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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檐閣練筆錄

第三十八日

青檐閣練筆錄 青檐閣主 2554 2020-04-13 00:20:00

  81還記得那些年的事情。

  他說,如果愛情是春天,或許在它來臨到終結(jié)之外,我的生命一直是寒冬。

  那一年冬天很冷,傍晚的時候開始變天,路邊的積雪沒了腳踝還沒有停下的意思,他在窗前借著屋里的燈光看著外邊的雪花紛紛揚(yáng)揚(yáng)飄下來,有些時光的恍惚。

  雪一直下到早上,天還沒亮起來的時候,81艱難地把門推開,走進(jìn)到膝蓋的雪地,他開始打掃院子,把院子里的積雪堆成一堆,用鐵鍬拍實(shí),好像一塊白色的石頭立在院子的角落里。

  他回屋拿起灶上燙好的熱酒壺,揣在懷里,呵了一口氣,走出院門,順著還沒有人的路艱難地走著,留下一串深深的雪窩印,一直走到賣早點(diǎn)的攤位,卻發(fā)現(xiàn)這種天氣果然沒有小販出攤,于是只好繼續(xù)往前走。

  到了粥餅店的時候,店員正在門前吃力地清掃積雪,而屋里已經(jīng)開始彌漫開蒸汽。推門走進(jìn)去,他點(diǎn)了一碗粥,四根油條匆匆吃進(jìn)去,付了錢站起身走人,走到了我家小區(qū)的大門口。

  天光已經(jīng)大亮,雪已經(jīng)停下來,人們都在掃著門前的積雪,小孩在打雪仗,他在小區(qū)門口站了好一會兒,似乎有些徘徊,不時掏出懷里的酒壺喝一口,直到臉上不知道是風(fēng)吹還是酒醉帶了兩塊酡紅,終于還是沒能走進(jìn)去。

  他轉(zhuǎn)過身。

  要走了嗎?我問他。

  看見我,他哈哈一笑,上來給我一個擁抱,大衣硬硬的硌得我肋骨都有些疼。

  我說,你每次都來,只說是來看人,卻沒有說是來看誰,到這里猶豫半天就走,我都為你著急。

  他拉著我做到旁邊的石階上,遞給我酒壺,我搖搖頭,他便自顧自地喝了一口,臉上帶著皺紋,頭發(fā)也有點(diǎn)亂,沒有圍巾,短大衣,褲子看起來很單薄,但是體格很健壯估計(jì)也不怕這點(diǎn)寒冷。

  他說,我是來看人的,但是我看的人啊,她家里人不想看見我,我也不想看見他們,所以每次都來,每次都沒進(jìn)去過,到了小區(qū)里邊,多少斷了些念想。

  81是個寫東西的人,平時也接一點(diǎn)亂七八糟的私活,頗有些身家,今年三十多,一直單身。

  所以我很快下了結(jié)論,問他,你來看的是個女的吧?

  他笑了一下,似乎知道我早晚能猜到,所以并沒有否認(rèn),但是我說,你這樣不是自找麻煩嗎,直接約出來不是更好?

  然后他沉默了一會兒,嘆了口氣,開口道,她死了。

  我差點(diǎn)從臺階上跳起來,我說,啥?

  他說,她死了,十年前的事情。

  我忍不住問,怎么死的?

  話一出口我便覺得有些唐突,畢竟我們只是見過面說過幾次話的交情,就算都是寫東西的同行,突然問這種事情,還是覺得不太合適,但是或許一個人憋了太久,他居然開始和我講自己和那個女人的事情。

  那一年的冬天和今年一樣冷,那年他十七,她十六,在一個低層住宅區(qū)里,那里的人們守著幾間破舊的平房過著無奈的生活,他家算是比較寬裕的那種,有一把口琴,一臺錄音機(jī)。

  他喜歡唱歌,在學(xué)校的聯(lián)歡會里出過節(jié)目,住宅區(qū)里的孩子們也都很喜歡聽他唱歌,夏天晚上在外邊納涼的時候,從家里冰箱拿上一根冰黃瓜或者一只冰桃子一邊吃著一邊往外跑,大人在一邊聊天,幾個孩子一起玩。

  院子里有一個石墩,81就站在石墩上,唱自己新學(xué)會的歌,唱完之后一臉自豪,偷眼去看最后邊那個白色連衣裙的女孩。

  這樣的生活,一直持續(xù)到高中時候。

  唱歌的姿勢從站著換成了坐著,曲子也從動畫片里的主題曲換成了當(dāng)下流行的歌曲。

  院子里的孩子有的搬家走掉了,有的上了別的學(xué)校,他和女孩在一所學(xué)校里面,一起上學(xué)放學(xué),很快成了情侶,這是很平常的事情,他很愛她,因?yàn)樗粒撵o,溫柔,笑起來很溫暖。

  但是沒想到這溫暖還沒有變得熟悉起來,那天回家突然就聽到父母說,女孩家貸款買了樓,馬上就要搬家了。

  他愣了一下,坐在屋子里看著臺燈光有些怔怔,其實(shí)也不一定有什么,就算不在一起住,上學(xué)還是在一個學(xué)校,而且節(jié)假日還是可以一起出去玩,但是那個年紀(jì)的人,大多都是這個樣子,不見一面就好像生離死別。

  我也并沒有什么資格去說他們。

  他想了好久,其實(shí)腦袋里什么都沒想出來,于是站起來,推開門走出去,站在門口深吸了一口冰涼的空氣,路邊破舊的路燈還在拼命的亮著,定神一看,那燈光里分明飄著幾點(diǎn)白色。

  開始下雪了?

  他搓了搓手,往女孩家那邊走去,才走了沒幾步,雪花就漸漸地大起來,他站在路中間,抬頭看。

  一片雪花落在他眼里,便有些濕潤。

  他敲敲女孩的窗子,窗子里還亮著淡淡的臺燈,燈影里還有熟悉的肩膀,卻沒有人回聲。

  他仔細(xì)聽,有哭聲。

  便是一陣默然,他輕輕嘆了一口氣,叫了女孩一聲,女孩依然沒有應(yīng),他也就不再叫她,轉(zhuǎn)過身,靠在她的窗臺,抬起頭看著漫天的飄雪,路燈的光帶著他的眼神在搖晃。

  呆了一會兒,感覺有些冷,他抬起手合在身前呵了兩口氣,從懷里掏出自己的那只口琴,試了試感覺,吹起來,卻是《送別》。

  吹著吹著,窗子里的哭聲開始響起來,他的調(diào)子也開始亂起來,強(qiáng)忍著哽咽把曲子吹完,他抹了一把眼淚,離開窗臺,走掉了。

  那些天之后,就像他們想的那樣,女孩搬走了,再也沒有人一起上學(xué)放學(xué),高中的學(xué)習(xí)也越來越近,節(jié)假日都縮進(jìn)加上家里人對學(xué)業(yè)的督促,兩個人都沒有多少時間能夠見面。

  兩個人在無可奈何里,放下了感情開始學(xué)習(xí),高考結(jié)束之后,他打電話給女孩,電話響了半聲,被女孩接起來。

  喂?

  喂。

  然后便是沉默。

  他笑了,女孩哭了。

  她哭著說,我想見你。

  他說,好啊。

  然后他推著家里的摩托車出去,到了女孩家樓下,把深愛的女孩緊緊摟在懷里,良久,兩個人分開,他說,走,我?guī)闳ザ碉L(fēng)。

  女孩點(diǎn)點(diǎn)頭。

  說到這里的時候,他仰頭灌了一口酒,嗆得使勁咳嗽,眼淚順著眼角流出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坐在他身邊,靠在身后的石柱上,冰涼的感覺透過外衣敲打著后背,又隔著后背敲打我的心頭,就好像對面的大叔用鍬背使勁敲打著雪堆,我拍拍他的肩膀,他抬頭看我。

  我看了他些許,輕聲道,去吧,早晚要去的,多了少了都是你的懺悔,是時候交給人家了。

  他愣了一下,低下頭去想了想,站起身來,向著小區(qū)里面走去。

  最后那三炷香,是我陪他上的。

  女孩的照片在香爐后面擺著,帶著溫柔的微笑,注視著他。就算再痛恨和排斥,女孩的父母還是讓他進(jìn)了屋,讓他見了她一面。從進(jìn)門到離開,他一句話也沒有說,只有我在臨走的時候,說了句再見,同樣都沒有好臉色看。

  出了門,他走得很慢,忽然,他抬起頭問我,要喝一杯嗎?

  我知道他心里難受,便說,好啊。

  來到他家里,小屋里很整潔,一張折疊桌擺上,路上買的熟食,已經(jīng)溫好的酒,你一杯我一杯,誰都沒有說話,喝到淚流滿面,他從抽屜里摸出那只口琴,吹著一首曲子。

  如果愛

  等一場雨到來

  整個冬天做一個等待

  清晨的霜花與溜白

  飄雪的冰槐與霜蓋

  我哼著一首歌

  靠在你窗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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