錫城新區(qū)蜘蛛網(wǎng)般交叉蔓延的道路兩旁,茂密的香樟樹葉,手牽著手與枝干一起,庇護著來來往往的車輛,成群結伴的男男女女穿過斑馬線,消失在街角后或明或暗的店里邊。
阿青和往常一樣,傍晚6點起床洗漱,挑選一件與今天心情相配的禮服,收起來裝入一個手拎紙袋里。自從上次請易細整理的陶老師來做了整理之后,家里的衣服像變了魔法一樣,在衣柜里排列有序。自己喜歡的那件衣服,總能夠輕易地在手邊找到。沙發(fā)也露出了原本的樣貌,不再整日被成堆的衣服覆蓋。
當完工的那一刻,阿青感嘆,自已常年白天黑夜顛倒度日,哪里曉得,這個社會已經(jīng)不知不覺中,變化得太不可思議,整理衣服都已成為一門技術活。
阿青對著鏡子,用手摸了一下自己日漸松弛的皮膚和暗沉的眼袋,不由地傷感起來。即將四十的自己,靠青春揮霍的日子還能有多久。如果不是借助成堆的化妝品,素顏的自己,在酒吧里哪里還有立足之地。
阿青做好基礎護膚,把凌亂的發(fā)型稍作修整,穿上簡單的短裙、T恤,再次檢查晚上所用物品都已齊備,在穿衣鏡前打量一番,確認從頭到腳這身裝扮,混跡在大街上人群里并不起眼,才起身出門。
穿過小區(qū)門口車流川息的長江路,走過街角的歐蒂咖啡,在角落里,有兩家不起眼的小店,一家做手推餛飩,一家做燒烤。在日韓各類大小料理店遍布的長江路上,這兩家小店顯得格格不入,卻是阿青經(jīng)常光顧的地方。
阿青選了右手邊的餛飩店,和老板娘打了聲招呼,隨即找了靠里空著的一張位子坐下。三年前,就是在這家餛飩店里,因為一張餐巾紙,結識的阿雪,一個帶阿青入櫻之道的姑娘。
那是一個陰雨綿綿的傍晚,阿青接連找了三家KTV去面試,都因沒有工作經(jīng)驗和年紀偏大為理由而被拒之門外。被雨水打濕的襯衣,寒意直貼著肌膚,阿青的心里愈加冰冷。
再找不到工作,自己只能露宿在街頭了。父親生病的這幾年,全靠自己每月寄錢回去買藥維持,前兩個月動手術,又向同事朋友湊了五萬,原本想多加幾個班多掙點錢,卻不料工廠突然宣布因經(jīng)營需要將整體搬遷至南京,錫城員工就地解散。加班費沒有指望,也因此拿了個N+2的賠償,正好把外借的錢全部還掉,僅剩下的千把塊錢,又轉給了兒子作學費。
當初和金大柱離婚的時候,阿青雖沒有爭到兒子的撫養(yǎng)權,平時卻仍不忘記隔三差五給兒子轉點生活費。近兩年金大柱越發(fā)不上道,這次連兒子的學費都湊不出來。阿青恨自己以前瞎了眼,被金大柱的甜言蜜語和外表所迷惑。
女人的感情總是偏執(zhí)而熱烈的,一旦投入,即使覺察出對方并非良配,依然抱著莫大的信心,希望自己可以去把對方感化成自己喜歡的模樣。金大柱是一塊又臭又硬的石頭,除了好吃懶做,還小偷小摸,永遠把發(fā)財?shù)膲粝霋煸谧焐希瑓s不付諸任何實際行動。
直到金大柱一次偷賣工廠的銅線被拘留之后,阿青終于下決心結束了這段早已支離破碎的婚姻,獨自一人到錫城打工生活。
阿青那天走進餛飩店里,在一個小姑娘對面坐下后,才發(fā)現(xiàn)對方早已兩眼哭得發(fā)紅。也許是同病相憐,阿青給小姑娘遞過去一張面紙。就這樣,在那個寒意逼人的雨天傍晚,兩個各懷悲傷的人,在一碗餛飩的溫暖后,也熟識起來。
阿雪帶著阿青到餛飩店后邊,新迪假日廣場里一家叫櫻之道的日式酒吧,一位被稱為“老媽”的女人問了阿青幾個問題,又讓一個領班模樣的女孩,交待了些第二天來上班需要準備的東西,工作算是有著落了。
想起來剛去櫻之道時自己的生澀和笨拙,阿青心里仍然是一陣發(fā)慌。不知不覺,已經(jīng)在這里工作三年多了。一同工作的女孩們,年輕貌美的,有的轉去其他夜店掙更多錢去了,有的通過客人牽線搭橋,拿到日本簽證出國淘金了,也有不堪的,周旋在不同客人之間,騙著零花錢。阿青卻是那個始終保持清醒,逢場作戲之外,沒有對任何人抱有幻想的旁觀者。
吃完餛飩,穿過兩條街,在新迪假日廣場的后邊,遠遠就能望見“櫻之道Club”的霓虹燈在閃爍。
推門進去,店里一片安靜,深咖色的大廳軟包在暗淡的燈光下,愈發(fā)顯得低調寧靜。吧臺上的小哥和阿姨已經(jīng)在做準備,一位艷紅色嘴唇的領班坐在吧臺側面看手機,面前放著一個本子。阿青走過去,在自己的名字下邊打了一個勾,穿過大廳朝里走去。
大廳兩側的包廂里,傳出女孩子低聲的交流和吹風機的聲音,已經(jīng)有人開始化妝了。老媽規(guī)定,所有女孩子必須在7:30之前化好妝站在大廳里準備迎接客人。阿青一般都是7點到店。
大廳盡頭左轉兩米遠,有扇門半掩著。阿青輕輕地嘗試推開,確定門后沒有人后,才繼續(xù)往前推門進入。門后掛著一面穿衣鏡,店里新人經(jīng)常因為推門太猛而碰到正在門后化妝或照鏡子的人,那樣免不了一陣口角。
門后僅有一條狹窄的通道,通道的盡頭是一個向上的木梯,通道的右側是一個蹲坑,店里所有女孩子的大小便,就在這里解決。
進門的右手靠墻和木梯的下方,都有一些木格,專供女孩子們暫放自己的私人物品。因為這幾個格子位置方便,一般都被店里的老員工占用了。
阿青的格子是在順著木梯向上的隔層上。隔層離頂距離太近,每次在隔層上換衣服需要彎著腰,低著頭,一不小心會撞到房頂。
盡管阿青早已可以在下邊換一個格子,可是她覺著上邊反而清凈。脫下T恤和短裙,換上一件黑色露背蕾絲長裙,從格里拿出備用的高跟鞋,再拿起化妝包,小心翼翼地從木梯上一步一步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