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約黃昏
“小.....月......”葛老頭兒被嚇得幾乎快要窒息了,他勉強擠出兩個字。
“哼,她爹,你知不知道我在地下過得不安生哪!”葛小月發(fā)著和亡故的母親一樣的聲音,質(zhì)問葛老頭兒,她一改往日柔弱順從的模樣,盤腿而坐,對著葛老頭兒怒目而視。
葛老頭兒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看著葛小月,實在是嚇得說不出來話。
葛小月幽幽的話語,繼續(xù)傳來:“我在夢里,三天兩頭地見到小月跟我哭,說你虐待她,可有此事?”
“沒有的事,沒有的事......”葛老頭兒連連否認。
葛小月凄厲地冷笑著說:“可憐我的小月,乖巧懂事,你卻如此對待她,其余的事兒,也就罷了,只是你為了一錠銀子,就將小月的終身幸福給斷送了,此事我不會與你善罷甘休的.....”葛小月說著,面目極為猙獰地直勾勾的瞪著葛老頭兒。
葛老頭兒屁滾尿流地往后蹭。
林石頭驚奇不已,將葛老頭兒一把拽到葛小月面前,說:“鬼魂附體,聽說過,沒見過,今日難得遇見,葛老頭兒你配合一下。”
葛老頭兒近乎瘋癲的倒地打滾,卻被林石頭一把按住。
葛小月恨恨地說:“你這老頭子,可能是有點活膩了,不如陪我長眠地下,可好?”
葛老頭兒聽了,就像是被蝎子蜇了,跳了起來,他呲牙咧嘴地要逃。
“不過.....”葛小月冷冷地說。
“不過什么?”葛老頭兒見事情有所轉(zhuǎn)機,急忙問。
“你答應(yīng)我一件事兒?!?p> “老婆子,盡管說,我都依你.....”葛老頭兒仿佛看到了希望,心里暗暗發(fā)誓,哪怕孩兒她娘要的是天上的日月星辰,他也會去試試。
“老太婆我不要天上月亮,也不要水里的王八,我只要你給小月?lián)褚婚T稱心如意的夫家,這樣,我便會饒了你.....”
“好好好,老頭子我一定做到?!备鹄项^兒連忙應(yīng)允。
葛小月的嗓子發(fā)出了尖銳刺耳,無比恐怖的笑聲,她沖著葛老頭兒露出了一個陰森的笑容,隨后撲通一聲,直挺挺地倒下,又閉上了眼睛。
葛老頭兒大口大口的喘息著。
張媒婆使勁地捂著胸口,顯然已經(jīng)是嚇得沒了半條命,她連滾帶爬地溜走,前去劉家報信兒。
林秋兒一開始覺得這件事既詭秘又不可思議,但是當她看到齊公子那鎮(zhèn)靜自若的神情,心里大概也就知道這件事幕后的十分之三四了。
她低聲在齊公子耳畔說:“你安排的?”
齊公子淡然一笑:“不然呢?”
“狡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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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p> 林秋兒,齊公子兩個人手挽手并肩漫步在夕陽之下的河流畔,齊公子觸景生情,輕聲吟誦。
林秋兒略有不滿地說:“此詩雖美,我卻不喜歡?!?p> “為何?”
林秋兒嘆了口氣:“不見去年人,淚濕春衫袖……這般傷懷至極的詩,我不喜歡,我認為,有情人當終成眷屬,暮暮朝朝……”
齊公子抬眼望著漫天的彩霞,耳畔傳來一對兒青年男女在林間的打鬧嬉戲聲,他黯然神傷,默然不語……
林秋兒并未注意到齊公子的神情變化,繼續(xù)說:“以前覺得,女子盼望出嫁,是希望自己能夠鳳冠霞披,明艷灼人,可是當我今日看到葛小月穿上嫁衣,卻感傷萬分的時候,我才明白,嫁給自己最愛的人,才是最值得期待的。”
齊公子看向林秋兒,落霞秋水之中,林秋兒倩影輕盈窈窕,盡態(tài)極妍。他擁住了林秋兒,溫柔地說:“若我是這山野村夫,我定要竭盡所能,置辦田地,三書六禮,娶你為妻……”
林秋兒緊緊靠在齊公子懷里,臉上浮現(xiàn)出幸福的笑意:“我們以后一定會過上這樣的生活,對不對?”
齊公子愜意的笑容突然僵住:“可是.....我不是山野村夫.....”
林秋兒一臉失落地看著眼前這個時而神秘,時而溫暖的齊公子,癡癡地問:“那你現(xiàn)在可以告訴我,你到底是誰了嗎?”
齊公子嘴唇輕啟,一時間胸中無限的話語,不知道從何說起。
“公子,姑娘.....”遠遠地,一個少女的聲音傳來。
兩人回頭望去,夕陽之下,一身素色襦裙的葛小月,在麒麟的指引下,緩步走了過來。
麒麟嘻嘻壞笑,別有深意地看向林秋兒和齊公子。
葛小月則低著頭,跪在了齊公子身前,咚咚咚地磕起了頭:“公子大恩大德,小月沒齒難忘,小月沒什么本事,愿意為公子灑掃做飯,以報答公子?!?p> 齊公子笑著搖搖頭:“我不需要有人為我灑掃做飯,你只要照顧好自己便可。”
葛小月匍匐在地,長跪不起,繼續(xù)說:“若公子不答應(yīng),小月便不起來。”
齊公子一時為難,林秋兒看著葛小月這般難纏的模樣,心中涌起一絲醋意,她翻了葛小月一眼:“你既然不愿意起來,那就跪著吧!又不是我們勉強的?!?p> 麒麟見情勢尷尬,連忙將葛小月拉起來,勸道:“小月姐姐,你是報恩心切,不過齊公子是菩薩心腸,他不要你的回報的。”
葛小月似乎還想要說什么,麒麟對著她使了使眼色,將葛小月拉著走開了。
她慌忙地回頭看了看,只見齊公子溫柔地笑著將林秋兒頭上的一片樹葉取下,放到了林秋兒纖細的手上。
一股暖流混雜著一股莫名的失落,流淌進她的心里。
麒麟帶著葛小月又一步一步走了回來,剛一進村口,只見一個壯漢快步走上前,催促麒麟說:“麒麟,快回家,你師父不行了,要見你最后一面……”
這突如其來的消息,仿佛晴天霹靂。
麒麟的心,咯噔一下,似乎停止了跳動,他精神恍惚,發(fā)瘋了一般朝家里跑去。
這一路行來,兒時的記憶如同潮水一般,一波波向他襲來。
那時候,吳老頭兒身體還算硬朗,麒麟總是用自己肉嘟嘟的小手攥著他的食指,師徒兩人一步一步沿著石板路去村后的河里捕魚吃。
麒麟喜歡吃魚,每次吳老頭兒都只吃魚頭,麒麟問:“師父,您為什么總吃魚頭呢?又沒有多少肉......”
“這你就不懂了,魚頭有嚼勁?!眳抢项^兒不由分說地一把奪過魚頭就啃,將剩下的魚腹,推給了麒麟。
麒麟知道,師父并不喜歡魚頭,只不過想讓麒麟多吃肉,長身體。
吳老頭兒對于自己算卦占卜有著極為嚴格的鐵律,那便是:每日一卦。
故此,吳老頭兒的日子過的極為清貧,但即便如此,他依然會將大部分銀錢,用來給麒麟采買新衣,但自己卻常常吟詠高歌:“衣不如舊兮.....”
十多年的風風雨雨,師徒兩人相依為命,雖無血親,但此情尤勝血親父子。
“師父!師父!”麒麟哀呼著,破門而入。
這時候,林石頭,袁彬駕著林鏢頭,三個人正默然不語地圍在平躺著的吳老頭兒身旁。
三個人見麒麟跑進來,紛紛側(cè)身給麒麟讓出一條路。
當麒麟看到吳老頭兒那已經(jīng)發(fā)黑的面容,他的淚水瞬時間盈滿了眼眶。他咬著嘴唇,強忍著悲痛,跪倒在地,趴在吳老頭兒身前。
吳老頭兒嗓子呵呵作響,甚是可怖,他干癟的如同樹皮的肌膚,已經(jīng)向人們昭示,他即將踏上黃泉之路。
吳老頭兒僵硬的手在麒麟的頭上來來回回地撫摸,他拼盡力氣低聲說說:“扶我起來?!?p> 麒麟悲痛萬分,流著淚又不敢哭出聲,他擦了一把淚水,將吳老頭兒扶了起來。
吳老頭兒倚靠在被臥上,他長長地吸了一口氣,那鐵青的臉竟然呈現(xiàn)出一絲絲紅暈,他一改有氣無力的狀態(tài),那污濁的雙目竟然變得明亮起來。
單純年幼的麒麟,見到師父這樣的改變,有些欣喜。
然而林鏢頭等人卻明白,這是人之將死的“回光返照”。
吳老頭兒,微微一笑,那笑容慈祥而安靜,氣息也變得十分平穩(wěn),他對麒麟緩緩地說:“麟兒,莫要哭泣。我的大限之日即將來臨,這是為師盼望已久的。我曾經(jīng)跟你說過,死便是生,此一世,你我?guī)熗角榉旨磳⒕壉M,我也將要重新結(jié)新的因緣去了。只是臨死之前,我最放心不下的是你,你未來的路,為師為你做了安排,按我說的去做便是,良禽擇佳木而棲,齊公子呢,雖然他看起來與世無爭,但他應(yīng)是一個好主子,好好追隨便是。在我走后,要勤加練習,莫要荒廢技藝,切記?!?p> 麒麟點點頭,他仍抱有一絲幻想地說:“師父,您少說點話,我給您熬藥去?!?p> 吳老頭擺擺手,示意麒麟不要去:“你就守著我吧,不要再浪費時間去熬藥了?!?p> 麒麟終于忍不住淚水,抽泣著抱住了吳老頭僵硬干枯的雙腿。
此時的林秋兒和齊公子也聞訊趕了回來。
齊公子將林秋兒擋在身后,輕輕說:“怕嗎?人之將死之時,面容甚是可怖……”
林秋兒搖搖頭:“吳先生,收留我爹養(yǎng)傷,這份恩情難以報答,我若今日不去見他一面,以后只怕我心里會萬分愧疚。”
齊公子靜靜看著眼前目光堅定的林秋兒,他輕挽了她的手,緩緩地走進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