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丁山聘請樊梨花三番五次遭到打擊,他仍不灰心,還不顧性命闖進校軍場,跳上點將臺,抓住樊梨花的戰(zhàn)袍,往帥案前一跪,就放聲痛哭:“娘子,我錯了,我不是人,你愛怎么處罰我都可以,我就要求你能跟我趕奔兩軍陣戰(zhàn),殺剮存留你隨便吧。娘子啊,你饒了我吧?!?p> 樊梨花心里忽上忽下,想饒他對他又不相信,不饒又于心不忍,最后把牙一咬,心一橫,還得接著碴兒考驗考驗他:“來人,哪兒來這個瘋子,竟敢闖我的帥臺,耽誤我的大事,把他拖到荒郊野外亂刃分尸!”“喳!”勇士們往上一闖,不容分說把薛丁山架起來就走。抬出多遠了,薛丁山還喊:“娘子,樊小姐,我錯了,你饒了我吧!”越喊聲越小,被抬出校軍場,扔到了荒郊野外。
薛丁山此時是又愧又羞又恨,再一著急,當時就昏迷不醒。也不知在野地里躺了多長時間,他覺著臉上、身上陣陣涼意,睜眼一看,日色平西,天空陰云密布,還下著小雨,雨點打在臉上這才把他弄醒。薛丁山爬起來,只覺得胸膛難受,渾身疼痛,想往前走,兩條腿像灌鉛一樣沉重。他步履蹣跚,搖搖晃晃,來到一棵樹下,斜靠著樹干,避了一會兒雨,天色已經(jīng)暗淡,雨也住了,薛丁山強打精神,又往寒江關走去。來到城下一看,城門緊閉,吊橋高懸,進不去了。薛丁山想:看樣子樊梨花是死了心了,她絕對不會再認我了,我就是把心掏出來她也不會相信,干脆我回營交令得了。殿下不答應,程爺爺不答應,愛怎么處分就怎么處分吧。一賭氣他又回了白虎關。
薛丁山回到大營,軍兵往里通稟,程咬金問:“他回來還帶有別人沒有?”“沒有,就是他一個人。”“哦,明白了,準是事沒辦成。把他帶進來。”時間不大,薛丁山進來了。眾人一看,嗬,這個慘相就甭提了,滿身除了泥就是上,臉跟灶王爺一樣,現(xiàn)在是五官挪移,狼狽不堪哪!薛丁山強打精神來到殿下和程咬金面前,往地下一跪:“殿下,罪民交令?!?p> 李治一看也怪心疼的,看了一眼程咬金,老程一搖腦袋,意思是不能心軟,對這種人心一軟就壞了。李治明白,說道:“薛丁山,我命你趕奔寒江關聘請樊梨花,結果怎么樣?樊小姐怎么說的?原諒你沒有?”“殿下呀,罪民遵旨步下寒江,是這么回事。”他把詳細的經(jīng)過講說一遍,“殿下,罪民實在無能為力,您看出來了,我是誠心實意前去認罪,無奈,人家不允許我認罪怎么辦呢?”殿下一聽,丁山?jīng)Q沒說瞎話,大腦袋上長個小腦袋,這是磕頭磕的,身上的衣服左一道右一條,后背衣服也被鞭子抽壞了,也夠可憐的。李治拿不定主意,偷眼看程咬金。老程心還挺橫,他一看殿下沒發(fā)脾氣,他來勁了,把桌子一拍:“丁山,你心還是不誠,要誠樊小姐決不能這樣對待你,她不是那樣的人。我告訴你,咱們有話在先,你是帶罪之身,跟一般人決不一樣,請來樊小姐,一筆勾銷啥話不說,請不來殺你二罪歸一?,F(xiàn)在你為什么一個人回來了?你想就此交差,那不行!你想一想,要不把樊小姐請出來,誰當元帥?誰戰(zhàn)勝楊凡、扭頭祖,破白虎陣,為兒爹報仇?這些事靠你行嗎?你只要把樊小姐請出來,這些問題便迎刃而解,你也算是立了功,就可以將功補過。如其不然,還要拿你軍法從事!為什么樊小姐不認你,是你心不誠,你要誠心誠意,把她那顆涼透的心再暖過來,她一定會來。你現(xiàn)在就給我滾回去,請不來樊小姐不準你回營?!?p> 薛丁山萬般無奈,只得返回寒江。到半道天已半夜了,他在路邊一躺就睡了,跟要飯花子差不多少。第二天天不亮接著走,一直走到日色平西,這才進了寒江關。拐彎抹角到了樊府大街,這回他憷頭了,就這把門兒的你就惹不起。薛丁山心想他們要再攔阻我,我就干脆來個武力解決,把他們撥拉到兩邊去,我硬往里沖,抱住樊梨花的雙腿說什么也不撒手,我看你答應不,我寧愿死在你的面前也不回去挨刀。薛丁山把決心下定。一到樊府門首,把他嚇了一跳,這街變樣了,從街口這頭到那頭一片白,出來進去的人身上穿著孝服,腰里系著白帶子。他以為自己眼花了,揉揉眼再看,可不是嘛,樊府門前的紅燈也摘掉了,變成白燈了,而且白色的對子貼出來了,門旁高挑引魂幡,被晚風一吹刷啦啦作響。薛丁山心想:誰死了?他馬上又想到:肯定是丈母娘死了。一琢磨,老太太死跟我也有關系。還用問嗎?為女兒操了那么大的心,著了那么大的急,上了那么大的火,我前者一來又一折騰,她把什么事都想起來了,老太太一生氣,上年歲的人,一下氣死了。哎呀,這事更麻煩了,我怎么這樣倒霉呀!老太太要晚死幾天還有希望,不早不晚偏趕這時候死了,說什么得弄個明白。
他大步流星來到府外,只見出來進去的人都是低著頭皺著眉,每個人的表情都十分暗淡,側耳一聽,院里有和尚老道誦經(jīng)的聲音。這時有個守門的過來看了看他:“喂!你是干什么的?”“我叫薛丁山,是從白虎關來的,要見樊小姐。”薛丁山說著已做好了準備,怕人家揍他,再把他推出去。但是薛丁山猜錯了,這人沒發(fā)脾氣,聽完薛丁山的話,這人說:“噢,你就是二路元帥、十寶大將?”“是我。”“咳,薛將軍,實不相瞞,你見不著我們樊小姐了?!薄按嗽捲踔v?”“樊小姐死了。你沒看嗎?里里外外給她張羅喪事,樊小姐已經(jīng)不在了?!?p> 薛丁山聞聽此言猶如晴天霹靂,“哎呀”一聲,幾乎癱在地上,用手扶住門前的石獅子才沒有躺下。他又一想這是真的嗎?樊梨花那么精神,跟我一瞪眼,眼睛雪亮,怎么能暴病身亡呢?不是真的,是假的,為了欺騙我有意回避。他又一想,為了回避我就干這事?未免小題大作吧!那又究竟為了什么呢?想到這他又問:“請問一聲,樊小姐得什么病死的?”這個人回頭看了看左右沒人,拉著薛丁山一拐彎兒進了胡同:“薛將軍兒快走吧。我對你這人印象還挺好,因為你們老薛家都是忠臣,我把實底告訴你,樊小姐確實是不在了,跟你有很大的關系。那天你是不是上了校軍場了?聽說你抓住戰(zhàn)袍往那兒一跪連哭帶喊,最后樊小姐一生氣命人把你扔到郊外,有這事沒有?”“有哇?!薄笆虑榇蜻@引起。把你抬走以后,樊小姐回了家,到家里就放聲痛哭,我們是當仆人的,不能進屋,只好在外聽著。樊小姐哭著說著,把你跟她的事全都說出來了,還用問嗎?都是這些事,你怎么打的她,怎么無情,怎么翻臉不認人,一直哭到第二天天亮,聽丫鬟說哭得目中流血,結果氣堵咽喉,絕氣身亡。等大夫們跑到屋里,不管怎樣搶救也救不了啦。有人說是服毒了,因為她太難過了,我們這些人也不敢問內情,現(xiàn)在府里都在操辦喪事,老太太哭得死去活來。將軍你快走吧,這一家人要見了你,非得把你吃了不可?!逼腿苏f到這兒眼淚也掉下來了。薛丁山一看,真的,人不傷心不落淚呀!再一聽前后的經(jīng)過,就是這么回事呀!哎呀!要這么說樊小姐真死了?我既然來了,就應該到靈堂一祭,死人也應該看一眼。想到這,薛丁山說:“寧愿這一家人把我吃了,我也得到里邊看看,求你給我通報一聲?!薄把④?,那何必呢。既然你執(zhí)意要進去,我給你送個信兒?!睍r間不大,仆人又出來了:“薛將軍請吧,老夫人讓你進去?!毖Χ∩骄o隨仆人走進樊府,一直趕奔內宅。
薛丁山到內宅一看,真跟白山一樣,到處一片白,挽聯(lián)高挑,隨風飄擺;靈前左金童右玉女,左金山右銀山;新化的紙灰被風一吹飄落遍地;靈堂傳出陣陣哭聲,左右兩跨院有和尚老道誦經(jīng)。薛丁山到靈堂一看,棺材已停放好,棺材旁邊用板凳架著一塊板子,上面鋪著褥子,樊梨花直挺挺躺在板子上,一些女眷圍在周圍痛哭。何氏老太太哭得不像人樣,她的兩位嫂嫂也是滿眼淚珠。到了這個時候,薛丁山不顧一切撲上前去:“梨花,娘子,俺薛丁山到了!”沖著上邊一跪,拿膝蓋當腳走,撲到停靈的板前,往樊梨花身上一撲就哭開了。薛丁山邊哭邊偷眼查看,見樊梨花太陽穴癟進去了,腮幫凹進去了,眼窩深陷,鼻子翅發(fā)干,嘴角往下耷拉,臉上灰滔滔,死人顏色。抓住樊梨花的手一摸,冰涼棒硬,看來確實是死了。薛丁山到了現(xiàn)在實在忍不住了,頓足捶胸,放聲痛哭。哭了一陣,覺得耳朵讓人薅住了,他回頭一看,何氏老太太站在面前。老太太咬著牙瞪著眼,用手指著他的鼻子:“薛丁山,你就是我們老樊家的冤家對頭,我女兒就死在你的身上。我們老樊家跟你們老薛家有什么牽連?你有什么臉面跑這哭喊?就因為你這么一折騰,孩子傷透心了,前思后想,痛不欲生,最后氣堵咽喉,這條命算沒了。這不是你坑的是誰呀?你還我女兒!”老太太一頭扎到薛丁山身上,連哭帶打。薛丁山動也沒動,眼淚刷刷往下掉:“老人家您打吧,您罵吧,只要您能出這口氣就行,我薛丁山太不對了?,F(xiàn)在小姐已死,我活著有什么味兒?我也沒臉見人了,要求老人家賜我一口寶劍,我要當著小姐橫劍自殺?!崩婊ǖ膫z嫂嫂一聽,當時就把眼瞪起來了:“你為什么要死到我們家?你和我家有什么關系?你和梨花已一刀兩斷,你死到這里,我們受得了嗎?你趕快出去。”樊母也催他快走。薛丁山?jīng)]有辦法,沖著樊梨花磕了仨頭,默默禱告:樊小姐你先走一步,我薛丁山很快就找你去了,到了陰曹地府我也要向你賠禮認錯。樊府家人不讓他再呆下去,把他攆出了府門。他走了很遠,又扭頭看了看樊府,心說這一回我得回去交令了,程爺爺再不高興也沒辦法?;钪埐粊硭阄覜]能耐,她死了我還怎么請?干脆另選元帥,再想對付三川六國的辦法。
這日回到大營,有人作了通報,太子馬上傳令讓他進去。薛丁山來到大帳,眾人一看,見他的眼泡都哭腫了。太子問他,這次聘請樊梨花怎么樣了,薛丁山也不管當著誰了,未曾說話眼淚流下來了:“殿下,樊小姐她,她……”“她怎么了?”“她死了哇!”說罷失聲痛哭。一句話帳里亂套了,人們交頭接耳議論紛紛:“樊梨花死了?怎么這么快呀?”大家都不相信。殿下也不信,問薛丁山,樊小姐得的什么病,怎么死的,你看見了沒有?是真是假?“殿下,不會假。我這個人疑心太重,聽說死了,根本就不相信。我闖進樊府看見樊小姐的尸體了,這是千真萬確,毫無虛假。我有心死在樊小姐靈前,人家家里不答應,又把我攆出來了。殿下您看咋辦呢?”李治沒詞兒了。程咬金腆著草包肚子在這坐著,眼珠子滴溜溜亂轉,捋著大胡子問:“丁山,你說的是真?”“老爺爺,這我敢胡說嗎?一點都不假?!薄澳悄阍趺椿貋砹四兀俊薄八懒宋疫€在那兒干什么?我得回來交令啊!”“死了你也得去?!薄袄蠣敔?,這話怎么解釋?”“她是怎么死的?讓你氣死的。你跪到靈前哭,要是把樊小姐哭活了,你算將功補過,哭不活你還有罪。收拾收拾東西再回去?!?p> 薛丁山這會兒可真有點不高興了,心說你程咬金這不是拿我開玩笑嗎?死人能哭得活嗎?我薛丁山夠瞧的了,三番五次前去哀求,低三下四受人打罵,人家拿我不當人看,這還不說,她要活著怎么的都行,人都沒氣兒了,我還跑那兒哭什么去?但是心這么想,嘴還不敢這么說,一說又表示自己不誠了?!昂冒?,我就再回去。要哭不活呢?”“哭不活,爺爺不是狠,你就甭回來了,也別交令了,過幾天沒回來我們就知道你死了。我們自己想自己的主意,要能哭活不更好嗎?”薛丁山一轉身又走了。
太子李治覺得不妥,就問程咬金:“老國公,你這么做是否有點過分?”“殿下你瞧吧,他就說出龍叫天來,我也不相信樊梨花死了。這是樊姑娘故意捉弄他,到一定時候,丁山一定能把樊小姐哀求得冰解凍釋,九九歸原,夫妻能一塊兒回來。你不這么逼他不行?!薄暗改軌蜻@樣。要萬一你猜錯了呢?咱們還得注意點兒?!薄班牛阏f得有道理,這么辦吧,我老頭子再跑一趟,給我輔馬?!庇腥税疡R匹輔過,老程帶著幾名親兵,飛馬出唐營追趕薛丁山。走到半道上一看,薛丁山一瘸一顛往寒江關走。老程雙腳一點鐙,趕上來叫了一聲:“丁山!”薛丁山抬頭一看:“老爺爺您來了?”“是啊,我看你是不是跑哪兒躲去了。你慢慢走吧,我先去了?!?p> 說罷十幾匹馬飛馳而過。
幾天以后,薛丁山第三次來到寒江關。等來到樊府門口剛要往里走,被守門的攔住了:“這不是薛將軍嗎?你怎么又回來了?”
“哎呀老哥,我是來給樊小姐守靈,操辦喪事的。”
“這何苦呢,我們老夫人不是說了嗎?薛樊兩家無親無故,此事與你毫不相干,你以什么身份跑這來哭哩?不行,你趕快離開?!?p> 薛丁山說什么也不走,他干脆又跪到府門口了。樊梨花的倆嫂子又出來再三勸說,也無濟于事。她們倆實在趕不走薛丁山了,這才說道:“你要進府,得有個條件,得披麻戴孝,手拄哀杖,不然的話不能進我府?!毖Χ∩较?,那不成了大孝子了嗎?又一想,我還考慮那干什么,只要允許我進去就行?!拔以敢馀榇餍ⅰ!薄昂?,把麻冠給他拿來?!毖Χ∩筋^頂麻冠,身披重孝,腰系麻繩,抱著哭喪棒,哭得鼻涕多長,來到靈堂。
這幾天樊小姐已經(jīng)入殮了,棺槨在后院靈棚里面。薛丁山到后院一看,只見引魂幡高挑,被風一吹嘩嘩作響,靈棚下停放著大花頭棺材,棺材前的供桌上擺放著黃錢紙、供果、一對素蠟,棺材頭上放著引魂燈。數(shù)不清的女眷跪在靈前,一眼看去只見一片白,女眷們哭得聲音嘶啞。見了棺材,觸景傷情,薛丁山往這一跪,也跟著哭開了。薛丁山哭了一陣又一陣,哭了一氣又一氣,一直哭到紅輪西墜,玉兔東升。樊梨花的嫂子問他:“薛將軍,你是回白虎關哪,還是在這過夜?”“我在這守靈?!薄翱茨愠鲇谥琳\,就這么辦吧。你要守靈我們可就不管了,都交給你了?!薄敖唤o我吧。”主仆眾人全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