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挑月,梅香滿園。周家夜宴正在履安館熱鬧進行。
餐桌前雖只有謝易、施全、周濱和副將沈同四人,但因彼此情趣相投,推杯換盞倒也十分熱鬧。酒酣之際,謝易縱論天下大事,引經(jīng)據(jù)典,滔滔不絕。
但他不知,履安館側門的屏風后周家的少夫人正靜靜打量著坐在首位上的年輕公子,聽著謝易的高談闊論,她的臉上逐漸顯露出一絲笑意。
身旁的侍女青黛乖巧,看到少奶奶多日未見的笑容,她的心中就有了底,悄悄在夫人耳邊低語道:“娘親如有意,我就給周老爺子回話了?!?p> 少夫人臉一紅,用團扇輕輕拍了一下青黛的肩膀:“誰要你多事”,說罷轉身離去。
青黛捂著小嘴偷笑。自從大管家向少夫人推薦了謝易,游說多時少夫人才勉強答應暗自相看,在屏風后只站了半個時辰,整日以淚洗面的少夫人看來今日心已有所屬。青黛為自己的主子慶幸,如果不是恰逢謝易來此,少夫人和她真不知道今后的日子該怎么過。
看到提著水壺走過身旁的周勝,青黛點手叫住他,把一塊玉玨遞過去道:“你把這個交給大管家,不要讓別人看到?!?p> 周勝知道青黛是少夫人的貼身丫頭,不敢怠慢,忙陪著笑臉接過玉玨,故意調笑道:“沒想到青黛會鐘意大管家,果然眼光高啊,放心,我一定不讓別人知道?!?p> 青黛臊的面紅耳赤,杏眼瞪圓啐道:“呸!狗嘴吐不出象牙,哪里是我……得了,快去辦差事吧。”
周勝趁著換茶湯的時候,隨手將玉玨放在了茶托上遞給了周濱。大管家看到后不動聲色將玉玨藏于袖口,同時瞟了一眼屏風,長長舒了一口氣,懸著的心也終于安穩(wěn)下來。他樂呵呵又瞧了瞧謝易,少夫人如果能跟了這位年輕才俊,真是天作之合,也算是周家彌補了對少夫人的虧欠,對應家有了交代。
此時的謝易并沒有注意周濱的神情變化,他被施全眉飛色舞講述一年來的宋金大戰(zhàn)深深吸引。
施全敘述完后,謝易寬慰地舉杯祝賀道:“如此看來真的是中興在即,我大宋終于熬到這一天了?!?p> 周濱問:“官人以為宋軍何時可以飲馬黃河兩岸?”
謝易答道:“短則半年,長則一年,重整舊山河不在話下?!?p> 施全頗有興趣地問道:“先生是如何計算出來的?”
謝易從盤子里抓起一把棗圈在餐桌上依次排列,解釋道:“我大宋沿著江淮防線有五路大軍,淮東韓世忠,淮中劉錡,淮西張俊,襄樊岳飛,川陜吳璘。此次會戰(zhàn),各軍都有不凡戰(zhàn)績,吳璘收復了秦州和陜西多個州縣,岳飛在中原有郾城大捷,張俊有柘皋大捷,劉錡有順昌大捷,韓世忠有淮陽大捷。這些大捷不在于殲敵多少,最重要的是證明了我軍戰(zhàn)斗力已經(jīng)和金軍不相上下,終于有資格和金軍一較高低?!?p> 施全出神地看著桌子上的棗圈頻頻點頭,喃喃自語道:“真是這個理?!?p> 謝易又道:“從將帥方面看,除了五大主力的統(tǒng)帥外,還有偏師李顯忠和護衛(wèi)臨安的楊沂中,我軍優(yōu)秀統(tǒng)帥眾星閃耀,能征慣戰(zhàn)的將領更是數(shù)不勝數(shù)。反觀金軍,自從幾年前完顏宗翰(粘罕)暴斃之后,屬于他的陣營中的諸多名將都被清洗,現(xiàn)在金國能有統(tǒng)帥能力的只剩下完顏宗弼(兀術)一人,獨木難支,金軍焉能不?。俊?p> 周濱聽的有些忘形,竟用力拍著桌子開懷大笑。
謝易站起身拱手道:“當今陛下機敏睿智,歷經(jīng)李綱、呂頤浩和趙鼎三代宰相的勵精圖治,我大宋財政日漸充盈,足以支撐一次三年時間的戰(zhàn)爭。加之中原故土義軍眾多,抵抗金人暴政的反抗波濤洶涌,契丹人蠢蠢欲動,西夏人虎視眈眈,金國內部剛經(jīng)歷自相殘殺,元氣大傷,我大宋有何理由不在一年之內完成中興大業(yè)呢?”
施全挺身而起激動地說:“好,先生一席話價值千金,我等從軍之人必將以先生所言而奮起,不負朝廷和萬兆百姓殷殷期望。今得先生教誨,施某幸甚!”
謝易端起酒杯動情言道:“在下能與施將軍志同道合,謝某幸甚,愿敬將軍此杯酒,以慰我仰慕之心。”
施全連連擺手道:“先生言重了,讓我承受不起。施某是個粗人,不喜歡腐儒軟骨頭文人,但對先生為人做事卻是五體投地的拜服。如不嫌棄,施某想高攀先生,我們結拜為異性兄弟,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周濱和沈同連聲附和,謝易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笑道:“二人同心,其利斷金;同心之言,其嗅如蘭。請周老伯預備紙筆,我和施將軍今日以天地為證,焚香立誓,互換蘭譜。”
趁著酒興,在皓月當空下,庭院里二人八拜結交,施全比謝易年長十歲自然成為兄長,他望著玉樹臨風的這位兄弟喜歡的不得了。當他想找個禮物送給謝易,卻發(fā)現(xiàn)囊中羞澀,一時之間竟然拿不出適合的東西。
周濱心領神會地走過來,遞給每人一個信封:“老奴知道二位都是率性而為之人,今日結拜有些倉促,周家莊特備兩件禮物成全二位結義兄弟?!?p> 施全哈哈大笑,一把奪過來道:“大管家想的周到,以后我定當回報?!闭f罷將信封遞給謝易:“好兄弟,哥哥只能今日借花獻佛,兄弟見諒?!?p> 謝易只好把自己手里的信封也遞過去:“哥哥說哪里話來,君子之交淡如水,即便沒有禮物相贈也不能損減我二人兄弟情分?!?p> 眾人喝彩,一同又進屋開懷暢飲,到了子時才盡興散席。謝易回到房間,臨睡前想到了那個厚厚的信封,他好奇地啟封觀看,里面有兩封信和一個玉玨。
第一封信是周濱寫給臨安的周氏書房,囑咐賬房給執(zhí)信者三萬貫錢,這可相當于宰相將近十年的俸祿現(xiàn)錢。謝易嘆口氣,他知道這是周濱有意為之,這些錢看來是當作他救周家莊的酬金。
謝易打開第二封信的時候嚇了一跳,這是少莊主也是覺知法師寫給少夫人的休書。謝易看完才知道,覺知法師十五歲時決意出家,不告而別隱遁南少林。他不知道自己的父親已經(jīng)訂下和廬州應家的婚約,對于應家來說悔婚是難以承受的奇恥大辱,因此堅決將應家小姐抬進了周家大門,從此應小姐獨守空房十年至今。
當金軍突襲廬州后,周家莊被困。幸虧有過路的僧人無意間說出了少莊主的下落,周勝才奉命趕到南少林向少莊主求援,覺知法師也才知道自己還有一個在家守節(jié)的妻子。覺知法師慨嘆之余寫下休書,就是要還給應家小姐自由之身。
謝易拿起玉玨仔細端詳,這玉石細膩溫潤,從雕刻技法上看應該是雄渾豪放的漢代古玉,而掛繩上還能嗅到淡淡的脂粉香氣。他已經(jīng)明白周濱的用意,沉默良久,謝易和衣而臥但輾轉反側無法安睡。他昨日救下少夫人的時候就知道這個小姐的脾氣,如果拒絕,應家小姐只有自盡一條路可走。但是如果答應,他就會有牽掛,今后還如何能肆意妄為的浪跡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