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瑯灣。
“大人慢走?!崩枥麡O盡恭順,待那艘小船消失在暮色之中后,終于無法隱忍,一拳砸在船舷上?!霸缤碛幸惶?,我要讓你們百倍償還!”
從東山嶺逃出之后,他越想越氣不過,確認(rèn)外海并無埋伏后,立即下令船隊駛回邪瑯灣,范文靈多次直言進諫都被他武斷拒絕。
至起兵以來,他何嘗受過如此挫折與危險。
來此之前,正是他信心達到巔峰之時。哀牢、占城乃至暹羅、真臘全不在他眼里,一待整合南洋所勢力,他甚至有問鼎中原的打算。
可東山嶺一戰(zhàn),僅僅只是一個鄭和就令他數(shù)次險死還生。事后細想,更覺對方刻意布置下這個陷阱,自己卻傻乎乎地直往里鉆。
他雖清楚安南與明廷實力相差巨大,可不論才智、武功,他并不覺得自己比大明皇帝及其滿朝文武有絲毫遜色,自己所差的不過是積累和機遇罷了。
這一戰(zhàn)的打擊是他絕不愿接受的。
以最快的速度返回安南無疑是最安全的做法,可讓他如何能忍受滿心憧憬而來,雙手空空而回呢?更不要說此戰(zhàn)還讓他折損了上百忠誠無二的藍山親衛(wèi)。
做為巡洋船隊的正使,鄭和絕不可能在瓊州呆太久。認(rèn)定了這一點后,他決定待鄭和離去后再做謀議。而其后通過布置在各地的眼線傳回的消息更讓他堅定了這一信念。
他敢肯定山谷中的鄭克武絕對貨真價實,兩人畢竟并肩做戰(zhàn)多年,見面時的表現(xiàn)更不是外人可以冒充得來。只要得到鄭克武,起出海帝秘藏,他這些損失又算得了什么!
可沒想到,他剛剛安頓下來,正準(zhǔn)備收攏之前安插在附近城鎮(zhèn)的人手,出奇不意地參與到鄭克武的角逐中時,王山找上門來了。
王山是王振的侄兒,王振得勢后便給其謀了個錦衣衛(wèi)千戶之職,很多王振不方便出面的事,都由王山代為處理。為了解除明廷威脅,王振也是安南拉攏的對象之一,是以黎利也知道此人。
此番登門,王山是來邀功的。直言東山嶺之戰(zhàn)若沒有他叔叔的暗中援手,黎利根本沒有逃走的機會,雖未明說,借機索要好處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
現(xiàn)在還不是得罪王振的時候,黎利自然裝做滿心感激,再三申明絕無絲毫冒犯大明之意,只是來找故人敘舊而已。
大家都是明白人,一番虛與委蛇之后,王山滿意地帶著幾箱金銀珠寶而去,黎利也順利打探到了最新的情勢。
“兒臣辦事不力,請父王責(zé)罰?!崩杷箭R哪里還不知道自己闖下大禍,見黎利揮出極盡憤怒之拳,立即跪倒請罪。
先是東山嶺被人下套還渾然不覺,接下來又是隱秘基地被人輕易找上,就算再蠢,黎思齊也知道自己的差事搞砸了。
黎利冷冷地看著伏在地上從微微顫動到瑟瑟發(fā)抖的兒子,既不出言責(zé)罰,也未寬言以慰。
數(shù)年來,朝中廢長立幼的聲音實在太多,可他一直不為所動。
憑心而論,自己的次子黎麟確實比太子要優(yōu)秀太多,不論性格脾氣還是見識氣度,勝出何止一籌。自己百年之后,也只有黎麟更有可能繼承遺志,將安南進一步發(fā)展壯大。
可在感情上,黎利卻更偏向于黎思齊,畢竟他是跟著自己一起起事,歷盡千辛萬苦才走到今天。若沒有次子的對比,黎思齊仍不失為一個合格的繼承者。
可這一次的連番失利,終于讓黎利第一次有了換儲的念頭。
黎思齊實在讓他太失望了!
為了穩(wěn)固黎思齊的太子地位,黎利下了很多功夫為其搭建輔佐班底,最優(yōu)秀的人才任其挑選,黎思齊挑剩下的才輪得到黎麟。
可看看二人現(xiàn)在的成就,簡直一個在天,一個在地,連自己也差點因為其無能喪命于瓊州。
一個純憑裙帶關(guān)系上位的錦衣衛(wèi)千戶居然都能登上門來教訓(xùn)自己,這樣的恥辱簡直無法忍受,這樣的太子又何堪重用!
一直在旁察言觀色的范文靈見狀大恐,跪在黎思齊旁連連叩拜:“王上,明廷錦衣衛(wèi)遍布天下,想要瞞過他們耳目談何容易。太子這幾年盡心盡力完成王上交辦的差事,雖不盡如人意,卻也有所建樹。臣下再次進諫,此地不離久留,應(yīng)該立即返回安南。臣下愿一力輔佐太子籌備進攻占城事宜,將功贖罪。”
局勢安定之后,黎利大肆拉攏功勛世家,不僅自己納了阮、陳等大族女子為妃,兩個兒子也與各大家族結(jié)成姻親。黎思齊的太子妃便出身范氏,其父范文巧正是范文靈的兄長。
范文靈和范文巧皆在起事時期立下大功,選范氏女子為太子妃既是黎利的拉攏之意,也將范氏與太子綁在了一起,對穩(wěn)固太子地位有著重要作用。
范文靈久隨黎利,哪里不知道黎利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了廢立之心。
黎利生性猜忌,即位之后已經(jīng)以各種借口殺了不少功勛舊臣,一旦太子地位不保,范氏又哪有可能安然無恙。于公于私,范文靈都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fā)生。
“都起來吧。”沉默良久,黎利并未當(dāng)場發(fā)作,轉(zhuǎn)而望向遠處只剩黑影的群山:“趁夜駛往洲仔島,靈帥可有把握?”
除了各大港口和主要航道外,并無燈火可供參考,夜里行船無疑是一件極為冒險之事。鄭和的船隊雖然可以日夜兼程,除了船上有精于牽星過洋的高手坐鎮(zhèn),走得也無不是遠離陸地的航道。
近岸夜航,猶如盲人騎瞎馬??煞段撵`哪能拒絕,只能咬牙應(yīng)承:“臣下當(dāng)竭盡所能。”
已近年關(guān),半滿的下弦之月成為范文靈唯一的憑仗。他隱隱有一種感覺,若是再有差池,只怕此行會成為決定太子日后際遇的決定因素。
范文靈正欲告辭準(zhǔn)備航行事宜,一名前來通傳士兵的話讓他如中雷噬:“啟稟王上,有人自稱符那渾,邀王上于岸邊一會?!?p> “看看你干的好事!”黎利終于忍不住了,一腳將黎思齊踹在地上,怒不可遏。
錦衣衛(wèi)也就罷了,三年來花了無數(shù)錢糧物資都沒干半點事的符那渾居然也摸上門來。
在此之前,黎思齊不止一次信誓旦旦,稱此處基地絕無外人知曉,沒想到這才沒過多久就被打臉,而且是兩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