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月嶗直接飛去廣寒。一去,卻發(fā)現(xiàn)嫦娥居然不在,只有那個天天被她抱在懷里的玉兔孤單留守!
小玉兔不日前突然幻化成人形,還曾轟動一時呢!這只兔子精,獨(dú)自在廣寒已經(jīng)許多年了,突然得了仙風(fēng)道骨一般,那日不期然幻化成了女身,把整個天都都驚動了!
此刻她正在桂花樹下灑水撩閑打發(fā)時間,月嶗一進(jìn)廣寒,她就立刻眼尖地看見了。
“皎皎見過月仙!”玉兔一蹦一跳地上前行禮。這只兔子特別奇怪,分外地喜歡黏著月嶗,巴不得做他的影子。
這次是月嶗第一次清晰地看見玉兔人形,微微一驚,怎么有點(diǎn)像星離的模樣。張月嶗晃晃腦袋,想來自己是心太累了,到處都是星離的眉眼和幽怨。
“免了!”他心頭有事,飛快地說道,“兔子,你快去拿一壺桂花釀給我!”
“這個,仙子不在,小的做不了主?!别ㄒё⊥么?,一副皮得很的樣子。
“那找個能做主的來!”月嶗無暇跟她廢話。
“這!”皎皎小手一攤,“偌大廣寒,除了仙子,還有誰能做主的嘛!”
確實(shí)。
“那就我做主了!你去窖中拿一壺給我就好!有什么事,你就說是我!姐姐不會為難你的!”
皎皎一聽這話,毫不遲疑,爽快地跑去了。月嶗心想,要是星離也這么乖巧聽話,那自己就算得道了!
不一會兒,皎皎就回來了,一手拎了一壺。
“月仙風(fēng)塵仆仆,想必一路勞頓,仙子姐姐前幾日得了新鮮的花蜜酥,月仙坐坐,吃一口,喝一壺,解解乏?!别ü皂樀卣f道。
“你這會兒倒挺有主意了,怎么就不怕仙子罰你多拿了?”
“我自然全部往月仙身上一推就好,總之一壺也是拿,兩壺也是拿,原也不是我偷喝,都是與了月仙的,仙子姐姐沒有不喜歡的道理。”
月嶗心想,這個小的,倒是口齒伶俐,聰明乖覺的。原本也趕路趕得心乏體累,就依了她言,沿著臺階坐了下來。
一口酒下肚,身心就舒暢了起來。他全然不曾戒備,難得放松了一點(diǎn)點(diǎn)心神,吃喝一頓,倒是心里舒暢了幾分。
不久,綿綿睡意漸漸涌了上來,月嶗心想,不對哈,朗朗白日,自己怎會如許昏沉。
強(qiáng)撐了想站起來,就看見皎皎湊到他眼前,對他粲然一笑。
壞了。這個小兔子,你迷倒我做什么!
啊呀!
后來,待他醒來,皎皎早就不見蹤影,院中空空,無事發(fā)生的樣子。
月嶗疑疑惑惑往外走,正好遇見從天宮施施然回來的嫦娥仙子。
嫦娥喊住他說:“月嶗,你怎么在此處溜達(dá),天庭找你找瘋了!”
“找我做什么?”月嶗酒勁尚未完全過掉,人有點(diǎn)怔怔的。
“你呀,總是冒冒失失!我一去天庭,人人都對你諱莫如深,我也是不知道了!就是領(lǐng)了一道旨意:若是遇見了你,即刻差人去報?!?p> “姐姐莫要把我說出去?!痹聧骷绷耍肫鹱约哼@次是戴罪在身,不同以往。
“呵呵,姐姐這倒也得有人給我差遣!”廣寒孤寒,素來人跡罕至。
“謝謝姐姐庇護(hù)!我拿了您兩壺酒,走了??!”
“你要走,也攏攏領(lǐng)子再走,松松垮垮的像什么樣子?”仙子邊說邊給他抻抻領(lǐng)子。
月嶗低頭一看,衣服怎么松到腰了,就差袒胸了,這浪蕩勁兒自己都受不了。心中一驚,暗自罵人:媽的,難道被那只兔子占了便宜?
廣寒的風(fēng)一吹,把他衣襟子又撩撥開了一點(diǎn),冷得他一激靈。
“死兔子,等著,老子有空上來烤了你!”張月嶗雙眼一閉,嘴中憤憤。
嫦娥一聽,再仔細(xì)一瞧月嶗衣衫不整的樣子,還有他半身的酒味,頓時花容失色。
她大喝一聲:“皎皎!”
“在!”腳邊一個小小的聲音乖乖答道,皎皎換了身形,變回兔子,乖乖蹲在他倆腳邊。
“你做的好事!”
“仙子,皎皎是做錯事了,你現(xiàn)在就把皎皎命給要了吧!皎皎陪姐姐在這廣寒凄苦度日,姐姐倒是還有一個后羿可以想想,皎皎可什么也沒有!”小東西言辭振振,絲毫不臉紅。
嫦娥頓時被戳到痛處,不由得氣急。立時伸手拿了月杖,將皎皎一頓痛打,皎皎也是骨頭硬,打得雙眼通紅,就是不滴一滴淚。
她還擠出時間來沖月嶗犟嘴道:
“月仙,您和我如此這般,又不是第一回了,如今倒是會裝傻充楞,由著姐姐打我一個人!”
什么不是第一回?此刻心事重重的月嶗一時不懂,也懶得懂。
嫦娥卻一下就聽出事情還有余味,斷不能讓月嶗反應(yīng)過來,于是揪住兔子尾巴就直直給扔進(jìn)了苑內(nèi)寒塘,皎皎呀的一聲“早知道你來真的,我就不承認(rèn)了”,從此廣寒的兔子尾巴就給凍沒了一截。
月嶗看她下了重手,心下罷罷罷,想要喊雨神行走。嫦娥心下歉疚,行了桂樹雨露,助他下凡。
他下到王家,直接把酒給了雨生。他老老實(shí)實(shí)一個人退到城外,指望星離安心,拿了酒走好去辦她想辦的事情。
夜風(fēng)中獨(dú)自漫無目的地飛行,月嶗有些不自在,他把腰上的螢?zāi)易サ搅耸掷铩?p> 這是星離前次隨佛祖出行,在岷山抓來的,滿滿一袋子,里面都是小小的可愛的螢火蟲,專門用來給他夜里照明的。
他滿以為螢?zāi)乙荒贸鰜?,就能如平常那樣,拾得一程月華,但是他驚訝地發(fā)現(xiàn),整個螢?zāi)叶奸樇艧o光!都死了嗎?哈?慕梨子沒有給它們喂露水嘛?
月嶗不解地停住云頭,解開七彩云絲繩,敞開螢?zāi)乙豢?,一只只淡黑的螢火蟲,匍匐在囊底,奄奄一息,全部消了光芒,在囊中茍延殘喘。
螢火蟲都將死了。
張月嶗腦仁兒裂開一般疼痛!螢火蟲是星離的命宿蟲,此刻的暗淡便預(yù)示著孔星離即將銷隕。張月嶗一晃,差點(diǎn)在夜色中失聲尖叫。如果星離死了,我會如何?雷霆加身不可贖?還是如雨生所說,會無比……難受,生不如死?
他定定地看著螢?zāi)遥鄄诲e珠。直到有一滴熒光亮了一下。他才覺得心神回來了一絲。他立刻要重返霽寒宵,讓慕梨子把他們捂活!
張月嶗匆匆趕路,幾次差點(diǎn)栽下云頭。
?。ǘ?p> 倒是孔星離,此刻其實(shí)比他想的要安全很多。張月嶗被雨生喚來后,星離怕跟他多說一句,因為每多說一句,她都會覺得酸心。
于是拖著身子掙扎著出了王府,一路血跡。
昏沉中,走去了一座廟宇,名為歡喜廟。
一般只有在廟宇中,血腥氣息能夠最大程度地消散。星離氣數(shù)低迷,怕路遇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妖,消解她的真氣,她便進(jìn)廟尋得正神庇護(hù)。因她需著一口氣,走到北斗星君面前,走完要回恪兒性命的這一程。
結(jié)果,不期而遇了私自尋她的摩伽元神。
摩伽素日與她交好,此次她受刑消失后,摩伽雖無法離開佛祖身畔,卻遣了自己的元神下界,仔細(xì)尋她。他是和佛祖一同看了現(xiàn)場的人,知道星離要么銷隕茫茫宇際,要么凡間殘存,故而不顧瀆職之憂,冒險尋下天庭。
因無真身寄托,故而在自己的凡間廟宇短暫寄身。
星離一認(rèn)出摩伽,立刻淚眼迷蒙。
她與摩伽頗有淵源,當(dāng)時星離,就是摩伽牽手帶給佛祖的。
彼時星離還是一個修仙真人手下的小童,偶遇高人。那人意外地發(fā)現(xiàn)她天生水樣體質(zhì),整個身體十之什九是甘霖凝成的血肉,正好承托上界的安魂珠,所以暗中催動她的仙格,讓她得以飛升,常年侍奉佛祖。
待她在天上行走開來之后,還是發(fā)現(xiàn)和摩伽最為投緣。加之摩伽天性端穩(wěn),對她整日善眉善目,和星離這個小友也很是投合。
星離如遇閑暇的日子,幾乎都是去與摩伽一同功課。是真的歡喜自在。
所以一開始,天庭眾仙,不知道的,還認(rèn)為她是摩伽的內(nèi)侍呢!摩伽自從她上得天庭,一改往日肅穆端嚴(yán),兇煞雷霆,居然也有偶爾的笑意盈眉。
如今人間相遇,星離的一番慘象,幾乎把摩伽的笑容從臉上揭了下來。
“司眠!”他沉聲喊了一句,“你可還好?”
“真身還在,生魂已出。”孔星離苦笑道。
于是簡單地說了自己要辦的事。
摩伽了悟。在天上的時候,他又不是沒有聽聞二人之間的閑言,最初有些不甘和酸苦。后來覺得星離向來持重穩(wěn)妥,佛心無邊,既然她日后必然登頂為佛,現(xiàn)在各種歷練自然是少不了的,能夠感化張月嶗也是說不定,自是暗暗看著。
孰料一次旁觀,卻讓她仙格重創(chuàng),這次居然,人神全消。
摩伽拿出自己隨身的舒心丹,遞給她讓她吞服。星離輕輕拿手推了回來:
“摩伽,我已經(jīng)沒有心了喔,用不著這藥??罩@塊地方便可。”
摩伽聽了心中忽地也是一空,臉上卻依然是勉強(qiáng)著露出一番安撫的笑意??v使是他,也從未知曉這個刑罰之后的救治之方。
“你將如何打算?!蹦ぬ巯У匾贿厗栐挘贿呉允帜?,讓星離沐浴在佛光之下。
“星離終是要回佛祖身邊的?!毙请x思忖著神魂俱散之后,變成灰也還是要在佛門之中的。
“嗯!你能這樣想,自然最好!“摩伽得了他最想要的答案,心下寬慰。
“不過,現(xiàn)在最要緊的是救下王永?。 ?p> “要我?guī)兔??”摩伽熱切地問道?p> 星離搖頭。
“這求人請托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還是我自己一個人去吧!“
星離在佛光徐徐照耀下,神色復(fù)常,衣飾也干凈清爽了,遠(yuǎn)遠(yuǎn)看去,還是一個好人。
摩伽不放心,再次掏出自備的凝神丸,給了星離。星離不再推辭,把這顆仙丹含服了,臉上漸漸的回復(fù)了血色,精神好了三四分。摩伽見自己的東西有用,一時寬慰,強(qiáng)行度了幾口仙氣給她。星離也無力抗拒,默默受了。
大小二仙一時無語,歡喜殿內(nèi)寂然半晌。
最后摩伽看了一眼愁心慘淡的孔星離,了悟她若不遇見那位系鈴人,自然不會釋懷。于是感嘆道:“你想做什么,就去吧。如若到兩難關(guān)頭,莫要心硬逞強(qiáng),隨時回到我佛身邊來!”
星離鼻子一酸,終是和自己一般的人,能夠了解自己。忍住眼淚,好好拜別摩伽。
出得廟來,她潛入王府拿了酒,連雨生都沒有驚動,然后直奔北斗星君住所。
她要先求一死,再求一生。
?。ㄈ?p> “撕心”之刑再現(xiàn)天庭,北斗星君不可能不聽聞。只如今苦主前來拜訪,讓人有點(diǎn)錯愕。
天庭之事,作為資深老神仙,北斗守著不打聽,不議論,不沾染的原則過活,命童子婉言謝絕。
星離如何能肯?
不一會兒,侍童又進(jìn)來,附耳說道:“安眠史說,帶了桂花釀求見!”
“嗯?桂花釀?她手里拎了幾壺?”
“一壺!”
“呀!有意思。想來南斗那個老兒沒有。那正好我拿了去饞他!哈哈哈?!彼籍叄瑩Q了一個口風(fēng):“人既然來都來了,自然要招待一番?!绷闷痖L袍,從內(nèi)廷走了出來。
星離見過星君,匆匆獻(xiàn)上酒釀,開口便道:
“星離求見星君。星離懇求星君賜死。”
北斗一聽,頗為驚訝:“你乃仙體靈胎,怎能由我賜死?”
“星君容稟。前幾日有一凡間文曲星曾求告星君,延續(xù)他小兒命數(shù),”星離停了一下,繼續(xù)說道:“那位書生便是星離私自教了他來,叨擾了星君。”
“原來是你!當(dāng)是該罰!”北斗果然生氣,但又沉吟道:“只是也不至死!”
“該死!星離該死。星離在天庭不通佛法,與人糾葛,被罰下界,駭死王家小兒,其罪當(dāng)誅。然凡人生死皆在星君手中,星離愿意以自身五百年修行,換小兒性命!”
“區(qū)區(qū)五百?”
“一千!”星離咬牙道。
“你干脆把你剩下的幾百年一起給了我吧。”北斗嗤之以鼻。
星離沒想到北斗一眼就看穿了自己修為所剩不多。心知他必不為所動。心中一急:
“都可!只是星離斗膽求星君留一百年?!?p> “你愿意我卻不愿意!”北斗可不知道佛祖心中如何打算處置這個小弟子,怎可輕易胡亂答應(yīng)。他直接問道:“你怎不去求佛祖庇護(hù)?”
“弟子丟了佛祖的臉面,怎有顏面去求!自是了了這緣分,從頭再來。若是一年的修為也沒有,也就如白丁再生。星離心下?lián)?,再無緣侍奉佛祖,那星離就百罪莫贖了。”
北斗終于知道星離為什么最后還要留少少一百年修為了,她還需要繼續(xù)為佛祖承托那顆安魂珠?。?p> 這么看來,這個妮子卻也不是沒心沒腦沒敬畏的人。
想到這里,北斗的心里有了計量。
淺宅一生
受傷的人往往要承擔(dān)更多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