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常殿執(zhí)事,就是無常殿打雜的。
謝必安領著周缺一路穿堂而過,又帶觀光,又給解惑:“我不需要別人伺候,你照顧好無救就行?!?p> “只是他這個人,不太好照顧,你以后有什么問題都可以來問我?!?p> 然等周缺好容易平靜下來之后,問的第一句卻是:“所以我這算是選美選完了?算是選上了?”
謝必安笑了一會兒:“算吧?!?p> 就這樣嗎?做個陰帥跟班?
周缺莫名其妙松了口氣又緊了口氣:“我還以為這什么選美,是要給天齊君做…做…”
謝必安皺了皺眉,有些不解:“做什么?”
“沒什么沒什么,嘿嘿?!?p> 兩相對望片刻,謝必安似乎悟到點什么,眉尖挑了挑:“你想的倒美!”
周缺沒臉看他了。
將離美,很美。
但若說美也有個標準,當真可以不論男女公母一同比較,雖然他現在想不起來她究竟長什么樣了,僅憑那驚鴻一瞥里的印象,周缺覺得,這位冥王,卻是不如謝必安這位無常鬼美的。
他越想越覺如此,甚至也沒有范無救的五官俊朗。
這是什么道理?他拍拍腦袋,越發(fā)迷糊,不過幾個眨眼的功夫,忽然覺得連賞善司的李判都要比這位冥王更美些。
謝必安伸出手指,在他眉心摸了摸:“你初見她,不要多想,會另你魂魄不穩(wěn)?!?p> “我…我…”
謝必安看他這副模樣便知不好,于是閉上眼睛,再睜開時,清澈雙瞳已然變作碧綠森森的鬼眼。
鬼眼幽幽望著,春風也似寒雨。
大概是謝必安使了什么法術,周缺猛然驚醒,抱著腦袋連連退了兩步,有些害怕的望著他。
這美公子和鬼公子的轉換也太猝不及防,上一時溫潤如玉,下一瞬陰森似鬼啊。
呸,是他忘了,謝必安長得再好看,也是一只鬼,還是鬼種里頭最陰森厲害的無常鬼。
和他一樣,鮮活血肉咽了最后一口氣,兜兜轉轉下到陰間來的,鬼。
謝必安見他醒來便隱了鬼眼:“抱歉,無常殿好多年不來新朋友了,我忘了應該先提醒你這件事?!?p> 鬼公子又變回美公子。周缺從不覺得自己是個好色之人,兩腿卻很自覺的朝這個樣子的謝必安走近了些,又走近了些。
“不妨事不妨事,您說,我聽著?!?p> 謝必安笑了笑,抬腿繼續(xù)帶他往前走:“你現在應該知道這人間一域,足有三千多界,有大有小,界界不同。但我還要告訴你,這宇宙之間,卻不止陽間與陰間兩處?!?p> “咱們陰間歸屬于人界,而人界之上,還有仙界,仙界盡頭,還有魔界。人鬼神佛,仙妖精怪,生命可以衍化出千萬種形態(tài)?!?p> 周缺有些艱難的消化著這個事實,鬼倒不用呼吸,只是他做鬼的日子遠不如做人長久,看著謝必安,驚得瞪大了眼睛使勁兒的吸氣。
“而阿離,她雖為地府之主,陰司冥王,其實真正的身份卻是個神仙。準確的來說,是個尊神。在你現在還沒有辦法理解的長久歲月以前,她就是個尊神了。”
“所以我們和她之間,著實隔了太多,不僅是陰陽之別,還有仙凡之差。你這樣剛剛做鬼就不知忌諱的去回想她,會遭受反噬的。”
“原來如此。”周缺點了點頭,“可為啥我連她的相貌都記不住呢?而且越想就越覺得…”
謝必安了然:“你現在陰氣不足,能勉強看清她片刻已是極限。所謂神明,一根頭發(fā)絲里頭都是天道法則,你是凡鬼,這般心中回憶,是為大忌?!?p> “那意思是我日后都不能想到她嗎?”
“做鬼也是一種修行。即便你什么也不做,在陰間的日子越久,身上的陰氣就會越濃厚,你是鬼,陰氣會保護你,再過些年就不用這般小心了。”
“阿離是體恤我們的,她已多年不修行仙道,體內亦是儲滿了陰氣,如此才能這般與眾鬼親近。否則若是個全然的尊神之身立在這里,只怕我們都要魂飛魄散了。”
周缺眨巴眨巴眼睛:“可是...一個神仙怎么會來人界做冥王呢?”
謝必安無奈一笑:“這個問題你就得問她了。不過阿離從前也是一個凡人的。從凡人修煉成神,又回到人界統(tǒng)治陰間,這里面,大概太多因果了,我沒法一下子告訴你,況且許多事情我也不知道?!?p> “您不是陰帥么?”
謝必安怔了怔,忽然問他:“周公子是死于何故?”
周缺有些難為情:“死于好奇…”
謝必安挑了挑眉。
“我以為您知道我的事情?!?p> “樂熹的信太長了,我沒看完?!?p> “……”
謝必安笑笑:“有旺盛的好奇心是一件好事?!?p> 周缺低了頭:“好奇心害死了我。”
謝必安還是那個春風暖陽的笑:“那你不也是死了都改不掉么?”
呃,好像還真是…
周缺撓撓頭:“說出來您別笑話,打小我就是這樣,什么事都好奇,什么事都想知道,大到為啥從小家里只有娘不見爹,小到我娘縫補衣裳納鞋底都有幾樣手法?!?p> “這毛病被我娘罵過不知多少回了,但一看到點什么,就還是忍不住想弄個清楚。”
謝必安大笑兩聲,卻不是笑話他:“你這個性子,倒適合去做個判官?!?p> “別別別,您饒了我吧,我可當不了官兒。”
“無妨,能留在無常殿的鬼,即使是一名無品的執(zhí)事,地位也要高過天子殿的判官陰使?!?p> 是么?周缺反倒有些不適應了。
但還是連連將幾位大人物謝過,而后想了想又道:“我真的能叫她阿離嗎?不會太冒犯嗎?”
“不會。我們都是這么叫她。阿離對我們沒有什么架子,也不必擺什么架子?!?p> 周缺點點頭。
謝必安又道:“反正沒有鬼抗的過她的業(yè)火,真正不聽話的,都被她燒死了?!?p> “業(yè)火?!??!”
“嗯。你是走極樂道的鬼,沒有去過往生道。往生道要更南一些,路上有孟婆莊,有奈何橋,那是投胎的鬼要過的關,飲湯過橋渡業(yè)川,才是輪回?!?p> “那個業(yè)川,就是阿離用她的本源業(yè)火煉出的一條河,里頭流的是火不是水,不論人鬼,跳下去,灰飛煙滅?!?p> 謝必安照顧他的情緒,又恰好走到一處類似庭院的地方,引他坐下休息片刻才又接下去說。
“業(yè)火是鬼魂克星。是阿離統(tǒng)治地府的力量之源。紅蓮業(yè)火,可焚去世間一切罪孽,所謂業(yè)火焚身,也是地府一重刑罰?!?p> 周缺不自覺摸了摸胳膊,原來老人故事里的地獄火焰不全是假,行善之人上天,作惡之人下地,一個享盡逍遙,一個烈焰焚燒。
他很慶幸,生前不曾做過什么惡事。
謝必安又朝他暖暖一笑:“這些都是基本常識,你總要知道,但其實阿離向來寬厚待人,業(yè)火焚身這樣的刑罰,非極惡之人,很少會動用?!?p> 周缺是愿意相信謝必安的,誰叫他笑一笑就能迷惑人心。
“好了,阿離的事情你日后可自去問她,她不會介意。反倒是無救,你還要謹慎應對?!?p> 是了,自己這趟到底是要做個無常殿執(zhí)事,伺候這位爺爺的。
兩位主兒里頭難得碰上一位如此體恤的,不論是為了當差還是為了滿足好奇心,他都存了太多問題。
可他想了又想后卻愣愣道:“無常爺他…很愛吃桃子嗎?”
謝必安微怔片刻:“算不上愛吃吧?!?p> “一口氣連吃了三個,還不愛吃?”
“他這些年一向如此?!?p> “什么?”
“吃東西要吃三個,十三個,或三十個。”
周缺驚了:“為,為什么?”
謝必安轉過頭,十分認真的看著他的眼睛:“周缺,你要留在這里,要記住,一定不要去試圖理解范無救的想法。你只要知道,他有一些癖好,然后按照他的吩咐去做就行了?!?p> “為…”
“因為范無救是個神經病。地府頭號神經病?!?p> “神經病是個什么病?”
“瘋病?!?p> 周缺忍不住。
“可是我聽連城鬼差說,無常爺是個煞星,最忌諱自己的名字?!?p> 謝必安起了身,繼續(xù)帶他往前走:“不敢叫名字只是因為很多鬼怕他,其實他自己對這個事兒倒不在乎。他們對他多少都有些誤解。”
周缺追了上去:“為什么?”
“你說呢?正常的腦子怎么能理解不正常的腦子呢?”
“您也不能理解他嗎?”
謝必安搖搖頭:“要是有一天我真正懂他,那只能說明我也瘋了。所以你別咒我?!?p> 他這廂話音剛落,周缺忽然整副身子靠過來,一伸手就摟住謝必安的肩膀,笑:“安安,你這樣說我好傷心啊?!?p> 謝必安渾身一僵,慢慢轉過臉:“你什么時候上的他的身?”
“不要轉移話題?!?p> 他閉了閉眼,認栽:“好吧。是我的錯。晚上想吃什么?做給你吃?!?p> “想吃你。”
謝必安肩膀一震,將“周缺”甩在地上,幾分羞惱:“范無救!”
周缺摔得哎呦一聲,快要哭了,見謝必安依舊斜眼看他,好像還想動手的樣子,忙擺手解釋:“必安哥!是我,是我!周缺!”
看樣子是回魂了。
謝必安輕嘆一聲,壓抑住情緒,伸手將他拉起來:“看到了吧。這個神經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