坐在床沿，睡眼惺忪地捉住慕梨子的手說：“梨子，你還愿意跟著我嗎？”
“愿意啊，主兒，我說什么大逆不道不愿跟您的夢話了嗎？我一直愿意跟著你??！”慕梨子輕輕掰開他的手，拿起絞好的熱毛巾，給他細細擦了一把臉。
“不是，是嫁給我?！睆堅聧鞔蛑f道。
“嫁給你？我嫁給你？”慕梨子拍起手來笑道，“哈哈好呀，主兒終于又會開玩笑了！”
“不是同你開玩笑，我是說真的?！痹聧鲾苛松裆?。
“對對對，主兒，您從前就是這樣的，說玩笑也當真的來講！也不知道騙過梨子多少次了！喂，大家快來看啊！我家主兒終于回過神啦！”
“??！真是蠢笨如豬?。∥以僬f一遍，你不認真就算了，你愿不愿意嫁給我？”
“愿意！”慕梨子管他玩笑還是當真，答應了再說。萬一是真的呢！慕梨子卷起地上的鋪蓋，一下就給扔到了床上，兩只大眼睛水汪汪地看著他。
主兒，咱這玩笑要開就開大點兒唄！
于是，慕梨子人也擠上了床沿，撈住月嶗的一只胳膊就搖啊晃的，口中還吃吃地笑。
月嶗伸開一只手臂，輕輕地箍住了這個唯一剩下的對自己不離不棄的人，靠在她的臉龐邊，合眼嘆了一口氣。
慕梨子這幾百年的修行突然就都統(tǒng)統(tǒng)蘇醒過來，很多年前被壓下去的蠢蠢欲動重新回來，慕梨子心一橫，今天就算被踹飛，也要膽子肥起來。別忘了，我真的是女兒身。
上手就撩開了月嶗的睡衣。
月嶗仿佛還沒有睡夠一樣不愿跟她計較，小小聲啊呀啊呀，你你……。
你什么你，你和我！
慕梨子這一天就覺得自己升天了一般！
婚禮當真舉行。
舉行的前一月，張月嶗帶慕梨子見了紫金，見了玉帝，當眾稟明慕梨子原是女兒身。天庭嘩然，但這也是張月嶗做得出的事情，議論了一會兒，大家就自自然然地都來討要喜酒喝。紫金也并不多說什么，只是憐惜地看了看自己的兒子。
從前的侍童慕梨子，一時之間，就變成了霽寒宵的女主人，不知道羨煞多少仙苑女仕。慕梨子也幸福得如墜九天云霧。
期間慕梨子也曾問張月嶗：“主兒，你心里的傷可好了？”
張月嶗不理她，只道：“以后不用叫主兒了！”
梨子子幸福過頭有點害怕，終究是自己的終身大事，還是要問個清楚才好，自己總是一個好女孩來的：“這時間過去的也不是很長，如果主兒您還有什么心里放不下的……最好不要騙梨子哦！梨子也是好人家的女孩來的！”
“有些東西，也不是時間長就能帶走的。終歸還是想開了放下了才是?！痹聧鹘o了她想要的回答。
慕梨子聽了心花怒放，跳起來吧唧一下親了月嶗一口，賴在懷中不走。月嶗也是繾綣依戀之人，二人日日纏纏綿綿，一時間慕梨子幾乎忘乎所以，逍遙快活。
隨后歡歡喜喜當新娘。沒有太長的功夫，誕下了一個女兒，小名明雪。
張月嶗確實如他自己所說，放下了，不僅對慕梨子不似從前那般呼來喝去，對那張明雪也很是疼愛，一個小家就這么建成了，而且是一派幸福快樂的模樣。
時間的滴漏不停歇，一天又一天過去了。
天庭不斷地壯大，如同人間的繁衍生息，添了各樣的仙客，也添了不少的新的宮殿。
月嶗的霽寒宵如今也只算是偏僻的小殿，月仙兒真的老老實實做他的月下小仙。漸漸地，大家都習慣了當年刁鉆古怪惹是生非的月仙兒，變得安安靜靜平平凡凡穩(wěn)穩(wěn)當當。慢慢的，大家都忘了這位銀發(fā)瀟逸的少年，來往上下的人都少得可憐，幾乎是門可羅雀。
再加上他不時地還要下界訪廟，寒宵內(nèi)只剩慕梨子母女二人，院子就略顯冷僻了。好在日子平平安安，清清凈凈，又過了五百年，二人也算是享盡了天倫之樂。
漸漸地，連慕梨子都相信，張月嶗的性情已經(jīng)大變。心下又喜又憂。喜的是他終于沉下心來做自己的夫君，憂的是他如此大變，還是不是當初的月嶗。
突然有一天，傳言天路又被來路不明的人打開，為防當年凡人上天為所欲為的事情再次發(fā)生，玉帝密令張月嶗帶齊紫刃前去救火。
當日，張月嶗從還沒睡熱的床上爬起來，攜了紫刃出得門去，一去不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