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梨子這邊完全撐不住了,難得厲聲地對下吏說:
“你們倆個是死的?咱家的女使請她不動,你們不會幫忙?”意思你們身強(qiáng)力壯,不會用蠻?
守在門外兩位小仙立刻聽命去了。去了也是見著黑漆漆的通月小筑,內(nèi)里什么都看不見。
兩人無暇顧及禮法,直接推門闖了進(jìn)去。
染染坐在樹下,晾曬衣裳,月光剛好打在她的臉上。來人一下就沖她奔了過來。
染染一見,張嘴想喊你們是什么人!突然想起里面的小主眠淺,頓時噤聲,啞著聲氣由著他們拖走。
那二位也是急于交差,看見染染,直接將人拎了就走,動作有些粗暴。
出得門來,見染染如此順從乖巧,頓時覺得不好意思,于是松了手,在門外請罪:
“染染姑娘不要生氣,我們家小主事發(fā)緊急,求姑娘上門幫忙一二。這廂給姑娘賠禮?!?p> “慕梨也給染染姑娘賠禮!”苦候在霽寒宵的慕梨子也及時趕了過來,再不來人,不僅月仙要冷熱替罰至死,自己加點(diǎn)冰糖加點(diǎn)水也就可以拿去給人喝了。
慕梨子是正主侍童,仙階比染染高一級,這么行禮,染染是受不起的,于是微微一福,并不能說什么,靜靜跟了他過去。
臨走,慕梨子回視了一下通月小筑,問染染:
“今日為何小筑如此暗淡?”
“通月的螢火沒了!”染染不想回答,又不想說謊,只這樣模棱兩可。
慕梨子吃了一噎,人家這還不是在怪自家主子傷了她家小主,把命宿蟲都牽連死了嘛。于是替著主子心虛氣短,幾人一路緘默著趕到霽寒宵。
染染平日來的次數(shù)也多,這時候徑自走到床榻前,凝神開始施安眠咒。
符咒未施,只見張?jiān)聧髅腿恢蓖νψ?,把染染嚇得渾身一震。只聽他聲音尖?xì),竟似女聲,妖嬈地唱了一句戲文:
“吊祭不至,精魂何依?問遙幾許,苦等星離!”聲音拖得老長,甚是驚悚。
染染瞠目結(jié)舌,月仙身上這是……沾染了什么?慕梨子來不及驚愕,趕緊幫忙行氣走功,助染染施咒行法。
二人苦苦支撐了一陣,才將月嶗給安頓下來,看這個樣子,要睡個十天八天的了。
等染染獨(dú)自回到通月小筑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里面燈火通明。院中梨樹上,閃閃爍爍的都是個大飽滿的螢火蟲。
“莫不是佛祖回來了!”
染染大力一把,推門而入,只見摩伽一個人站在星離寢殿門外,負(fù)手而立,神情肅然。
染染趕緊走過去,陪著小心說:“見過使君!”
“不用進(jìn)去通稟,我在這兒等她醒來!”
染染喏。她偷眼看了一下這位神姿威武的大使者,卻見他一味只是擔(dān)心里面蹙眉睡著的人,心里不覺有一分不明的滋味。
“染染,外面是誰?”星離睡得淺,果真只要離得近,幾句話就吵醒了。
“回司眠使,是摩伽仙使?!?p> 里面一陣靜默。過了一會兒,里面遲遲地說道:“請他進(jìn)來?!?p> 摩伽進(jìn)去。星離已經(jīng)從床上起身,坐在桌子邊上了,她望著平日里如同兄長一般的摩伽,有話也不知道從何說起。
“司眠……”
摩伽一看星離,臉上立時僵住了,嘴角止不住的隱隱抽動,手指骨節(jié)握得咯咯輕響。星離焦悴如斯,讓人不忍目睹。
他遏住心神,緩緩說道:
“你回來了?!?p> 星離凄然一笑:“嗯?!?p> “能去見佛祖嗎?”
“能!”星離一聽可以見佛祖,立刻直起身子,“他老人家回來了?”
“佛祖說,如果身體不適,不必勉強(qiáng)?!?p> “星離在佛祖跟前,從不勉強(qiáng)?!?p> “好?!?p> 兩人前后離開小筑,經(jīng)過院中的時候,星離看見滿樹的螢火,襯著雪白的梨花,心中終于一暖。
“你給我采回來的?”
“嗯?!蹦た此樕剞D(zhuǎn),心中亦是平靜。
星離沖他微微粲然,摩伽含著眉目,嘴角瞬間勾起微微淺笑。摩伽對孔星離,亦兄亦友,從來都是愛護(hù)。
佛祖端坐在大殿正中,祥光四射。
“星離見過佛祖,星離請佛祖責(zé)罰!”星離深深拜倒在地,一動不動。
佛祖遲遲不語。
星離不敢抬頭。
半晌后,摩伽躬身施禮,開口求情說:“佛祖,您饒過司眠吧!”
吁!
佛祖這才睜開眼睛,大手一伸,示意星離起身。星離站直,眼睛虔誠地仰視佛祖金身,等候發(fā)落。
佛祖聲如洪鐘,緩緩說道:
“星離使者,自你到我身邊修習(xí)開始,一直慧根深種,了悟佛法,為何一夕之間失了分寸,心性浮動,以致言行輕浮,與那少仙沾染行止,惹下諸多事端,犯佛家禁忌,還自苦如是?”
“星離知錯,星離以后不會再離開佛祖半步!”孔星離聽得羞慚不已。
佛祖搖頭:
“我身邊何曾需人跟隨。你該跟隨的是我佛大道。你性情冷然恬淡,應(yīng)是能從容自處之人。天上地下,你大可自在高飛,不必為誰留戀于此?!?p> 佛祖此話何意?是要逐星離出師門嗎?
“星離知錯,”星離磕了一個響:“求佛祖不要離棄星離。請佛祖念在星離佛心一片……”
星離剛剛說道此處,胸口就劇烈疼痛起來。
“你的佛心,早就丟了吧?”因她離去而替換過來當(dāng)值的使者伽諾貿(mào)然插嘴。
星離語塞。她拿手捂住傷口,苦苦哀求:“星離愿接受任何責(zé)罰,跪求佛祖收留!”
“如何責(zé)罰?你還能受何種責(zé)罰!”是啊,天庭之上的任何輕微體罰,都能讓這個殘存一千五百年修為的小小司眠官灰飛煙滅。
“佛祖,那您就收了我的元神吧!”星離牙一咬,說出了心里話。已棄生魂的她,這是想死?。】蓢@此時的星離,與普通女史并無二致,竟還在為情傷摧折。
佛祖聽完,比聽見她和月仙行止過界和叛離天庭更為生氣。氣她居然一蹶不振,意欲求死,既無人性堅(jiān)忍,何談仙資高絕?
“你若如此不堪,那必是要罰!既然要罰,那就罰你……苦行吧!”
星離一愣,苦行?苦行孤旅,名譽(yù)上還是寄身佛門,實(shí)則遠(yuǎn)離佛門。
看來佛祖也認(rèn)為孔星離愧對佛法大道,這是要把她放逐天際啊……
“你我能否再見,就看天地緣法了?!?p> 佛祖溘然留下這句話,雙目一閉,再不言語。伽諾伸手做了一個送的動作,轉(zhuǎn)身在佛祖身畔立定,也無聲息。
摩伽急欲開口,星離一手?jǐn)r下了他。
“摩伽,不說了,我領(lǐng)罰?!?p> 星離直起身子,再拜服于地,如此三番:“星離拜別佛祖!”
其聲戚戚,聞?wù)呗錅I。
“你去何處?”摩伽的一只手緊緊地拽住星離的胳膊。
“天高地迥,處處去得!摩伽,咱們后會有期!”星離對他輕輕一笑,說罷便踏出了殿門。
就在跨過高高門檻的一剎那,一種被逐出師門的悲戚孤苦油然而生,讓她根本不敢回頭,生怕一回頭,眼淚就滾了出來。
星離不得不走:佛祖座下不留,玉帝不管;投奔無路,求告無門。生得痛苦,死亦不得。死亦不得?想到這里,她突然捺下云頭,直奔觀音菩薩的紫竹林。
只見蓮花寶座上,觀音大士正在閉目打坐。星離不想多做逗留,于是偷偷行法,將安魂珠喚出體內(nèi),把觀音大士催眠。大士本已感應(yīng)到林中來人,還未即睜眼,就給安眠咒給迷了,也算是猝不及防。這要是在平日,又是她孔星離一則大逆不道的罪名。
星離顧不上許多,雙手把安魂珠寄放在觀音大士的凈瓶之中,請它好生將養(yǎng)。安魂珠本就是甘露所化,得以回歸瓶中,甚是開心,呲溜一下就自己跑進(jìn)去了。
星離看它跳脫歡快的樣子,苦笑,這下自己真的是身無長物了。
罷了,就這樣吧。安魂珠寄養(yǎng)在這里,觀音大士醒來就會知道。她必定會去知會佛祖,那佛祖只需要等到另外一個有緣人,來替他托承安魂珠就好。但愿不要讓他老人家等太久。
自己呢,沒有了安魂珠,額,那就可以死得快一點(diǎn)了。
如今,她孔星離一無法器,二無護(hù)體神珠,且生魂早已離體,兩手空空,孑然一身,含著一點(diǎn)元神,走向清凈寂滅最好不過。
她遙望了一下天際最璀璨的星河,沖著最黯淡地地方隱去。
淺宅一生
好生落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