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十日至十四日,兩千五百秦軍先后抵達遼東城外,并安營扎寨。
遼東,五國時期稱為遼陽,是古燕國的都城兼第一大城池。
要如何攻下城高池深的遼東城呢?
駐守遼東的是遼國外戚,蕭昱。
蕭昱是遼國皇后的族叔,從軍三十多年,只求一個“穩(wěn)”字,一生用兵唯謹慎。
四月十五日,攻城器械啥的也都準備得差不多了。鐘湛準備強攻。
沒辦法,蕭昱太慎重了,間諜根本進不去,用激將法激他出來野戰(zhàn)也沒答應(yīng),除了干耗著,就只能強攻了。
四月十六日,秦軍強攻遼東城。
投石機、墨月弩和床弩首先對城上進行了一番火力壓制,裝填弩箭的空擋則由弓箭自由射擊填補上。就這樣,秦軍付出了極小的傷亡便將大量云梯運到城墻下。
云梯架起,五百折沖府府兵均是一手持刀,一手援梯而上。
城墻上,蕭昱指揮著遼軍丟擲滾木巨石,硬扛著箭矢的洗禮,專心致志地對付攀爬城墻的秦軍士兵。
五百步卒,只有不到二百人成功登城。
今日是齊毅負責攻城。
只見他單手舉著盾,把長刀掛在腰間,另一只手抓著云梯,雙腳不停,飛一般地攀爬著。人雖在攀爬,身子卻極其靈活,城上滾木巨石箭矢的落下,都被他在云梯上左右騰那,能避開的都避開了,躲不過去的也有盾牌抵擋住。只聽一聲吶喊,齊毅已經(jīng)一個翻身登上城墻。
“攔住他!”蕭昱立即下令。五個遼兵當即圍了上去。
齊毅不慌不忙,剛剛站穩(wěn)身形,陡然一個前沖,左手木盾往一個遼兵臉上就砸了過去。木屑紛飛,鮮血長流。齊毅趁機拔刀,一刀砍翻。
突襲得手,但其他四個遼兵也圍住了他,兩個拿刀,兩個執(zhí)槍,直接往他身上招呼。
齊毅閃身躲避,不斷招架,尋機反攻,但終究被砍中數(shù)刀,血流不止。
箭矢紛飛,刀光劍影,呼號厲喝之色充斥著這片戰(zhàn)場。
“遼東城里有些漢人吧?”鐘湛面無表情地觀望著城墻爭奪,問道。不是他心如鐵石,只是在戰(zhàn)場上,絕對不能感情用事,特別是一軍主將。
“據(jù)俘虜交代,大概還有萬余人。”陳斌回答道。
“一十八年了,該接他們回家了……再過一代人,只怕連自己的根都給忘了!”鐘湛沉默了一會,說道。
心中默默補上一句:終究是大秦負了他們。
秦軍和遼軍在城墻上展開了拉鋸戰(zhàn),大秦的將士越拼越少,但是沒有人退縮。
血河從城頭淌下來,整面城墻上滿是血污、坑洞和插入墻體的箭矢,斑斑駁駁,慘不忍睹。
雙方拼殺了半個時辰,誰也沒有占到便宜,但身中三刀的齊毅還是帶著剩下的近百先登士兵咬緊牙關(guān)苦苦堅持著。
“鳴金收兵吧!今天是拿不下遼東的。”鐘湛果斷下令道。
第一日的攻防戰(zhàn),秦軍戰(zhàn)死、重傷四百四十余人,五百先登府兵僅僅余留五十多人。遼軍戰(zhàn)損四百人出頭。城墻攻防戰(zhàn),遼軍并未占便宜!
“城中守軍,有多少漢兒?”軍帳內(nèi),鐘湛詰問被鞭打得遍體鱗傷的俘虜。
“咳咳……千……千過二三百人……咳咳咳……”
鐘湛沉著臉,揮揮手示意押下去。隨后召來陳斌,細細吩咐一番。
大秦武安元年夏四月十七日,秦軍陳列于西城之外,隊列整齊,數(shù)千人而無一聲,全軍素然而立。
“高田種小麥,終久不成穗。男兒在他鄉(xiāng),焉得不憔悴?!?p> 中軍處,一陣歌聲傳出。歌詞幽怨婉轉(zhuǎn),思鄉(xiāng)之情有如泉涌,聞?wù)呗錅I傷心。
秦軍將士們也不知發(fā)生了什么,有聽得懂會唱的,也張口跟著歌唱。
遼東城內(nèi),不少臥病在床的老人身軀猛然一震,眼角當即淌下幾顆滾圓的濁淚來。
“秋風蕭蕭愁殺人。出亦愁,入亦愁。”
“座中何人誰不懷憂?令我白頭?!?p> “胡地多飚風,樹木何修修!”
“離家日趨遠,衣帶日趨緩。心思不能言,腸中車輪轉(zhuǎn)?!?p> 城外的秦軍在唱,城內(nèi)的漢兒在唱,就連城頭的漢人遼兵也有在唱的。
姓名可更,籍貫可改,祖宗不可易,故鄉(xiāng)不可忘!
遼東西城門洞內(nèi),一個漢人小兵的身體劇烈顫抖起來,隨后是壓抑不住的抽泣。
“翁翁?。 彼蝗欢紫聛?,用力地捶打著地面,“大秦的軍隊來了啊……大秦軍隊來了啊!您看見了嗎?”
秦軍陣前,鐘湛緩緩策馬而出,在遼軍弓箭的射程外停下。
銀槍高舉,所有秦軍將士停止所有的歌唱和話語,隨后便是數(shù)千人齊聲呼喊:
“大秦天兵已至,漢兒何不出迎?”
“大秦天兵已至,漢兒何不出迎?”
“大秦天兵已至,漢兒何不出迎?”
三聲齊呼,聲浪滾滾,有如排山倒海,震撼著城內(nèi)所有漢家子弟,就連眼前的遼東古城也在微微顫動。
大街小巷中,一扇扇門“吱呀”開了,許許多多的人走了出來。
他們有的是步履蹣跚的老人,有的是垂髫舞象的稚子,但更多的是身強體壯的年輕人。
無一例外,他們眼中都噙著淚。
沒有人多說一句話,他們自發(fā)組織起來,扛著粗制的農(nóng)具或棍棒作為武器,形成一支上萬人的隊伍,浩浩蕩蕩地向西城門進軍。
城外,秦軍方陣又爆發(fā)出一陣震耳欲聾的齊聲高呼:
“秦軍歸來,漢兒出迎!”
話音未落,城頭上刀光閃爍,鮮血迸濺。
無數(shù)的遼軍帶著不可置信的表情看向昔日的同袍,隨后遺憾地停止了呼吸。
那個門洞內(nèi)蹲下哭泣的漢族小兵突然暴起,幾刀砍翻兩個遼軍士卒,隨后沖到門閂前,瘋狂地砍著門閂。
反應(yīng)過來的遼軍立即挺矛刺他。尖銳的矛頭將他的身軀刺穿,鮮血噴灑在城門上,訴說著感傷的悲劇。
但他不停,依舊瘋狂地砍著門閂。
一桿鋒利的長矛從他的后心刺入,貫穿了他的胸背。
全身一陣僵硬,他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在不斷流逝。
奮力一刀,人生的最后一刀,狠狠砍在門閂上。
“咔嚓”一聲,門閂徹底斷裂。
意識開始模糊起來。
“要死了嗎?可惜了,我還沒有看見大秦軍隊入城的場面呢……”
長矛從他體內(nèi)抽出,他踉蹌著向前兩步,終究支撐不住,撲倒在地上。
血從口中涌出,從身上的傷口中流出,染紅了大地。
但他臉上帶著笑。
“全軍準備!”鐘湛一聲令下,大秦軍隊整集體上馬,準備沖鋒。
城頭一片混亂,那支萬人以上的漢人隊伍卻已經(jīng)沖到門洞里,他們推搡著,奮不顧身地打開了城門。
“大秦將士,隨我——沖鋒!”銀槍前指,暢快淋漓地長呼,鐘湛帶頭沖鋒!
身后數(shù)千人齊聲應(yīng)和:“喏!”
兩千余大秦的雜牌騎兵,硬生生沖出了千軍萬馬的氣勢!大秦鐵騎,奔騰如虎,風煙四舉!
秦軍騎兵沖進城門,那支漢人隊伍自覺地站在道路兩旁讓路。
所有人的臉上都是驕傲和自豪!
一十八年,整整一十八年的時間,他們終于可以不再受人欺侮,可以挺起胸膛撐直脊梁堂堂正正地活了。
一十八年,整整一十八年的時間,他們終于可以回家了!
一十八年,整整一十八年的時間,誰不是日日翹首以盼大秦軍隊歸來?誰不是夜夜夢回故國然后淚濕枕席?又有多少人因為來不及看見今日這一幕而遺恨九泉之下難以瞑目?
城門丟失,遼軍斗志飛速下降,在蕭昱的帶領(lǐng)下紛紛向東城門逃竄。
戰(zhàn)局已定!
蕭昱和鐘湛的對決,既沒有輸在兵力上,也沒有輸在戰(zhàn)略上,而是輸在“人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