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磐石（一）
慧信備完茶水后邀周允面對面盤腿坐下，然后說道：“老衲聽說施主乃是京城人士，不知是否為真？”周允道：“晚輩家在汴梁城西郊，勉強算是京城人吧?！被坌诺溃骸澳钦媸钦?，請問施主對那相國禪寺是否了解一些？”
過去十幾年間周允可沒少去那相國寺中趕集，不過也僅僅是過去趕集，卻對里面的情況并不了解。他便如實說道：“晚輩只有逢集會之時才進去轉(zhuǎn)轉(zhuǎn)，并不認(rèn)識那寺中僧人?！?p> 慧信道：“老衲就是想向施主請教這集會之事?！敝茉蕟柕溃骸巴磔呍醺覔?dān)請教二字，大師想要了解哪些方面，晚輩定知無不言?！被坌诺溃骸扒靶┤兆永像娜ツ倾炅撼侵v經(jīng)之時在相國寺中住了幾日，期間正好趕上了次集會，不想還真是熱鬧。那日老衲感覺半個汴梁城的百姓都擠進了這相國寺中，真是另人驚嘆?！?p> 周允想起昔日集會的場景，道：“確實如大師所言，寺中集會甚是熱鬧，通常都是一人挨著一人，若是去的晚了，連落腳的地方都不好找。”慧信問道：“于是老衲心中生了個疑問，這寺廟本屬于清凈之地，怎么就變成了個集市。”
周允道：“恰好晚輩對此倒還知道一些。汴梁城住民多是商販，但城中的店面實在有限，好多小商小販無處進行交易。于是開封府便命那相國寺每隔五日開放一次，好給那些商販提供個售賣的地點。而且由于沒有店面的租金，那集會上的東西也較外面便宜了些，百姓都喜歡過去淘貨。所以正如大師所言，半個汴梁城的百姓會在集會當(dāng)日擠進那相國寺中。”
慧信開眉一笑，道：“原來如此，老衲算是長了見識。當(dāng)日老衲見狀還想向那相國寺方丈提些意見，此刻才覺當(dāng)時幸好沒提，不然還被其取笑一番。”周允道：“京城寸土寸金，相國寺方丈也是無奈之舉。不過相國寺給眾多百姓行了方便，也算是另一種善舉吧?！?p> 慧信道：“周施主年紀(jì)不大，卻有著非凡的見識，讓人佩服?！敝茉实溃骸按髱熣媸沁^獎了，晚輩只是恰好生長在那京城邊上，所以才較他人多了解了一些?！?p> 慧信笑道：“世間之事，多是當(dāng)局者迷，旁觀者清。這次老衲去了趟京城，也算長了不少見識。其實老衲最想問的還是……那相國寺有沒有對那些商販進行抽成。”周允道：“晚輩家附近有位鄰居就常去相國寺售賣，據(jù)他說任何攤販入門時收錢五十，每賣滿百另抽三四。據(jù)晚輩估計，每次集會相國寺都要抽成百貫以上，除去上繳給官府的七成，每次集會相國寺至少落個三四十貫錢?！?p> 慧信長嘆一聲道：“阿彌陀佛，怪不得相國寺香火如此旺盛，原來是有源源不斷的銀兩收入?！敝茉氏肫鹣鄧律烁鱾€錦衣著身，道：“其實不僅如此，京城中達官貴人甚多，每年捐獻的香火錢的數(shù)目也是無比可觀的。所以相國寺的僧人較別處也富裕些?！?p> 慧信笑道：“怪不得那相國寺中的佛像都是金光閃閃，善哉善哉?？上疑倭痔幵谶@山野之中，并無那近水樓臺，要不然也可效仿一下。”周允定睛又打量慧信一番，只見他生的慈眉善目，不似貪圖富貴之人，不知怎么會說出這種話。周允道：“不過那相國寺太過嘈雜，遠(yuǎn)不如少林般清凈?！?p> 慧信道：“確實少林寺中更適合修身養(yǎng)性。不怕施主笑話，老衲也知這出家人不應(yīng)總提這錢財，不過人都是要吃飯的，可如今少林寺中已沒多少余糧了。前幾日老衲去京城便是想尋些貴人相助，可是當(dāng)今圣上信道而不信佛，所以自無人愿幫。這幾日老衲正還準(zhǔn)備派些弟子下山化緣，不想今日周施主竟贈了黃金一錠，真是解了少林的燃眉之急?！?p> 周允所贈黃金不過十兩，相當(dāng)于百來貫錢，少林寺有幾百人，就算省吃儉用也就夠撐上一月。周允忙從懷中取出另一錠黃金，雙手俸給慧信道：“大師，寺中既有困難，就請把這錠金子也收下吧。”慧信搖頭道：“若是施主家財萬貫，老衲定毫不客氣地收下，只是施主來錢定是不易，所以還是自行留著為好。眼看夏收將近，寺中還有些香客捐贈的散錢，再加上施主所贈黃金定能撐到那時。”
周允點頭道：“聽說少林寺有良田千頃，到時候寺中就不愁吃喝了?！被坌艊@道：“其實沒有施主想的那么簡單，雖寺中有些田產(chǎn)，但如今民生疾苦，寺里負(fù)擔(dān)也較前幾年大了很多。若遇災(zāi)年，定會入不敷出。”
慧生舉杯飲了一口茶水，又道：“這幾年田里糧食還未長成，就會被百姓偷去許多。所以再過一月，寺里就得往每個田里派專人晝夜看守，以防百姓偷盜，要不然寺里又會白忙活一年。”
周允不想堂堂少林寺竟會有這等煩惱，嘆道：“如今朝綱不振，窮苦百姓也較往年多了一些?！被坌诺溃骸笆聦嵅⒉蝗缡┲魉?，來田里偷東西的人都是附近的村民，可都是不愁吃穿之人。他們已經(jīng)摸透寺中規(guī)矩，知道就算被抓也只是被責(zé)罵幾句，并不會被受到責(zé)罰，便無所忌憚。所以啊……這幾年那幫人可沒少揩寺里油水?！?p> 倉廩實而知禮節(jié)，衣食足而知榮辱。先前周允還覺得衣食無憂之人都會要些臉面，今日看來事實并非如此。周允道：“若是寺里不好責(zé)罰，那可把偷盜之人交給官府處理。”慧信道：“不瞞施主，寺里也曾把偷盜之人扭送去官府。不過那官大人卻說‘寺里不是常年對外施舍么，如今只是被人取了些糧食就何必大驚小怪?！宰詈蟊悴涣肆酥Ｄ菐痛迕褚姽俑际切涫峙杂^，便更加放肆?！?p> 周允道：“這外面的世道不太平，不想竟也影響到了佛寺之中?！被坌诺溃骸案渤仓拢灿型曷?。少林寺同屬大宋的一份子，焉能不受影響。前幾年天下太平之時，寺中可謂香火不斷，不想到了今日竟變得經(jīng)營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