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叔叔的消息,我爹我娘,這幾日剛緩過勁兒,這才心思料理我們的事兒了,如今長兄是父,石頭哥有的忙了!”云開喃喃地說。
林秋兒全然沒有聽到云開的低語,只是默默地隔著轎簾,看著街頭巷尾的人間煙火,出神良久……
回到云宅,已經(jīng)有兩名仆從過來接應,林秋兒跟著云開,來向云福臣夫婦問安。
云福臣依舊是那副老氣橫秋,不茍言笑的模樣。他看著眼前的云開和林秋兒,璧人般的般配,心里也是不由得欣慰非常。
云夫人笑著,吩咐下人備飯,并且強調要云家上下所有人務必到齊。
林秋兒自知,這將是一頓決定她終身的宴會。
五尺見方的老黃花梨木餐桌,鋪了繡滿祥瑞圖紋的錦緞。
酒席上,人們鐘鼓饌玉,觥籌交錯。
云夫人一開始只是有一搭沒一搭地和林師兄妹閑聊,待到林石頭酒興正酣,便自然而然談起了云開和林秋兒的婚事:“石頭,你父親仙去,你作為秋兒的長兄,我們就來商議一下,她和云開的婚事吧!按著習俗,我和你們云伯伯商量著,讓他們七月完婚如何?”
林石頭聽罷,放下酒杯,看向林秋兒,意在詢問她的想法。
林秋兒心里清楚,這一念之間,將決定自己往后幾十年的人生。
然而她沒得選擇,盡管心有萬千相思結,但那人卻不能靠近,他是一個危險的,并且有家室的人,終究不會屬于自己,又何必念念不忘呢?
而云開,盡管他自我,幼稚,但正如林石頭所言,男孩總有長成男人的一天,那時候,云開會給她一個溫暖的家,這樣的幸福,才是她應該守候的。
林秋兒看向林石頭,她只是淡然地點了點頭,林石頭便會意地舉杯道:“我少不更事,悉聽二老的安排!”
往后的內容,林秋兒一個字都沒聽進去,她只感覺心很痛,痛到她吃不下去任何東西,頭腦昏昏沉沉的熬到聚餐結束,便迫不及待地奔向房間,抱頭痛哭起來……
這無眠的夜,在林秋兒的眼淚中靜靜地浸泡著,傷懷和苦澀占據(jù)著林秋兒的心。
芳歇見到林秋兒舉動反常,雖然心有疑惑,但卻耐不住深夜困倦,沉沉睡去。
寂靜的夜晚,蟲鳴聲總顯得格外吵鬧。
那些奇奇怪怪的小生命,在云家的墻角花叢里,聚會,結怨,斗毆,生老病死,像極了人生......
紙窗外漸漸地透出一抹淡淡的紅暈,那是絲絲縷縷的朝霞。
門外已經(jīng)有早起的仆從在勤懇地灑掃,沙沙沙的掃地聲隱隱傳來。
云家二少奶奶和云開這時候也在院里低語,似乎在商量著新人的禮服。
林秋兒只感覺頭痛欲裂,她癱坐在鏡子前,看著自己憔悴不堪的面容,一顆顆眼淚又流了下來。
“咚咚咚!”云開的敲門聲如約而至,芳歇怔怔地爬了起來,剛要去開門。
林秋兒有氣無力地問道:“什么事兒?”
“秋兒妹妹,我們一起去裁縫鋪定一下禮服的樣式吧!”聽得出來,云開此時應是春光滿面,幸福洋溢的。
林秋兒回道:“你自己去吧,定什么樣子的都好,我都.....喜歡?!?p> 林秋兒說完這句話,自己都覺得自己很奇怪,她曾經(jīng)多么憧憬這一天呀,她想要最美的嫁衣,最耀目的鳳冠,最奢華的婚禮,而如今她竟然覺得這一切都索然無味.....
云家二少奶奶有些吃驚,看著失落的云開,低聲問道:“好弟弟,這秋兒妹妹與你吵架了么?”
云開點點頭,又搖了搖頭,畢竟上次的事兒,林秋兒分明是原諒他了……
云家二少奶奶眼底浮過一絲警覺:“傻弟弟,你也多些個心眼兒,我總是瞧著有些不對勁兒......”
云開覺得她小題大做:“哎呀,二嫂,你是多慮了,秋兒妹妹是在為她父親的事情難過呢,這個我理解!”
云家二少奶奶,淺笑道:“但愿如此吧……”
二人低聲說著,林石頭伸著懶腰,打著哈欠從屋子里懶洋洋地走了出來:“誒?二嫂,云開,你們這么早就起了.....”
云家二少奶奶轉瞬間換做了一臉的喜慶模樣:“石頭弟弟,快去前面用早飯吧!吃完了,我們一起去給云開和秋兒選禮服?!?p> 林石頭道:“我一個糙老爺們兒就不去了,你們?yōu)槭裁床唤星飪阂黄???p> 云開無可奈何地道:“她不想去,我也沒法子呀!”
林石頭先是一怔,隨后便好似明白了什么:“二嫂,云開,你們暫時等等,我和秋兒說幾句話。”
二人點頭應允,抬步正要去前院的時候,言吉氣喘噓噓地從前院跑了過來,他呼哧呼哧地歇了幾口氣道:“有人.....有人找林公子?!?p> 林石頭有些驚訝:“找我?你確定是找我?誰呀?”
言吉點點頭:“確定,找您的人,是一個十二三的小男孩兒.....”
“十二三的小男孩兒......”林石頭略一思索,頭腦嗡地一聲,心中浮現(xiàn)出一個少年的身影——麒麟!
“王八蛋,他來做什么?如今秋兒即將成親做云家三少奶奶了,難不成姓齊的要橫刀奪愛?他就是見不得我妹妹過好日子,不行,絕對不能讓他進來!”
林石頭心里翻江倒海,波瀾叢生,他催促言吉道:“去,將他攆出去!”
言吉正要依言照做,林秋兒猛地將房門打開,微暖的陽光灑在她略顯疲憊的面容上,晨間清風裹挾著她的縷縷青絲,紛紛揚揚,她嗓音喑啞,輕聲道:“叫他進來吧,這個人我認識!”
言吉看看林石頭,又看看林秋兒,一時間沒了主意,云家二少奶奶對言吉使了個眼色道:“去,請進來!”
言吉依言去前院帶人過來,云家二少奶奶卻遲遲地不肯走開,意欲探聽一二。
可誰知,言吉帶著那清瘦的少年過來時,林秋兒將芳歇遣了出來,一把將麒麟帶進了房間,林石頭也快步追了進去,咣當一聲關了房門。
云開有些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他看了看云家二少奶奶,卻見她眼里也是帶著疑惑的神情看向自己。
幾人不見,已經(jīng)近一個月的時間,麒麟容貌上雖沒有多大變化,但是衣著上卻顯得講究了許多,他發(fā)髻齊整,頭戴了一塊四方平定巾,穿了一身青綢的衣服,看上去儼然是富貴人家的小公子,他抱著一個朱漆木盒,滿臉激動地看著林秋兒道:“仙女姐姐,我可是見到你了!”
林秋兒滿臉的笑容,那徹夜的憂愁終于在此刻溶解開化了:“麒麟!你現(xiàn)在過的怎么樣?”
未等麒麟回話,林石頭怒氣沖沖地揪住麒麟的衣領道:“你現(xiàn)在做了他的狗腿子,你們沒一個好東西,我現(xiàn)在告訴你,你回去跟你的主子說,我妹妹馬上就要成親,做云家的三少奶奶了,他那些歪心思,最好少動!”
麒麟一把掙了出來,沒好氣地道:“石頭哥哥,你的脾氣還是那么火爆!我這次來,雖然是奉公子之命,但我什么都不會做的。我們早就到了京城,一直在等你們來京呢,昨日公子得到你們的消息,立馬讓我把這個交給你們......”
麒麟說著,打開了手里的朱漆木盒,里面密密麻麻地擺放著幾枚金錠。
林石頭詫異地看著木盒,不解地問道:“這是要干什么?”
麒麟道:“公子說了,這是他欠你們的保鏢的費用。”
林秋兒聽到此處,冷冷一笑:“他這意思不就是,自此以后,我們再無瓜葛了嗎?”
麒麟沉吟片刻,眼底浮現(xiàn)出了一絲惋惜之色:“仙女姐姐,這話原是公子不許我說的,但是......”
“那就不要說!”林石頭打斷了他。
林秋兒搡了一把林石頭,繼續(xù)追問麒麟:“但是什么?”
“其實公子是想著你,念著你的,這段時間,他都瘦了,吃不好睡不好,也沒有笑過,一點兒都不像以前的他。”
林秋兒的嘴角不經(jīng)意間浮現(xiàn)出一絲笑意,但轉瞬神情又凝重了起來:“他沒跟他的夫人團聚嗎?”
麒麟嘴巴張合著,似有一些難言之隱,隨即嘆了口氣道:“公子根本就沒有回家,他曾經(jīng)在城郊買了一處宅院,我們回京便暫住在那里。”
林秋兒驚奇地看著麒麟:“沒有回家?是不是他的情況依舊危險?怕禍及家人?”
麒麟支支吾吾地也沒說出個所以然,林石頭便催促著,讓麒麟趕快回去。
麒麟自知自己很不受歡迎,便識趣地轉身開門,快步離開了。門外正在偷聽的芳歇,因一無所獲正在自責,見麒麟匆匆走過,便佯裝客氣地笑了起來。
林秋兒瞪了芳歇一眼,芳歇嚇了一哆嗦,吐著舌頭灰溜溜地跑了。
“你還在想著他!”林石頭擔憂地看著林秋兒。
林秋兒滿含憂愁的眸子眼波不住的流動著:“怎么可能呢?”
“不是我說你,姓齊的忘恩負義,始亂終棄,這樣的人就應該快刀斬亂麻,斷了才好,你現(xiàn)在居然還在想著他!若是這件事被云家人知道,你可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p> 林秋兒沒有回答,但心已經(jīng)飄向了遙遠的地方。
“犟蹄子就是犟蹄子!”林石頭搖頭嘆息,心里默默祈禱:“秋兒成婚在即,大慈大悲的觀音菩薩保佑,萬萬不可再橫生波瀾了!
完成任務的麒麟,玩心大起,這一路上走走停停,穿街過巷,覺得這個也好玩,那個也好吃。
等他回到住所,手里已經(jīng)拎了滿滿當當,一堆東西。
“咱們需要省著花了!”輕緩而沉穩(wěn)的聲音從一間雅致的房間里傳來,沒有責備,反而是帶有幾分親昵的意味。
腳步聲嚓嚓輕響,齊公子穿著一身青綢長衫走了出來。
微風輕拂,吹得衣衫貼緊了他的身軀,曾經(jīng)偉岸的身姿竟變得有些單薄起來。
“公子,您也是心疼仙女姐姐,幾乎把我們所有的錢,都給了出去,不然我們能有好多錢來買吃的?!摈梓牖孟胫?p> 齊公子笑了笑,伸手接過袁彬送上的茶水,輕輕吹了吹:“云家也算是城中數(shù)一數(shù)二的富貴人家,若是她的嫁妝薄了,只怕夫家會有微詞,再者.....”
他驟然停住不言,漠然地看著茶水中,倒映的閑云一抹,癡笑起來。
忽而,又抬頭問道:“我囑咐你的,不許透露我的一切給她,你可遵守了?”
麒麟眼珠兒滴溜溜轉了轉,心里雖然打鼓,但依舊笑嘻嘻地說:“這個自然,閑話我一句都沒有說!”
“嗯,如此甚好!”
飛煙難聚,流沙易散,人間悲歡向來由不得人,還不如讓一切回歸原位。
齊公子看著庭前的花開,一抹抹一簇簇,盡態(tài)極妍,但這些花朵卻終究要零落成泥碾作塵土,他心里就更加迷惘和傷懷。
他輕輕地從懷里拿出當初吳老頭兒贈與他的三個錦囊,拆開了第一個,里面是一張寫了“徐”的字條......
齊公子略一思索,轉身對麒麟吩咐道:“麒麟,你幫我做兩件事兒,第一,想辦法,將我回京的消息傳到大內;第二,幫我找一個人.....”
———
幾日后,菜市大街,紅光滿面的云開拉著娥眉微蹙的林秋兒,逛遍了所有的瓷器店,將什么花瓶,擺件,茶壺,茶碗等等裝了滿滿當當?shù)囊淮筌嚒?p> 林秋兒不肯上馬車,在一旁冷言冷語。
云開本來高漲的興致,驟然被林秋兒冷水澆頭,有些氣惱:“你個女人家,懂什么?歷來文人雅士都喜歡收藏瓷器,我將來是要將它們放在我們的房間的!”
林秋兒嘲諷道:“你買的這些東西,我給你再添幾副象牙箸,我們的房間便可開火做飯了,哎!”
云開聽罷,更加惱了,當即一揚馬鞭,驅趕馬車便將林秋兒撇在了街頭揚長而去,林秋兒一腳踢在街邊的一棵古槐上,嘴里恨恨地罵道:“誰稀罕做你的馬車?小肚雞腸的男人!”
可是話出口,她卻不禁后悔起來,因為對京城不熟悉,她竟然迷路了。
車水馬龍,人山人海,她只覺得每一條路都似乎相同,每一個店都仿佛熟稔。
卻怎么也找不到一條回去的路。
一籌莫展之際,她的眼前突然躍出一個熟悉的背影——麒麟正帶著一名三十多歲略顯落魄的中年男子向遠處行去。
林秋兒想起幾日前驟見齊公子的情形,那樣倉促,她有著出神。
她也不知怎的,竟然情不自禁地悄悄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