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接觸（下）

　　“你這么年輕就是導(dǎo)演了？跟我說說你的事情唄，比如拍過什么電影與電視劇，跟哪些影視公司合作過?！蔽烘骆乱荒樒诖乜粗m說他的父親是東方影視發(fā)行公司的高管，但她還是頭一回跟導(dǎo)演接觸。

　　陳旭笑著說道：“我沒拍過電影與電視劇，也沒有跟影視公司合作過，我拍的是廣告片?！?p>　　他在橫店這幾年進過不少劇組，網(wǎng)絡(luò)劇、電視劇、電影都有，不過在他的字典里，不是以導(dǎo)演的身份指導(dǎo)拍攝，就不能說是自己的作品。

　　“切，原來是個拍廣告的啊?！?p>　　聽得出她很失望，臉上的笑容來得快去得更快，身體向后退了兩步，一下倒臥在貴妃椅上，拿出裝在口袋里的蘋果手機繼續(xù)學(xué)習(xí)輕音APP提供的化妝課程，眼睛看都不看陳旭一眼。

　　秦慕然橫了魏媛媛一眼，對于這個缺乏教養(yǎng)的女孩兒十分不滿，她跟胡可馨都是徐慧佳的女兒，一個先天殘疾，一個身體健全，一個是小城鎮(zhèn)普通家庭女孩兒，一個是大城市的富家千金，然而品德與素養(yǎng)，真是天差地別。

　　陳旭沒有生氣，眼神始終平和，因為她說的是事實，自己就是個拍廣告的。以前干銷售的時候，他遇到過更糟糕的情況，當(dāng)然不會跟一個叛逆期的小孩子鬧情緒。

　　“媛媛，你怎么能這么沒禮貌?！毙旎奂岩荒樑荨?p>　　徐媛媛充耳不聞，還跟剛才一樣，精力都放在蘋果手機屏幕中間形形色色的化妝品上。

　　“阿姨，沒事的?！标愋裥χf道：“我上高中的時候比她還倔，是村里有名的刺兒頭?！?p>　　“這孩子，從小被她爸慣壞了?！?p>　　徐慧佳聲音才落，那邊貴妃椅上躺的女孩兒眼睛盯著屏幕說道：“不許說我爸的壞話?！?p>　　“我總有一天會被你氣死?！毙旎奂押藓薜亓R了一句，扭臉看著陳旭與秦慕然說道：“老胡這次讓你們捎什么話沒有？”

　　談起老胡和胡可馨，她的神色一黯，說話的語調(diào)也有些顫抖，能夠明顯感覺到一股內(nèi)疚與惆悵情緒。

　　陳旭說道：“實不相瞞，臨行前老胡只是讓我有時間的話來這里看一看，其他……就沒有了。”

　　徐慧佳點點頭：“我知道了?！?p>　　說完起身離開客廳，從右手邊的樓梯上去二樓，大約兩分鐘后，她從樓上下來，手里拿著一個牛皮紙做的資料袋。

　　“回去后把這個交給老胡?！?p>　　陳旭接過資料袋看了一下，只見正面寫著“華東師范大學(xué)學(xué)前教育與特殊教育學(xué)院”一行字。他拿出袋子里的文件翻了翻，見是課程資料與報考指南。

　　“阿姨，這是？”

　　徐慧佳說道：“告訴老胡，就說老魏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叫他找個合適的時間把可馨送過來，家里房間夠多，備考的這段時間住在這里，我也能好好照顧她。”

　　聽到這里陳旭哪兒還有不明白的道理，胡可馨一直跟他說老胡不肯讓她去讀大學(xué)，實際上老胡早就在為女兒的未來做打算了，不同的是她只在意自己的感受和想法，老胡考慮的更加周全。

　　如果胡可馨報考華東師范大學(xué)，從備考到日后讀書，徐慧佳都可以從旁照顧，讓她在遇到困難的時候有個依靠。

　　老胡不恨徐慧佳嗎？當(dāng)然恨！她當(dāng)初一走了之，這么多年來是他既當(dāng)?shù)之?dāng)媽，獨自把胡可馨養(yǎng)育成一個好姑娘，期間吃了多少苦只有他自己知道。

　　可是為了女兒的未來與生命安全，他不得不選擇這條路，把他千辛萬苦拉扯大的孩子送到徐慧佳身邊，給她創(chuàng)造修復(fù)母女關(guān)系的機會。

　　他甘心嗎？恐怕不會，老胡再是個男人，也絕不可能大度到原諒拋夫棄女的那個人，可是呢，他不甘心也得甘心，再難過也得放手。

　　想來這就是老胡讓自己過來一趟的原因------讓他以相對理智的目光來看看這個家，看看這個女人。

　　“你說什么？”

　　一個尖刻的聲音打斷他的思考，隨之而來的是有些熟悉的香水味。

　　陳旭抬頭一瞧，發(fā)現(xiàn)是剛才躺在貴妃椅上看化妝教程的魏媛媛走到前面一點的地方，右手緊緊攥著蘋果手機，用一種難以置信與充滿憤怒的目光盯著她的母親。

　　“胡可馨要來？還要那個聾子住進家里？不行，絕對不行，我才不要跟殘疾人住在一個屋檐下，小區(qū)里的人會笑死我的?！?p>　　她越說越激動：“你有一個啞巴女兒那是你的事，跟我沒有關(guān)系。這棟房子是我爸買的，不是你買的……”

　　她從小就在這里生活，爸爸、媽媽、奶奶、爺爺，都是她一個人的，直到十一二歲的時候才知道自己還有一個同母異父，生活在鄉(xiāng)下的聾啞人姐姐，她覺得這是很丟臉的一件事，如果被那些羨慕她長得好看的女同學(xué)知道，肯定會在背后嚼舌根，好在徐慧佳很少提起那個人，她也沒有放在心上。

　　現(xiàn)在徐慧佳突然說要接胡可馨過來這邊住，她就像被人踩到尾巴的貓，一下子火了。

　　啪！

　　隨著一個清脆又響亮的耳光，魏媛媛平整光滑，看不到青春痘和粉刺的臉上多了一個紅彤彤的手掌印。

　　陳旭趕緊從沙發(fā)上起來，表情有些慌張，怎么也沒有想到徐慧佳的反應(yīng)這么激烈，可是又不知道該說點什么。

　　魏媛媛被這記耳光扇懵了，捂著左邊臉頰，眼睛紅紅的，閃著淚光：“你打我，你居然為了那個啞巴打我……”她很委屈，很憤怒，因為從來都沒有想過這個在家里最沒有地位的女人，會為一個不相干的人扇她的耳光。

　　是的，在魏媛媛心目中，橫店鎮(zhèn)的那個名義上是她姐姐的聾啞人，跟大街上走來走去的路人沒有多少區(qū)別。

　　秦慕然安安穩(wěn)穩(wěn)地坐在沙發(fā)上，只是偏了偏頭，看向陽臺那邊輕舞的紗幔，還有微微晃動的吊椅，對于前方發(fā)生的事情一點反應(yīng)都沒有。

　　“不許你這么說她！”徐慧佳的身體微微抖著，受激憤情緒影響，臉上浮現(xiàn)一片紅潮，怒睜雙眼看著跟當(dāng)年的自己一樣心高氣傲的女兒：“這么多年來，我把所有的關(guān)心和愛護都給了你，現(xiàn)在只是想負(fù)起一點做母親的責(zé)任，給她找個好一點的補習(xí)班，備考期間照顧她一段時間，可是你……你居然……”

　　“我什么？”魏媛媛捂著臉說道：“你現(xiàn)在要當(dāng)一個好媽媽好女人了，當(dāng)初為什么要離開他們？說得自己多么委屈似得，你配嗎？你不配！”

　　說完這句話，她徑直往門口走去，上衣袖口流蘇不斷碰撞各種顏色的手鏈：“我找奶奶說理去?！?p>　　咔，房門打開。

　　嘭，房門關(guān)閉。

　　徐慧佳站在那里，眼睛里的情緒很復(fù)雜，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她被魏媛媛嗆的說不出話來，根本找不到反駁的理由，找不到為自己開脫的借口，就像這么多年來，她一直對丈夫各種逢場作戲視而不見，對女兒任性妄為給予最大限度容忍，用它們來填補內(nèi)心的負(fù)罪感。

　　“阿姨，對不起，我沒有想到會發(fā)生這種事。”陳旭在那里站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話，表情看起來很尷尬。

　　徐慧佳搖了搖：“不怪你，都是我的錯，是我的錯呀……”

　　陳旭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想起讀高中時語文老師說的話，“三十歲是一個門檻，邁過這個門檻，你會發(fā)現(xiàn)再也無法用意氣少年的心態(tài)去面對生命里這樣或那樣的問題，甚至?xí)谛睦锪R當(dāng)時的自己真蠢，像個傻瓜?！?p>　　“阿姨，你趕緊去追媛媛吧，她現(xiàn)在氣頭上跑出去不安全，時候不早了，我跟慕然下午還有一個項目要談，就不打擾了?！?p>　　說完這句話，他用腳后跟碰碰身后安穩(wěn)如山的秦慕然，拿起小圓桌放的資料袋往門口走去。

　　徐慧佳沒有挽留他們，一直送到門外，看著他們進了電梯才轉(zhuǎn)身回屋。

　　陳旭和秦慕然出了單元樓往回走，離小區(qū)大門還有不到50米的時候，看見一輛奔馳CLA從后面駛來，到他們身邊時鳴了一下喇叭，駕駛室里的徐慧佳沖他們點點頭，由西門離開濱江花園。

　　“早知如此何必當(dāng)初?！鼻啬饺豢粗_下平整的水泥路說道，語氣里夾著些埋怨。

　　陳旭沒有說話，繼續(xù)往前面走。

　　“我們現(xiàn)在去哪？”她很清楚“談項目”是一個托辭，現(xiàn)在時間還早，如果回去酒店收拾行李物品，差不多能在天黑前趕回橫店。

　　陳旭想了想說道：“走，我?guī)闳ヒ粋€地方?！?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