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高些,再高些?!?p> “掛這邊,這邊……”
五日后,谷宅喜氣洋洋,門口掛起了紅燈籠,鋪起了紅毯子,還備好了火盆。
街坊鄰里議論紛紛。
“谷家老三回來了?”
“聽說就幾個(gè)孩子?!?p> “大人呢?”
“……好像沒了?!?p> “哎喲,白發(fā)送黑發(fā)……”
谷家大太太絲毫不懼這些閑言碎語,領(lǐng)著下人,挨家挨戶地發(fā)喜糖喜餅,逢人就說有晚輩歸家,是天大的喜事。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吃人又嘴短”。這么一圈逛下來,等谷老爺子和老太太來縣中小住時(shí),耳旁聽的就全是賀喜之詞,不聞嘆息之聲了。
“阿娘,真厲害?!惫褥o兮露出梨渦,仰頭夸贊道。
邱懿心給小女兒拍了拍身上的雪,交代她去尋祖父祖母:“這幾日,你就陪在阿爺阿奶身邊,等三叔家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到了,記得多多照看,幫著他們熟悉谷家的親友?!?p> “嗯,”谷靜兮點(diǎn)點(diǎn)頭:“阿娘,您也別太辛苦了。”
“傻孩子,辛苦的是還沒到家的人哪……”
等查驗(yàn)好店家送來的新衣物,給擺在屋內(nèi)新移植的盆栽澆了水,邱懿心才坐下小憩,一邊轉(zhuǎn)動著腕間的佛珠,一邊對著貼身侍女閑話:“聽說越地四季長青,也不知那幾個(gè)孩子來到這光禿禿的北地,適不適應(yīng)?!?p> 溫禾替她捏了捏肩,寬慰道:“既是孩子,總還是會長的,長著長著就適應(yīng)了。”
邱懿心輕笑:“……是了,還是你想得通透?!?p> “小姐,今日還要查賬呢,瑽姑娘和大郎君已經(jīng)在書房候著了?!?p> 邱懿心擺擺手。她將小院里的物件核了一遍,沒有錯(cuò)漏短缺了,才起身道:“走吧?!?p> 天色向晚,風(fēng)雪驟增。
魚河縣至涼縣的官道上,一列車馬艱難前行。忠仆在前方鏟雪,武夫在后頭推車,車中傳來低咳……
進(jìn)入寒州后,氣溫直降,冷得刺骨。最小的谷粲兮首先病倒,接著是谷善兮。谷鶴兮兄妹只好放慢路程,趕車、做飯,還要抽空給弟弟妹妹熬藥。
所幸,在谷燕兮發(fā)起高燒的后一日,他們在黎縣碰到了周家派出的下人。
谷燕兮一覺醒來,仍覺得頭暈?zāi)垦?。她撐起身子,摸了摸仍在睡夢中的弟弟妹妹,發(fā)現(xiàn)他們的額頭已經(jīng)不燙了,終于吐出一口濁氣。周家給的藥可真靈啊。
車馬搖晃,不知疲倦地在雪原穿行。谷燕兮系上披風(fēng),在黑暗中摸索著拐出屏風(fēng),手一露出馬車,就如墜入冰窟。她倒吸一口冷氣,才顫抖著開口:“大哥,歇會吧?!?p> 外頭昏昏沉沉,只火把照亮趕路的小道。
周家忠仆與他們花高價(jià)雇來的走鏢人在雪地里將鐵揪揮得熱火朝天。
空中時(shí)有獵鷹盤旋,因火光不敢靠近而發(fā)出刺耳的叫聲。
谷鶴兮聞聲回頭,用身體擋住風(fēng)雪,低聲回答:“退燒了嗎?驛站快到了,到哪兒再停。”
坐在他身側(cè)的周家老下人聽到聲響,也趕忙回頭:“燕姑娘快進(jìn)去,躲著點(diǎn)這風(fēng)雪。湯藥罐就在那金絲盒中,旁邊有湯婆子煨著,您趕緊把它喝了,明日這燒才能退?!?p> 周姜絮絮叨叨的,生怕這表姑娘的病再加重。
谷燕兮被勸了回去,她緊了緊頭上的護(hù)額,點(diǎn)燃固定在車廂中的轆轤卮燈。也不知那姜叔是怎么做到的,金絲盒中的湯藥竟還是溫?zé)岬摹?p> 她喝完藥后,趁著光亮,翻出一件尚未完工的額帶,一針一線地縫著。
夜幕徹底落下,官道兩側(cè)一片漆黑,光禿禿的雪松也看不見了。谷燕兮的耳中只有鏟雪、拉馬的號子聲,角落的陶罐因劇烈顛簸發(fā)出一陣撞擊聲,她一愣,匆忙將罐子扶正。
黑色的靈布靜靜站在角落,她看著看著,出了神。
許久,谷善兮囈語一聲,惺忪醒來:“……二姐?”
谷燕兮回神:“哎,醒了?”
谷善兮動了動身體,只覺得周身輕快不少,燒退了。她賴在被窩里不想起,盯著車廂頂部的木紋,回想著在越州,和這一路的經(jīng)歷,只覺得恍如隔世。
她穿好衣襖,戴上厚厚的帽子,覆上面巾,往外鉆去。
“阿善!”谷燕兮一把攔住她:“你剛剛退燒?!?p> “是啊,可二姐你還燒著呢。”說著,她就一把熄了轆轤卮燈,搶過那額帶塞去角落:“快睡會,到了我和大哥叫你們?!比缓?,像條泥鰍,滑去了外頭。
“大哥。”
“哎喲,善姑娘,你怎么出來了!”谷鶴兮還未來得及出聲,周姜就瞪大了眼睛:“我的小祖宗喲,這天兒可不是鬧著玩的,趕緊回去!”
“姜叔,我全身可就捂得只剩一雙眼睛了?!?p> “你這面巾薄得跟紙一樣……”
“姜叔,你要是不讓我在這待著,我就和那些叔叔伯伯們一起鏟雪去?!?p> “……”周姜噎住,看向谷鶴兮,這你不管?
“阿善……”
小姑娘充耳不聞,任憑兩人說得口干舌燥,只用手扒在車轅上,不動,一動不動。
“這氣性……”怎么和大小姐年輕時(shí)一模一樣。后半截話兒,周姜咽進(jìn)了肚子里。他扭頭,干脆來個(gè)眼不見心不煩。
雪密密麻麻地下著,掛上樹枝,落在人的頭頂。這時(shí)候,獵鷹也不見了蹤跡。
前行愈發(fā)艱難,周姜也跳下去幫忙了。
谷善兮抖了抖冰涼的衣服,一抹眼睛,也從車轅上消失了。
周姜捶著老腰,好不容易歇口氣兒,扭頭看見站在一旁揮鐵鏟的谷善兮,氣得吹胡子瞪眼:“你真是不要命了!”
“姜叔,我動一動,才能覺得暖和呢。”谷善兮拼了命地睜大眼睛,時(shí)不時(shí)用袖子把粘在睫毛上的雪或霜抹掉。
“……”要不是實(shí)在空不出人手,周姜一定得叫人把這小姑奶奶扛車?yán)锶?,再鎖上兩把鎖。他解下腰間的水囊,朝谷善兮拋去。
谷善兮扔掉鐵鏟,手忙腳亂地接住。
“擦擦,喝!”
谷善兮拔出壺嘴,濃郁的酒香飄了出來。她看向周姜,有些不可置信。
“你讓我喝這個(gè)?”
“……要么喝,要么給我回去!”周姜抬起忙碌的腰,朝小姑娘吼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