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大帳內(nèi),王景一人獨坐帥案后,他半側(cè)著身子,把重心都壓在右臀上,支著手臂,輕拂長須,兩眼微瞇,看著簾門處耀眼陽光映照下起舞的輕塵。
他在發(fā)呆。
戰(zhàn)前百般計劃,多方籌謀,自認(rèn)智珠在握,沒想到如今戰(zhàn)成僵局,卻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千里之外的朝議之上。這讓他不由的感慨萬分。
宋九重奉旨觀兵也就罷了,將門之后,又有從龍之功,意見也頗為中肯。
只這秦越是哪蹦出來的,緣何宋九重臨行前千叮萬囑的要自己重用?
一介小小兒郎,一個營的兵力而已,再勇猛,難道還能以一當(dāng)十?
難道還身負什么要務(wù)?
親衛(wèi)王義從門外進來,“稟大帥,虎牙營都虞侯秦越求見?!?p> 王景格愣一下,撥下一根白須,顧不得痛,忙道:“快請。”
秦越跟著王義進帳,乍從猛烈的陽光下來到幽暗的帳內(nèi),一時有些不適應(yīng)。
“參見大帥。”
“不必多禮,快快請起?!?p> 王景起身從帥案后走出來,示意秦越坐下說話,自己則在左側(cè)首位上坐了,笑道:“玄朗離去時曾言虎牙營一年來剿匪幾不曾停,在山地戰(zhàn)上頗有建樹,正好這左近山巒起伏,又多山賊,不知能否留下幫老夫一把?”
秦越笑道:“離京時張帥就有吩咐,大帥但有安排,虎牙營上下萬死不辭。”
“如此老夫就放心了?!?p> 秦越問道:“昨夜軍議已定,向帥、韓帥都已各自回營整頓軍務(wù)按計而行,不知大帥有什么任務(wù)需要虎牙營去執(zhí)行?”
“戰(zhàn)事且先不議,一切按步就班。真要進攻,也要等朝中下來令旨?!?p> 王景一邊說,一邊取杯泡茶,秦越忙上前端起水壺,沖泡了。王景雙手端起茶杯,遞給秦越,秦越慚愧道:“大帥何須如此客氣,論官職,您是一方節(jié)帥,西征統(tǒng)帥,論年紀(jì),晚輩得喊您一聲爺爺了?!?p> 王景笑道:“軍中無好茶,只是略消水腥氣罷了。來,坐下說話?!?p> “老夫方才大略一想,發(fā)現(xiàn)剿匪說易行難,實為棘手,可惜昨夜卻未能重視,如今他們都走了,只好請教九郎你了?!?p> 秦越放下茶杯,端正坐姿,道:“請教二字實不敢當(dāng),大帥請吩咐。”
王景道:“若那山中有五百山賊,我們少不得要出兵兩千方可,可山高林密,廂兵軟弱無法成事,甲兵雖銳但也不敢抽多,卻不知你們虎牙營是如何剿匪的?”
秦越恭謹(jǐn)答道:“正如大帥如言,山賊難纏,一來他們熟悉地形,二來皆是亡命之徒,身手了得,普通士兵不是對手,甲兵進山就是自廢武功?!?p> “我們虎牙營也沒有什么好辦法,都是一些笨功夫?!?p> 秦越大致把虎牙營的情況介紹了一遍,王景卻是對孟縣的剿匪經(jīng)過十分感興趣,事無巨細的問了,方才點點頭。
“不拘泥形式,敢于創(chuàng)新出奇,陳將軍的兵練的好,你的方略出的好,你們做的很好。既然如此,老夫就把身后的糧道安危交給你們了。”
秦越想了想,答非所問道:“晚輩想問個問題,或有唐突,請大帥見諒?!?p> “但說無妨?!?p> “那,晚輩就真問了。”秦越撓撓頭皮,“您今年高壽?”
“六十有七,唉,再過兩年,就是古稀啰!”
王景感慨道:“九郎可是想問老夫這一大把年紀(jì)了,為什么還要冒著酷暑逞這筋骨之能?”
見秦越輕輕點頭,王景嘆道:“不只是你問,也不知有多少人勸老夫,就連老妻都跪下苦勸,更不要說某那兩個不成器的兒子了?!?p> “很多人到了老夫這年紀(jì),都在含飴弄孫,頤養(yǎng)天年,不瞞你說,老夫曾孫都要成婚了。但人活一世,怎能只顧著家長里短,兒女情長呢。”
“老夫前半輩子,為生活所迫,為生計奔波,只混一個好死不如賴活,為了活著,丟棄了太多太多的東西,歷經(jīng)五朝,都活成五姓家奴了?!?p> “本以為這輩子也就這樣過了,沒成想,臨老了還被圣上委以重任,先是太祖恩遇有加,后是圣上推心置腹,這份隆恩,老夫無以為報……”
“唯將一腔熱血,為我大周開疆。”
秦越見其握著扶椅的手背青筋畢露,如蚯蚓纏卷,只覺心房有一絲裂縫在擴散,絲絲縷縷的在身軀中游蕩,一時竟無言以對。
“玄朗臨走留言,說你才思敏捷,還請九郎多多助我,讓老夫也得一個青史留名的機會?!?p> 秦越見王景褐黃的眸子里滿是真誠邀請,他看了看他滿臉的褐斑與雪白的華發(fā)銀須,一時觸動,澀聲道:“好?!?p> “剿匪之事虎牙營來。不過出京之時弩矢等物帶的并不多,若有弓弩,還請大帥撥付一些?!?p> 王景笑道:“需要什么,你且開個單子來,老夫讓王義配合你……”
……
……
次日一早,大軍撥營,后撤三十里,屯砦柵,左右三路大軍比鄰相率固守。
虎牙營安扎在大營東邊的山岙里,山幽林密,可遮烈陽,又有小溪蜿蜒而下,飲食、雜用綽綽有余。
陳疤子將王景撥付的物資一一驗看,指指弓弩笑道:“單是這弓弩各五十把,這趟就賺了?!?p> 秦越笑道:“拿人手短,吃人嘴軟,我們總要干些事出來才行?!?p> “安排一下,請些向?qū)?,了解情況再議事?!?p> 陳疤子一邊示意牛伯把物資入庫,一邊回答:“早安排下去了,另外趙山豹和祁三多也帶著隊伍去翻山了。”
“怪不得看著人少了許多,虎子呢?”
“剛還在這呢,噫,這家伙跑哪去了?”
“虎子……”
“虎子……”
“看到甲校尉了沒有?”
“沒有?!?p> “……他到那邊林子里去了。”
聽到值哨的士卒回話,陳疤子沒好氣的道:“這家伙,一定是號房沒搭好,去方便了。”便不在理會,和秦越二人返身往才搭好的中軍帳走去。
卻聽樹梢上值哨的在喊:“甲校尉回來了,還背著個人,牽著頭驢?!?p> 陳疤子順著哨兵的手勢往山左看去,果見甲寅身上伏著一個老人,頭發(fā)全白了,看樣子年紀(jì)就不小,而牽著的毛驢,皮毛脫落,老丑不堪。
“虎子,怎么回事?”
甲寅卻沒有立即回答,棄了韁繩,直接把老人背到自己營帳里,在草席上攤平,見老者還在昏睡,這才舒了一口氣,走出帳外,對陳疤子等人道:“剛在林中方便,見這老道士騎著毛驢在山道上行走,不知怎的就滾下鞍了?!?p> “然后你就把他背回來了?他把這帳子一占,你我睡哪去?”
秦越對甲寅的濫好心有些不耐煩,上次見著個老夫子,直接送到了南唐,三個多月才回,這次別又搞什么妖蛾子了。
“人家這么一大把年紀(jì)了,估計是中暑了,讓他睡一下又何妨,實在不行,我們仨都在中軍帳里睡好了?!?p> “你呀你,就會濫好心,算了,不說了,議事去?!?p> “等下,我給他喂口水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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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了伯和尚一
今天先一章,后一章要稍作修改,晚點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