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二十二,雪還在下。
早起我喝了湯藥,看著大雪,“嬤嬤,我想進宮一趟?!?p> 嬤嬤正擺著早膳,看了一眼天色,“下了朝再去,今天車架多,不要沖撞了。雪大路滑,怕是有你爹頭疼的?!?p> “我父皇現(xiàn)在肯定在想怎么從我口袋里摳出錢來?!?p> “你還是早早過去吧。”嬤嬤麻利兒的把我提到飯桌,“把這碗羊肉丸子湯吃掉,再來——”
“就這一碗了,不能再多了,會吐的?!蔽页蛑氲拇笮。烂?。
果然,喝掉最后一口湯,吃不下了。
“又吃這么少?!眿邒哙哉Z。
我昨晚算了一下上半年的錢莊的盈利,又對了對近一個月的余賬,再除去一些死帳,能拿出來的應該能救急,還要考慮到明年的糧種虧損補貼。我手下的糧店儲備應該可以壓一下近期的糧價。今年雪大,明年的春汛怕是也要不好……還好我看今年糧食收成好,讓糧店多備了很多余糧。
心好累。
“快點,給我換衣服,不用朝服,我去見母后”,父皇會去母后那里跟母后商量怎么弄錢……母后那里應該沒有多少銀兩了,她把錢投在了天水城水壩。
門房上過來個人,初八出去問了一下,打發(fā)了。
“公主,”初八有點不高興,“喻侍衛(wèi)求見?!?p> “他回來了?”我有些驚喜。乙雀想起什么,瞅了一眼嬤嬤,繼續(xù)低頭當鵪鶉。
“讓他等著,一會一起進宮?!?p> 木槿給我找出一身紫色夾襖孔雀錦鯉裙,又在母后給我的頭面里選出了配套的首飾。
穿戴好后,木槿拿著胭脂紙,非要我抿一口,盯著我的嘴唇——“殿下,就差這個了?!?p> 嬤嬤盯著我,我猶豫著,終于吃了一口。
初八躲得遠遠的,不忍心看我。乙雀終于解氣了是的,沖我吐了吐舌頭,嬤嬤沒發(fā)現(xiàn)。
木槿拿著胭脂紙,手抖了一下,遞給我:“抿一下——像這樣?!彼疽庖幌拢蛄嗣蜃约旱淖齑?。
我拿著胭脂紙小心的學著木槿的樣子。
木槿欣慰的點了點頭。
我松了口氣,“一月駕車去,火爐多準備幾個?!?p> “木槿和乙雀誰跟我去?外面有些冷。”
“奴婢去?!蹦鹃乳_口。
乙雀張了張嘴。
“都去吧。”我開口。
嬤嬤坐在塌上,麻利兒的打著絡子,手邊上有個成品的。
“這條絡子很搭我的裙子,嬤嬤給我系上吧,回來路過糕點鋪子,嬤嬤喜歡的杏仁餅要不要來點?”
“過來——”嬤嬤放下手中的,拿起那根紫色混金絲絨的絡子,打量著我的腰身,“近來你好像清減了?!?p> 我在她跟前就沒有胖過——哪怕我穿衣服厚成球也是瘦的。
木槿給我拍了拍裙角,“公主是不是長個兒了?”
“好像胖了,胸口有些緊了?!?p> 嬤嬤打量了我一下,“我去找找衣料,得給你備著開春的衣物了,我記得你庫里還有幾件孔雀金絲錦?!闭f著,站了起來。
我趕緊拉著木槿和乙雀出門。
如果我沒記錯,我讓初三他們做衣服的時候去庫里拿衣料來著……
喻君慎站在自己的棗紅馬跟前,穿著通身全白的披風,梳著京里最近流行的中分束發(fā),耳邊留出長長的鬢發(fā)。
依舊是瞇著眼睛打量著我。
“你再帶個白狐裘的帽子,在這大雪天里,我都找不見你人了?!?p> 喻君慎輕笑著上前,伸出手攙著我,掃了一眼我的嘴唇:“可是比的起你手下的人了?”
一月駕著車行近,聽到了這句,身體晃了晃,乙雀自覺的坐在了車架另一邊,隨時給一月指路。
木槿給喻君慎行了禮,初八拱了拱手。
“這許久沒見,你就跟我說這個?”我翻了個白眼。
“進車架吧,雪大,小心受了涼?!闭f著,手上使了勁,往上托,示意我上車架,一月在一邊越發(fā)的跟乙雀氣場一樣——鵪鶉。
我就著他的手勁上了車架。
“似乎清減了。”喻君慎幫我把披風的,衣裙的衣擺拖上車,然后回頭:“你們去另外的車架?!?p> 初八盯著他的臉,幾秒鐘后,拉著木槿退后。
“保護好公主?!背醢藢σ辉抡f。
一月點頭。
————
“行程很順利?”我等他脫了鞋子,盤坐好了才開口。
喻君慎看著我,點頭,“你的臉色很不好。”
我擦了很厚的粉,這他都能看出來?
“是去了西疆嗎?”
喻君慎無奈的嘆氣,表情終于放松下來,不再瞇著眼睛微笑,他面無表情的輕聲開口:“什么都瞞不了你?!?p> “睡眠怎么樣?”
他伸出手,漏出手腕上戴著的沉香手串,又從懷里掏出沉香簪子,示意了一下就收了回去。“有了這些,我睡的很好?!?p> “你上次回來,很不好?!?p> “嗯?!庇骶鞯椭^,“其實最不好過的是你不見我。”
我伸出腳,踹他的胸口,“我是為了什么不見你?!”
喻君慎捂著胸口呻吟了一聲。
我急忙爬過去,撕叭開他的衣領,他身上有幾處很深的刀傷,被我踢的地方正綁著,“這是什么時候的傷?”
喻君慎抓著我的手,“阿寶退后些,我要整理一下,一會不好陛見?!?p> 那你倒是放開我的手?。?p> 擦。我急忙掙開手,給他整了整衣領。
“什么時候回來的?”我退后些,離遠了偏坐著,胳膊支在一邊的小茶桌上,雙手捧起手爐。
“昨天晚上?!庇骶饕贿呎f著,一邊把剛我踢開的手爐塞在我裙底腳邊,“要收拾好了才敢見你,不然我怕你身邊那個叫初八的,不讓我靠近?!?p> “你到底——”
喻君慎捂著臉,“阿寶,不要問。我不想嚇到你。”
“好,我不問?!?p> 喻君慎放開捂著臉的手,抬頭看著我,似乎是想笑,卻是笑不出來,只扯出一個怪怪的表情,卻是輕松的,“阿寶,我現(xiàn)在什么表情都做不出來了。”
我愣住了,中午還是爬過去,伸出手摸著他的臉,“不用擔心,就是什么表情也沒有,也是俊美的一塌糊涂?!?p> 喻君慎楞楞的看著我,一手捂著我的手,眼睛流露出無奈:“這真是你能想出來的最能安慰我的一句話。”
“真的,比陳昱淼好看多了。”我深深地點頭,加深可信度。
聽到這個名字,他眼中閃過一絲凜冽:“你還惦記著這個人呢?!?p> 我使勁揉著他的臉,都變形了,“我都不在意你曉得,你說我到底是還在不在意???”
“哼!”
我繼續(xù)揉,“不要這么早學著刑部尚書的樣子,小老頭啊,虛偽得緊。”
刑部尚書是慶國誰都不會認錯的大人物,永遠皮笑肉不笑的樣子,也不知道怎么養(yǎng)的閨女——德妃確是標榜的大家閨秀,名門淑女,可能是他老婆的功勞——前朝名門望族家長大的淑女。
喻君慎似乎是想著刑部尚書的樣子,愣了一下。
“我記得去年初見你,你像我一樣肆意張揚,那時的你,吸引我目光的就是你的肆意張揚。我記得我手指著你,你用掂量的目光上下打量著我,審視著我。說來也是奇怪,你跟隨帥——父皇多年,那次我是頭一回見你,也是頭一個敢用看白癡一樣的目光打量我的人。”我笑,“肆意少年,敢不春風得意?”
“阿寶——”喻君慎傻了一樣,突然回身打開車廂門,竄了出去,我聽見遠遠的大喊聲,長長的尾音久久不散。
此刻,我是他的電,他的光,是他唯一的神話……扯遠了,我是他的救贖——你個小破孩在我跟前搞什么深沉……
我聽見車輪碾過積雪的聲音,心里有點難受。這只是歲數(shù)不過廿的少年,這朝野對他不要太嚴苛。
西疆……我沉吟著,父皇不讓我接觸戰(zhàn)事,可是目前的跡象,我怕……有些冷……雖然車廂門很快被乙雀關上——從心里往外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