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亥豕門有些冷清,佇立在城門兩旁的戍城衛(wèi)扶著長戟昏昏入睡。一位上了年紀的老衛(wèi)卻精神抖擻的站在門洞內(nèi),他緊握劍柄,不時查問進城的零散鄉(xiāng)民。
城門右側的護城河畔前長著一顆矮樹,樹下坐著個披頭散發(fā)的小姑娘,渾身臟兮兮的,老衛(wèi)記得這女娃兒是巳時后出現(xiàn)的。
當時,進城的鄉(xiāng)民很多,等到老衛(wèi)查驗完畢,矮樹下就多了個小女孩。
開始,老衛(wèi)還以為小姑娘的家人暫時將孩子留在此地,片刻就會帶走。但隨著時間的推移,老衛(wèi)明白了。
小姑娘被家人遺棄了。
……
忽有陣風來,從矮樹枝頭吹落幾片葉子,微微發(fā)黃的樹葉隨風涌入城門,然后又被一陣橫風吹散開來,其中一片飄進了戍城衛(wèi)休息的耳房中。
簡易的木房里,擺著幾張板床,此時,一個少年正在床上酣睡。
床下,倒著個酒壺。
酒味充斥著整個房間。
樹葉落在少年的臉頰間,正好遮住那滴久久不曾滾落的淚水。
耳房外面的木桌邊,一個臉色蒼白的青年戍城衛(wèi)望著地上的落葉,輕輕念道:“一葉落而知天下秋?!?p> “入秋不好嗎?我家閨女可等那重陽燈會許久了。”臉上長滿絡腮胡子的戍城衛(wèi)士輕輕拍了拍青年的肩膀,同時問道:“二郎還沒醒嗎?”
“酒能醒,情難醒?!鼻嗄暾f完拿起桌上的一張角弓拉了起來。
他拉得很慢,也很認真。
絡腮大漢苦苦一笑,然后抄起長戟,快速走到門洞中,大聲喝道:“都給我打起精神來。”
“喏?!卑殡S著一眾戍城衛(wèi)的應和聲,一道巨響從北面?zhèn)鱽怼?p> 同時,地面還有輕微的震動。
“怎么回事?”身為亥豕門門候的絡腮大漢趕緊從登城道爬上城頭,看向北面。
此刻,城墻上的一隊巡城軍也紛紛北望。
“瞿門候,聲響來自皇城。”巡城軍的隊長與絡腮大漢相熟,低聲說道。
“慎言。”絡腮大漢回道:“若有事出,校尉會下封城令?!?p> 皇城無小事,像他們這等下級軍士也只能服從上峰指令。
……
城下,老衛(wèi)看著矮樹下的小姑娘,心想一會封城時要不要把對方抱進來。
許久之后,封城令并未傳來。
傳來的只有一道消息,皇城中的興慶宮年久失修,倒了。
“這動靜真不小?!宾拈T候坐在耳房外面的木桌旁輕輕皺了下眉頭。一邊的青年依舊在拉弓。
桌上放著個銹跡斑斑的鐵環(huán),這杯口大小的圓環(huán)是老衛(wèi)從一輛運沙車里面找出來的。當時還以為是那運沙車的主人為避稅目私帶金器入城販賣,檢查后才發(fā)現(xiàn)這鐵環(huán)是個無用之物。應是掘沙工將這鐵環(huán)從河底與沙子一起裝進了車中。
瞿門候閑來無事,將鐵環(huán)握在手中把玩,忽然,一個人影站在了邊上。
“醒了?”瞿門候看著眼前的少年,臉色肅穆:“當值飲酒,若被御史逮到,還有你活路嗎?”
“我錯了,請門候責罰。”少年朝瞿門候躬下半個身子說道。
“坐吧?!宾拈T候拉住少年的手腕,示意對方坐下,同時朝一旁拉弓的青年道:“云笙,我跟二郎說幾句話,你去遠些?!?p> 青年便拿著弓朝不遠處的墻角走去。
“泛溪去了青木山,那是她的造化,你去不了,那是你的命,聽我的,忘記那些事,重新活出個人樣來?!宾拈T候頓了頓道:“道不同,不相為謀,切莫勉強。”
“修行,真如此好嗎?”少年沉默良久問道。
“修行,是一條苦路,也是一條通天大道?!宾拈T候說完起身朝城門走去。他作為盤禹城十二城門候之一的亥豕門候,身負守門重任,自不能一曝十寒。
“青木山也就那樣,沒什么了不起。”云笙不知何時走到了少年的背后:“蘇衛(wèi),你記住,若要修行,就得去中州,那里才是真正的大道玄門之地?!?p> “青木山的鑒資長老說我天生枯葉之體,無法修行?!碧K衛(wèi)說出這句話時,內(nèi)心不禁一陣難受。然后恍恍惚惚的將瞿門候丟在桌上的鐵環(huán)拿到了手里。
失意之人,都喜歡找個東西握在手中。
如此,空落落的心總算是有了些充實。
“你有我廢嗎?”云笙的語氣無比心酸,過了會,他道:“蘇衛(wèi),你是唯一沒有笑過我的人,我當你是朋友。”
說完這句話,云笙重新拿著弓走到了城角出,緩慢的拉弓,松弦。
蘇衛(wèi)看著云笙蒼白的面孔,想起對方的經(jīng)歷,忍不住嘆了口氣。
然后,他把鐵環(huán)套在了左手手腕上。
這自然是個無意識的動作。
但很快,蘇衛(wèi)無言了。
套在左手手腕上的鐵環(huán)居然取不下來了。
他用盡力氣都沒取下來,反而將手腕上的皮都擦破了。
這種尷尬事,蘇衛(wèi)自然不好意思告訴同僚,只得想著一會卸值回家弄點菜油潤滑下鐵環(huán),將其取下來。
實在不行,就找個鐵匠用大剪子裁斷。
如此一想,蘇衛(wèi)心下鎮(zhèn)定不少。
抬頭看著高空之上的幾朵白云,蘇衛(wèi)忍不住緊緊握手為拳,他知道此時的泛溪已經(jīng)出城了。
走的是魚龍門。
那是離越王朝都城的正門。
能走此門者,除了離越皇族,就是修行大派的弟子。
“虞泛溪資質驚人,十年內(nèi)必定凝元。”
青木山鑒資長老說這句話時,極為自信。
“就當天人兩隔吧。”蘇衛(wèi)長吁口氣,猛然起身,抓起靠在墻上的長戟,站到了城門邊上。
縱使他是個不能修行的凡人,但這并不影響他戍城。
遠處的云笙看著這一切,蒼白的臉上出現(xiàn)一絲笑意,然后繼續(xù)拉弓。
他的手,已是鮮血淋漓。
……
皇城。
興慶宮已是一片廢墟。
好在這本就是個荒廢的宮殿,并無人煙,因此宮殿坍塌時無人傷亡。
此刻,御林軍已將興慶宮團團圍住,半空中亦布下種種限制。
王上已將下令,任何人等,不得接近此處。
夕陽余暉下,空曠的興慶宮廣場上,身披黃龍服的男子已在此處等候良久。
他便是離王玄狩。
終于,一道黑影從興慶宮廢墟中竄出。
“國師,得手了?”離王看著黑影負于背上的一方長匣,聲音有些急促。
黑影將長匣取下,交予離王手中,聲音有些沙啞:“君上請聽?!?p> 長匣古樸,周身刻符文無數(shù),溝壑間隱有金光。
匣中低昂聲不斷,其音入耳,端是震耳欲聾。
離王雙手顫抖,極為激動道:“匣里龍吟,斂鍔韜光,當我離越一統(tǒng)南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