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午夜噩夢
第六章
午夜噩夢
凌晨三點，西安火車站就像一個沒有白天黑夜的集會點。拉著行李箱、背著大包小包的旅客來來往往各奔東西。城墻下三三兩兩席地而坐嚴裝素裹的旅客，更是耐心地等待著屬于自己的列車。
旅客接站口，張小飛戴著鴨舌帽，雙手抱胸漫不經(jīng)心地來回踱步，眼睛卻不時地瞅著出站口的動靜。隨著廣播播報著（BJ開往西安）的列車馬上進站的信息，他也迅速的加入接親友的大軍。整個身子趴在護欄最中央的位置望著出口，渴望的眼神盯著一個又一個走出來的旅客。他的整個形象一眼就能看出屬于標準的農(nóng)民工，然而此刻的舉動卻霸道的像個地痞流氓。
朋友無需太多，一個足矣。而他倆的關(guān)系就像筷子與碗的組合，只有彼此的存在，倆人才能彼此欣慰。想想多年前，小飛溜冰將右腿摔骨折的時候，秦東對他經(jīng)濟上的資助和無微不至的照顧既讓人看著既心酸又溫馨，更是鞏固了他倆根深蒂固的友情。
旅客們陸續(xù)出站紛紛離去，似乎后面已經(jīng)沒有人了，而小飛更是著急的左顧右盼，怕錯過了或是遺漏了秦東的身影。走在旅客最后面的秦東不慌不忙緩緩地走了出來，剛一出站便看到趴在護欄正中央的小飛?？吹角貣|，小飛也連忙站起身來，滿臉歡喜。
“謝謝…………”
秦東的這聲謝謝，雖然不是那么亢強有力，但卻是那樣義正言辭。抬起手臂在空中倆人緊緊相握。而這一聲（謝謝）也包含了多少無奈與心酸。
一個禮拜沒見了，倆人沒有寒暄的話語，遞上一支香煙，小飛又連忙給秦東點燃。煙頭漸漸通紅，仿佛訴說著秦東在BJ這段時間的點點滴滴。
“走，我請你吃大餐?！闭f完小飛就招呼著路邊的出租車。
望著秦東，露出那一絲久違的勉強笑容，小飛也欣慰了好多。在這個寒冷的深夜對于秦東來說，有這樣的知音，又仿佛看到一縷曙光。
夜市的攤位上，喝酒、聊天、擲骰、吹噓的食客激情昂揚不知疲憊?？吹角貣|和小飛走來，老板也都紛紛熱情地接待招攬生意。選定一家，坐在了室內(nèi)，小飛拿著菜單指手劃腳的一頓狂點，今晚他仿佛要把沒吃過的東西通通品嘗一遍。秦東一再表示夠吃了，小飛還是一個勁兒地加餐。不大的餐桌上頓時擺放的滿滿當當。桌面上和桌子下的玻璃啤酒瓶也是橫七豎八讓人都無處下腳。
“噢，對了小飛，劉雨最近過得怎么樣？”正在東拉西扯聊些有的沒的話題，秦東突然一臉嚴肅的問起小飛這個問題。
“她...........，我們先吃飯吧?！?p> “說呀，怎么了你？咱倆還有什么不能說的。”
“你請假那天，劉雨就自離不干了?！?p> “什么？不干了！那她去哪里了？秦東有些激動，他是真不相信劉雨突然間就自離不干了。
“我只知道她回老家了，打電話問她，她也不說，現(xiàn)在我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情況?！?p> 小飛正說著，只見秦東掏出手機，翻找著劉雨的電話號碼。
“你也不看現(xiàn)在幾點了，明天再聯(lián)系也不遲呀，先吃飯吃飯?！闭f完小飛的臉上也流露出一絲憂傷的表情。
襖，對呀?？赡芮貣|都忘記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凌晨四點多鐘了。給劉雨發(fā)了個信息，收起手機繼續(xù)與小飛舉杯對飲。
就在此刻，開往深圳的列車上，像極了秦東坐姿的劉雨閉目養(yǎng)神，隨著疾馳的列車駛進了廣東境內(nèi)。
深圳的一家服裝廠里，自己的舅舅舅媽在里頭打工，而自己的舅舅就是一個領(lǐng)班，劉雨這次去也是為了投靠舅舅，舅媽。
她聽到了手機信息鈴聲的響動，卻沒有一絲反應(yīng)，無動于衷地隨著疾馳的列車繼續(xù)前行?？赡芩颓貣|一樣，失望攢夠了，一切都變得也不再重要。
黑夜?jié)u漸散去，霧蒙蒙的天空也漸漸的明朗了起來。樹枝上、天空中的鳥兒翩翩起舞，嘰嘰喳喳地跳來跳去。酒席也該散場了，小飛一個箭步走向收銀臺，將幾張百元鈔票遞給老板。找完錢走出來，剛好路過的出租車被秦東順手攔下，搖搖晃晃、迷迷糊糊倆人坐上了出租車向著自己的出租房駛?cè)ァ?p> 打開房門，屋內(nèi)的一切跟自己走時一模一樣；滿地的煙頭，東倒西歪的啤酒瓶，桌子上凌亂地擺放的物品，走時還沒倒掉的洗臉水，還有那床上卷成一團的被褥。將秦東攙扶在床上躺下蓋好被褥，小飛也匆忙的離開做著上班的準備。
躺在舅舅、舅媽出租房床上的劉雨，看著秦東發(fā)來的信息面無表情、神情自若。隨著舅媽臨走前的再三叮囑后，關(guān)上了房門，劉雨也放下手機，她沒有做任何回復(fù)，靜靜的安然入睡。坐了十多個小時的火車，這會她也是疲憊不堪。
朦朦朧朧地睜開雙眼，天色已漸漸昏暗。連日來，秦東的心情就像這白天與黑夜，沒有任何色彩。站起身，鬼使神差地走到秦蘭的房間緩緩地坐在床邊，像是丟了魂一樣，尖銳的眼神緊緊地盯著窗外靜靜的發(fā)呆。
手機鈴聲突然響起，嚇的秦東咯噔一下才回過神來。掏出手機，顯示小飛的來電。
“喂，秦東！我馬上下班兒了，一個小時后，你在廠門口等我，我們一會去吃飯。好了，不跟你說了，一會兒見了再聊，先掛了?！鼻貣|一句話都沒說，也沒來得及說，小飛就匆忙的掛斷了電話。
現(xiàn)在做代班長的小飛，每到下班又要做報表，又要給對班做交接工作，每到這個點，他總是最忙的時候。而作為班長的秦東也深有體會，所以他也完全能夠理解。
緩緩起身，他將秦蘭的房門用鑰匙擰了好幾圈，再三確認是否牢牢的鎖上。也許，他也想用這樣的方式牢牢鎖上對這個房間所有的記憶。簡單的洗漱，簡單的整理了房間，走出房門。望著這條熟悉的街道，仿佛又是那么的陌生。對于秦東來說，這里再也沒有能夠讓自己快樂起來的事情。也許，他也真的沒有繼續(xù)待下去的必要，但曾經(jīng)那些美好的快樂，又讓人怎能割舍。
走在街上，秦東的眼神東張西望搜集著每一處角落，他仿佛沒有來過這個地方，對什么都是那么的好奇。路邊個別幾家商家攤販向自己打招呼，他也是笑而不語的一一回應(yīng)著。
大老遠就能看到自己上班的廠門口醒目地張貼著（歡度國慶）的紅色標語。門口涌出的員工跟往常一樣匆忙的各奔東西。馬路對面，蹲在道沿上的秦東像個旁觀者一樣，好奇地看著這里發(fā)生的一切。
“秦東！”剛走出大門的小飛邊喊邊向秦東揮舞著手。
扔掉煙頭，站起身來，看著小飛隨著人流向著自己走來。秦東也上前幾步迎合著，如此的默契程度讓人還真是羨慕。
“走，吃飯去。”五六米開外小飛邊向秦東走來邊說道。
秦東沒有只言片語，就這樣兩人并肩而行，向著那個沒有名字的小廣場邊上的飯店走去。廣場上依然人聲鼎沸、熱鬧非凡。跳廣場舞的大爺大媽、抱著嬰兒看熱鬧的中年婦女、閑庭信步出來遛彎兒散步的附近居民、追逐打鬧的小孩兒、打籃球、羽毛球的年輕男女…………。雖然天氣有些寒冷，人們也都穿上厚厚的衣服，但激情昂揚、活力四射一點兒也不輸炎炎夏日的氣氛，更不會因為誰的缺席而變得遜色。這里真可謂是名副其實的快樂聚集地。
走在這個熟悉的飯店門口，秦東情不自禁地多停留了一會兒，這也是整整十天前他拍桌子生氣離開的地方。舊地重游，難免有些打不開的心結(jié)。解鈴還須系鈴人，也許，這一次他也想跟過往做一個了斷。
老板娘熱情地迎接著他倆，安排好位置又忙著端茶倒水。也許，老板娘只顧著做生意賺錢，對秦東的過往沒有興趣。也許，老板娘也是個聰明人，不愿提起那些不快心不快樂的事情。噓寒問暖過后，又忙著招呼下一桌客人。
窗外的行人依然來來往往、絡(luò)繹不絕，不遠處的廣場依然歡聲笑語、歌舞升平。在這家消費了近五年來的餐廳，還是原來的桌椅板凳，還是原來的裝飾擺設(shè)，似乎除了天氣漸漸變冷，周邊的一切還是原來的模樣。
“噢，對了小飛，今天你有跟劉雨聯(lián)系嗎？”正夾著菜，秦東望著小飛問到。
“我沒有，你給她打個電話問一下！你也應(yīng)該給人家道個歉了?！?p> “天快黑那會兒我打過但沒人接，發(fā)信息也沒見回，可能是正忙著吧！”正說著秦東又掏出手機撥通了劉雨的號碼放在耳邊。半分鐘后又緩緩地放了下來。
“怎么，沒人接嗎？我來給她打…………”小飛又撥通了劉雨的號碼，邊聽鈴聲，邊向嘴里夾著菜。
嘟…………嘟…………半分鐘后電話又是自然的掛斷。
“可能劉雨這會兒真的很忙吧！吃飯，吃飯！等她閑了，她就會回過來的。明天是國慶，我們廠里就放一天假，要不明天我們?nèi)ツ睦镛D(zhuǎn)轉(zhuǎn)去，我也好久沒出去逛過了，都快跟社會脫節(jié)了。”小飛很忙，嘴里咀嚼著食物，又詢問著秦東的意見。
“算了吧！明天我想把衣服洗一下，房間收拾收拾，后天也就該上班兒了。今晚去我那里住吧，我一個人也無聊的慌?！?p> “我的天吶！認識你三年多了，這可是第一次邀請我去你那里住，有點兒受寵若驚呀。”
“少廢話，吃飯、吃飯?！惫⒐?、哈。
坐在床邊的劉雨拿著手機，看著秦東和小飛的未接電話，表情凝重地靜靜發(fā)呆。緊緊攥著手機，任由屏幕一次一次漸漸的變得黑暗，不知何去何從。
今天是她面試，也是上班的第一天，舅媽做好飯菜，她也是食不甘味。拉開被子將手機放在枕邊安然的閉目養(yǎng)神。從她的神態(tài)表情，言談舉止，她似乎已經(jīng)脫胎換骨完完全全變了個人。之前，雖然性格內(nèi)斂也內(nèi)向，但跟同事也是說說笑笑沒有隔閡，而此刻面對自己的舅舅舅媽她也不愿意多去交流。
窗外的小雨淅瀝瀝下個不停，已經(jīng)中午十二點整，秦東正在搓洗著衣服，而小飛依然躺在秦東的床上聚精會神，滿嘴臟話的玩著手機游戲。游戲都有些讓他走火入魔了，技術(shù)練的也是爐火純青，同事間也就屬他的等級最高。每個月辛辛苦苦賺的工資，有一半兒都充值進了游戲買裝備。秦東也不止一次的勸說過他，可除了游戲，他似乎已經(jīng)沒有別的愛好了。
雖然天氣不好，但也沒能阻擋國慶放假，激情昂揚、興致勃勃游玩的人們。各大商場，各旅游景點，能游玩的地方到處都是車挨著車，人擠著人。人頭攢動，熱鬧非凡的前呼后擁，好一副太平盛世，國泰民安的畫卷。而他倆，也就這樣度過了今年的國慶節(jié)。
“班長回來了！大家歡迎?！眲傋哌M車間，看著閑散的同事們小飛莊重且大聲的說到，自己也是率先鼓起了掌。
“好久不見班長了，你去哪里了？…………”
“沒給大家?guī)б恍┖贸缘难?？………………?p> “是不是回家相親去了？相的咋樣？………………”
一時間，同事們都七嘴八舌的聊了起來，氣氛一下子也活躍了起來?？吹某銮貣|在這里的人脈還真是不錯，在這個廠里也是相當受歡迎。
“我有些小事處理了一下，走的急，沒給大家打招呼，今晚我請大家吃飯好吧！都收拾收拾準備開工了。小飛，你給大家分配一下工作，我去趟人事部報個到就下來?！毙★w俏皮地做了個敬禮的動作表示收到。嫻熟地給同事們分配著今天的工作內(nèi)容。
隨著同事們一個接一個將工作機床開啟，轟鳴聲也迅速地彌漫了整個車間。今天的工作就這樣開始了。
秦蘭依然熟睡，溫馨寬敞的床上，她一個人似乎很享受這種生活，而這個高檔豪華的房間里卻略顯空蕩。作為陪酒女郎，她與別人的工作時間總是不一樣，當別人下班時，她要上班，當別人上班時，他才下班休息。與作為同齡的年輕人，生活也是千差萬別。每個人都辛辛苦苦拼命努力的賺錢，省吃儉用，想方設(shè)法地過上好日子。而秦蘭，卻選擇了捷徑，用自己的青春做賭注，換取自己想要的奢侈生活。也許此刻的她，沉寂在這紫醉金迷的生活里忘記了自己原來的模樣，更忘記了自己還有一個對他無微不至、甘愿付出所有的哥哥，也不知道是個多么強大的內(nèi)心撐起秦蘭如此絕情的舉動。
流水線上，劉雨心不在焉地檢查著從自己身邊流過每一雙鞋的質(zhì)量。憑借舅舅舅媽在廠里的關(guān)系，她做了一名質(zhì)檢的崗位。在新的工作環(huán)境里，她變得沉默寡言，不與人交流，獨來獨往的不合群體。每天都見她穿著工作服上班下班，對于男同事對她的搭訕示好她也不屑一顧，生活過得讓人看著都枯燥乏味。她不但不化妝，甚至有時看著感覺都很邋遢，整個身形看著也明顯消瘦了好多。盡管如此，在女生當中她的面容依然算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美女。秦東的信息、電話她從未接聽回復(fù)過。就這樣，除了工作就是休息，像個機器人一樣，兩點一線，日復(fù)一日。
秦東和小飛的配合下，將工作進行的有條有序，雖然沒有大的突破，但也沒有出錯。工作中，生活里，兩人既是同事，又是好伙伴，時常可以看到兩人一起出沒的身影。
秦東的手機屏幕和衣柜里，依然保存著四人的合影，他也無數(shù)次翻開秦蘭、劉雨的照片仔細端詳，經(jīng)常發(fā)呆。同事們也經(jīng)常看他走火入魔的神情不斷地提醒他。每次，都如同大夢初醒，又繼續(xù)做著該做的事情。不知，在夜晚，他是否也經(jīng)常這樣的一夜未眠。就這樣默默的關(guān)注著，從未發(fā)表只言片語，更沒有打電話詢問過秦蘭劉雨的生活狀況。
也許在他的觀念里，不聯(lián)系也是一種尊重，不打擾也是一種愛的表達。
日復(fù)一日，時光飛逝，每個都為了各自的生活起早貪黑，拼命堅強的活著。
歲月匆匆，光陰似箭，轉(zhuǎn)眼間近三個月過去了。在離春節(jié)不到一個月的日子里，將迎來改變秦東一生的噩夢。
這是2013年12月15日的這一天晚上，秦東帶著同事們上夜班，凌晨三點鐘，機械設(shè)備依然轟鳴，所有人都是一副半睡半醒的狀態(tài)。連日來不斷的加班，讓各位同事也都疲憊不堪，機戒臺面上的刀片，一遍又一遍的旋轉(zhuǎn)著，底側(cè)馬達的皮帶輪也是飛速的轉(zhuǎn)動著，除了機械的轟鳴聲沒有第二種聲音，一切都顯得那么平靜。同事們各個無精打采，暗黃的臉色凸顯出黑黑的眼圈，站著睡著也不是什么新鮮事。疲憊的秦東鬼使神差地挪動了一下身體，就在這一瞬間，右腿自然的滑落在馬達的皮帶輪里。
啊………！一聲撕心裂肺的咆哮，打破了這盡管機械轟鳴又顯得很平靜的氛圍，響徹了整個夜空。一霎間，仿佛時間、空氣，所有的一切都停頓了下來，一切也都凝固了。大約五秒鐘后，同事們才在半睡半醒中回過神來，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離秦東最近的同事連忙關(guān)停了他操作的機臺，車間的機器也陸續(xù)的關(guān)停了下來。秦東的右腿依然被卡在馬達的齒輪里，藍色的牛仔褲，已經(jīng)被鮮血寖跑濕透了，機床皮帶輪的縫隙里也不斷地流出鮮血?；艁y的同事們七嘴八舌的不知所措。
模糊的雙眼，看著周圍若隱若現(xiàn)攢動的人頭，他似乎聽不到任何聲音。虛弱不堪的他再不及時營救，可能，一個年輕的生命就此隕落。而管事的（三寶），也就是老板的小舅子，此時也不知道去哪里了，一晚上都沒見到他人，他也時常對車間的大小事宜不聞不問。這一刻，秦東所有的痛苦，內(nèi)心所有的思緒，也許只有等待著奇跡的出現(xiàn)。
救護車的鳴笛響徹了整個夜空，車頂閃爍的報警燈光芒萬丈，是那樣刺眼。同事和醫(yī)生忙碌的身影若即若離。救護車駛離在這黑夜里，留下一群同事們在這黑壓壓，沒有一絲光線的夜幕下駐足守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