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言成和我說：如果你愛一個女生，離她越近就越想念，那么大概從開始的時候就不應(yīng)該去愛她。
我不是很理解，為什么愛上一個女生，離得越近反而越會想念？
但是我并沒有在意。
因為言成說的話，大多就是隨口一說，目的八成都是為了裝逼。就好像有一次他跟我們說，所謂?；ň褪强匆娬掌胍拇嬖?。
后來另一個朋友用時間證明了這句話差不多只能信前一半。
所以，言成跟我說完，我也沒有仔細想過他到底要跟我說的是什么。
二
說實話，言成和我的關(guān)系并不是很鐵。
我們兩個認識，是在很多年之前的一次交流會上。
交流會當(dāng)然是寫東西的交流會，私人舉辦的那種，各種線上網(wǎng)友，有名的沒名的，三五成群游走在大廳里，做一些有益身心的技巧交流，說一些不可描述的人生經(jīng)歷。
我記得當(dāng)時我還沒有多大，也沒有看過多少書，站在一群大佬中間瑟瑟發(fā)抖，沒有人愿意來跟我說話，我當(dāng)然也不愿意放低姿態(tài)湊上去，從大廳門口慢慢地往里走。
還沒等從這頭走到那頭，就聽見那邊一陣騷動。
從人群里擠過去，窗邊圍了一圈人，里邊站著一個穿夾克衫的男生，長得不是很高，眉清目秀的，臉很白，腳邊是一地的水和半截沒摔徹底的杯底。
摸了摸額頭上的傷口，言成四下看了一眼，走出門去了。
我跟在他后邊，看見他坐在外邊的樹蔭里，就順手從門口買了兩根冰棍，一根遞給他，一根拆開放在嘴里。
他把冰棍放在額頭已經(jīng)腫起來老高的傷口上，“哎呦呦”一陣喊疼。
我嘴里冰棍嚼得咔嚓響，看他用這么老套的演技掩飾尷尬，等他終于覺得演得可以了，不再齜牙咧嘴地喊疼了，我忍不住問他：“發(fā)生什么了到底？”
他扭頭沖我笑：“男女朋友鬧矛盾分手，沒見過嗎？”
我愣了一下，完全想不明白。
為什么一個被甩的人能笑得那么好看？
三
言成比我大不了十歲，當(dāng)時正在讀大學(xué)。
總的來說，當(dāng)時他并不算是一個會寫東西的人，甚至看的書還沒有我多，他會參加這種交流會，是因為他女朋友的緣故。
女生喜歡國畫，喜歡古詩詞，平時寫一些東西，很久之前就在網(wǎng)上有很多筆友，上大學(xué)之后也會經(jīng)常參加這樣的見面會，這是言成還沒有追到她的時候就清楚的事情。
言成剛開始喜歡女生的時候，打聽到女生有一個喜歡的男生，而他又比較犟，不想這么輕易就放棄。所以說不管言成想什么辦法，這都是一件無解的事情。
女生當(dāng)然對言成也是不冷不熱的，連普通朋友都算不上。
后來言成加了和女生一樣的社團，每次活動都去參加，總有那么幾次有機會說上幾句話，加上他扯淡的水平確實很不錯，慢慢的兩個人關(guān)系開始好起來，有的時候也會叫上幾個人一起出去玩，出去的時候言成就站在所有人的后邊，偷偷從縫隙里看女生的背影。
女生過生日的時候，他從很早之前就開始準備禮物，想來想去，買什么樣的禮物，能讓自己覺得是真的對得起喜歡這兩個字，又不讓她知道自己的心思？
我奇怪了，既然你那么喜歡他，為什么不讓她知道？
言成想了想，跟我說：
“你問我，我問誰？”
于是言成的單相思這樣繼續(xù)下去，一直持續(xù)到第二年的秋天。
秋天的時候?qū)W校鬧了一場聲勢很浩大的流行病，很多人發(fā)燒病倒，住在醫(yī)院里好久都不見好。
言成看起來病怏怏的，我倒是沒想到他居然還是校足球隊的中場，追風(fēng)一樣的存在，身體健壯得令人發(fā)指，從來不知病為何物。
所以當(dāng)女生的舍友拿起電話本開始找的時候，發(fā)現(xiàn)女生的聯(lián)系人里，除了言成之外都已經(jīng)病倒了，只好半夜打電話過來。
言成從床上爬起來，接了電話馬上去水房洗了一把臉，穿上衣服就出了門，趕到女生宿舍門口，把高燒不醒的女生背到了校門口，叫了車去醫(yī)院，又背著女女生挨個部門去繞，掛號，診斷，開藥，吊瓶，一直折騰到凌晨兩點，女生的燒才開始退下去。
期間女生醒了兩次，迷迷糊糊感覺有人在背著自己，一個勁兒地要下來自己走，言成話都沒說就是不讓，等到第二天中午女生醒了，回想起來，想不起來他的臉，也沒聽到他的聲音，就問舍友昨天是誰帶她來醫(yī)院。
舍友說：“言成啊，怎么了？”
女生明顯有點反應(yīng)不過來，想了一會兒不知道說什么，只好問：“言成呢？”
舍友說：“他昨天一宿沒睡，今天早上我把他換回去睡覺了?！?p> 聽見她說言成不在，女生莫名地松了一口氣，開始糾結(jié)起來。
舍友看見她一臉苦相問道：“怎么了？不舒服？”
女生搖搖頭：“沒有，麻煩人家怪不好意思的......”
說完，躺回床上喘了口氣，看向窗外，好久發(fā)現(xiàn)舍友不說話了，側(cè)頭看過去，就看見舍友一臉古怪的表情，不禁問：“怎么了？”
舍友幽幽道：“言成......不是喜歡你嗎？”
“??？”
四
女生病好的時候，下了那年冬天第一場雪，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地出門去，走路的時候偷偷落后幾步，把自己藏在舍友身后，口罩跟帽子中間的眼睛是不是四下看兩下。
生怕在路上碰見言成。
不知道為什么，言成從來都沒有說過這樣的事情。
女生的心里很慌，簡直不知道今后怎么去面對他。生病的時候，她躺在床上，看著吊瓶上的水滴一滴一滴往下落，胡思亂想著，萬一他跟自己表白，拒絕他是不是太狠心了一點？
愣了一愣，突然又想，我為什么要拒絕他？
然后就忍不住想起自己喜歡的那個男生，心開始亂起來，腦袋昏昏沉沉地睡過去，一覺醒來之后繼續(xù)發(fā)呆。
言成來過醫(yī)院幾次，他當(dāng)然還以為自己掩飾地已經(jīng)夠好，全然沒有注意到女生的表情有些不對，只是隨便聊了一些話題，他不開口，女生當(dāng)然也不可能主動談起這樣的事情。
于是出院的那一天，女生悄悄對自己說。
給他一個機會吧。
在女生看來，事情漸漸變得簡單了。
自從自己的心里開始默認了之后，和言成說話的時候，和他見面的時候，一起在社團里做事情的時候，不自覺得親近了很多，她覺得言成是不是也能看得出來，是不是過不了多久就會開始明目張膽地追自己了，然后就可以決定是不是答應(yīng)他。
但是言成那邊卻難受了起來。
這些日子女生對他的態(tài)度他有點看不明白，不緊不離的，到底是什么意思？言成猜來猜去猜了好久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該怎么辦，也就不敢做什么大動作，生怕萬一人家沒有那個意思，反倒搞得兩個人關(guān)系斷掉。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言成和女生的關(guān)系詭異得讓人受不了。
言成是個膽小的人。
當(dāng)然，每個人都有膽小的時候。
你們看我整天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萬萬不會想到我居然會是個怕鬼和恐高的人；很多人辦大事的時候膽氣很足，回家之后被老婆一吼一樣還是個軟蛋；當(dāng)年有幸見過一個道上的大哥，遠遠地看了一眼就覺得此人絕不好惹，但是聽說他從小就怕打針。
所以，一個膽小的人，并沒有什么好笑話的。
言成和女生這樣的關(guān)系持續(xù)了一年半，也膽小了一年半。
到最后的時候，兩個人的關(guān)系誰也看不清了。
女生有時候因為他遲遲不表態(tài)覺得自己當(dāng)初的感動和決定是不是就白費了，覺得自己已經(jīng)這么努力暗示他是不是自作多情一樣，因為這個，有時候言成說錯了什么話，誤解了什么意思，她會跟他發(fā)脾氣。
言成慢慢的大概猜到了女生的意思，覺得是時候出手了，開始努力起來。
開始追女生之后，言成發(fā)現(xiàn)女生也主動配合起來，心里很是開心。
五
言成曾經(jīng)想過很多次，自己如果要向她表白，到底會是一個怎樣的場景？
或者在教室里，或者在大街上，或者在公園散步的時候，夕陽的斜照灑在兩個人的肩頭，柔和的晚風(fēng)吹拂著挽在一起的衣袖。
但是他萬萬沒有想到，會是發(fā)生這樣的情況。
就在言成開始明面上追女生的那年夏天，有一段時間女生突然心情低落起來，有時候會呆呆地不知道在想什么，言成想來想去，打聽了幾個人，還是不知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擔(dān)心了幾天之后，終于忍不住。
他問：“這幾天你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女生跟他說沒什么，就是這幾天精神不太好，言成當(dāng)然不能當(dāng)成什么都沒聽見，但是女生不想讓他知道，他又沒辦法問得到。
仔細想了想，自己和女生認識了這么久，本來以為已經(jīng)足夠熟悉了，可是遇到這樣的事情，自己居然一點頭緒都沒有，不知道她這些日子做了什么，不知道她見了什么人，不知道是什么讓她變成這樣，自己又沒有辦法，也沒有資格去安慰。
所以言成自嘲地跟我說：“如果你愛一個女生，離她越近就越想念，那么大概從開始的時候就不應(yīng)該去愛她?！?p> 然而這個世界上的事情就是這樣，無論你花多少時間去堅持，無論你怎么樣地去努力，就算你靠近了一步又一步，與前方的距離相比永遠是那么微不足道。
明明知道是這樣的結(jié)果，言成依然期待著有一天能到達，于是他從來不說什么。
于是他知道女生心情不好的原因時，依然表現(xiàn)地什么都不知道的樣子。
女生的情緒過了很多天穩(wěn)定下來，和言成的關(guān)系恢復(fù)如初，甚至還有點進步。
言成的心里有些難受。
女生之前喜歡的人，有了女朋友。她最后一個心結(jié)終于解開了，尚且只付出了幾天心情低落的代價，言成不知道是時間的麻木還是自己這些日子努力的成果，總之不知道為何，他的心里有些難受。
所以有一天走在路上，他突然跟女生說。
“我們戀愛吧?！?p> “好啊！”
六
曾經(jīng)多少次，言成后悔過，自己當(dāng)初不該那樣草率地就去跟女生說在一起。
大抵兩個人都沒有做好了在一起的準備，于是缺少外殼的愛情變得格外的敏感。
女生依然是那個樣子，和兩個人戀愛之前并沒有什么區(qū)別。
言成憋著一口氣，努力地去融入女生的生活里，他更了解女生的一切，也同樣把自己的一切交給她，有時候怕女生被自己粘得厭煩，他就自己一個人偷偷拼命著，在女生面前裝作一切順其自然，背地里心累地要死。
我說：“你就是個賤人啊.......”
他笑了：“心不安罷了，還是自己當(dāng)時太傻，一門心思起來反而老會辦壞事?！?p> 兩個人在一起很長一段時間，他知道女生有一些很要好的筆友，所以經(jīng)常想去知道他們到底說了些什么，平時會做些什么，女生總是說你又不懂，說了你也不明白。
道理是這個道理，但是有時候女生和筆友聊天，和筆友見面的時候，那種置身事外的感覺，言成實在是受不了。
所以他開始研究韻律，開始自己寫東西，居然變得越來越牛逼起來。
他暗自盤算著要給女生一個驚喜，所以找機會混進了她的圈子，過了些日子得到消息說，要開一個交流會。
本來第一次參加這樣的交流會，想要讓她看到自己的時候，大吃一驚，但是他卻沒想到，女生不知道為什么生起氣來，轉(zhuǎn)身就走，他上前去拉，女生甩開他的時候，不小心就把杯子砸在了他頭上。
等我一根冰棍吃完，他額頭已經(jīng)冷靜了好多，問我：“你說她為什么生氣？”
我攤開手：“大哥，我才上初中有木有？”
言成喪氣起來，跟我留了聯(lián)系方式走掉了。
七
我跟言成慢慢熟悉起來，當(dāng)然僅限于寫東西上。
后來我們只見過幾次面，也從來都沒喝過酒，我不知道他家里什么情況，他當(dāng)然也沒有關(guān)心過我的事情。
或者美其名曰君子之交，其實只是并沒有什么可以親近的理由。
后來言成出名了，大概被打擊地開竅，文章寫得飛起，慢慢也成了暢銷書作家，一本書也賣好幾百萬本，跟我們之前這些筆友比起來，算得上是腰纏萬貫，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沒有一個女朋友。
曾今在簽售會上有粉絲和記者問他為什么不談戀愛。
他想了想笑道：“大概，我是不適合戀愛的類型。”
我看了轉(zhuǎn)播，心里的別扭不減當(dāng)年，一個被甩了的人，怎么可以笑得那么好看？
后來有人挖出了他曾經(jīng)和一個女生在大學(xué)談戀愛的事情，于是便開始群起八卦，當(dāng)初為什么會分手。
言成解釋說：“當(dāng)初自己是很愛她的，但是自己太笨，老是做錯事，所以......”
我也問過他，就沒有想過要復(fù)合嗎？
然后他開始搪塞我，各種節(jié)外生枝換話題，于是我便不再問。
八
真要說起來，我認識那個女生的時間要比言成長好多。
畢竟當(dāng)初我們都是在一個文學(xué)群里邊，女生又比較活躍，我剛進群就被她撩了一通，當(dāng)時純真懵懂的我還不是老司機，頓時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開始對群里的大佬敬畏和親近起來。
他們兩個的事情，我跟她提過兩句，她說沒什么，分了就分了。
后來我知道大概女生這么說的時候，其實是在乎的，但是我又能說什么，再說他么跟我的關(guān)系又沒有多好過。
等我上了大學(xué)之后，我和他們倆的聯(lián)系慢慢的也斷掉了，從之前偶爾聊天，到有時候在空間評論里說上兩句，再到一年都說不了幾句話。
大概上了歲數(shù)，感覺身邊朋友卻是不是很多，言成有一次跟我說，挑個時間見個面吧，哥請你嫖。
我說：“好，八百塊以下的我可不要?！?p> 我們約在他的城市碰面，見面之后吃了飯，他帶我去逛各種地方，偶爾興起兩個人玩點文字游戲，晚上從飯館出來，言成喝得迷糊了，跟我說要回大學(xué)去看看。
我只當(dāng)是醉話，把他送回家就去賓館睡下了。
沒想到第二天一大早，他就把我的門敲開，跟我說車票已經(jīng)定了。
我一臉懵逼，什么車票？
“去我大學(xué)的車票??！”
我開始方了。
要不要告訴他，女生現(xiàn)在在那個大學(xué)里當(dāng)導(dǎo)員的事情？
九
事情比我想的要順利地多。
到了大學(xué)之后，我提心吊膽地跟在他后邊，聽著他給我講學(xué)校里的一些建筑，回憶當(dāng)初的一些事情，一直到太陽下山，都沒有見到女生的影子，我不禁松了一口氣。
言成和我在學(xué)校門口吃過飯，去了學(xué)校旁邊的公園網(wǎng)吧一起打游戲到很晚。
晚上出門的時候風(fēng)有些大，有些冷，我掖緊衣襟，低著頭往賓館走，走著走著，發(fā)現(xiàn)言成不見了，回頭一看，就看見他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地，傻了一樣。
我心里一咯噔，抬頭往前看。
果然，她就站在學(xué)校門口。
言成緊了幾步過來，拉著我說：“快走！”
我“哦”了一聲，轉(zhuǎn)身就要走，不想她身后就傳來了她的聲音。
“你們怎么在這兒？”
言成裝作才看見她一樣，笑道：“回來看看?！?p> 兩個人隨便說了兩句話，大概就是這些年過得怎么樣，生活如何如何，我在一邊看得詭異，就像看沒有排練過的話劇一樣，兩個明知道對方是在演戲的人，生搬硬套著別人的臺詞。
臨了，言成跟她道了別，對我說：“走吧。”
我聳了聳肩，往前走。
言成的腳步很慢，有些抖，走到一條小巷旁邊的時候，終于忍不住，鉆了進去，靠在墻上哭起來。
我站在巷口，看著他痛哭流涕，憋著聲音，靠著墻壁慢慢滑下來，蹲在地上，把頭埋在兩腿之間。
我嘆了一口氣。
何必？
十
那天晚上言成哭得死去活來，積壓了這么多年的傷心和難過，讓他實在是不知道怎么辦才好。
他哭得如此傷心。
以至于都沒有發(fā)現(xiàn)，旁邊站著的早已經(jīng)不是我。
而是因為一個回頭，微笑過后便是淚流滿面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