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石前輩
重華回來,孔定不在,估計去福先生家了,便也連忙過去,果然大家都在,就等他了。
他身上新著石干的皮袍,很是顯眼,大家都是一愣,重華笑了笑,也不解釋,只和福先生請求:“這皮袍頗不合身,還要煩福嫂幫忙改一下。”
福先生笑道:“應(yīng)該,這么難得,自然要改合體些?!比缓笙蛩榻B了在座各人:除了孔定、謝夫子、伏桀、福海等本山族人,又有東山的福二爺、右山的春生長老、后山的謝長老等人。
福先生興奮道:“這次你們出去非常順當(dāng),能夠找到大船,天意我們要遷居??!”
在場的年輕人都是一臉的興奮和期盼,而老成些的族人卻不吭聲,默默地思忖盤算,東山的福二爺年紀(jì)最長,又有威望,上次議論時,就以為一路艱難,歸地陌生,還是慎重點(diǎn)好,此刻更是緊鎖眉頭,他不吱聲,旁人也都不好輕易表態(tài)。
福先生本來著急,重華到來,他才舒了一口氣,笑吟吟地看著他道:“金先生,還請你講一下我們將去的寶地和路途情況?!?p> 重華撩起皮袍坐下,也不緊不慢道:“遷居是大事情,我是客人,雖和族長商量過多次,但全憑各位拿主。我可以保證,所要去處,有山有水,山水圍繞著一望無際的平地,地肥草豐,魚獵耕種,極容人口,只是路途艱險,恐怕要大費(fèi)周章?!彼终f出是生相的主意,會令大家疑懼,故且含糊不說路途情況。
一討論到行程,各種擔(dān)憂便多起來,就是先前興致頗高的族人中也有幾個臉上也現(xiàn)出猶豫之色。
福二爺這才開口發(fā)言,他清了清嗓子:“幾百號人,光是能到海邊已是不易,再要乘船在大海中航行,大海中那風(fēng)浪可不是嚇唬人的,無風(fēng)還有三尺浪!再往內(nèi)陸走,多少山山水水,誰算得清楚?途中遇風(fēng)逢雨不說,便說吃飯也是問題,三二月也就挺過去了,走個三年五年的,吃什么?”說完扭過頭去。
屋子里沉默下來,便是福先生也難應(yīng)答,一個人蹭的從凳幾上跳起來,正是伏桀,大聲道:“你們不要老為自己著想,也要為我們小輩著想,就守在這兒,也是死路一條,與其等死,不如試一試也好。”
福二爺挺了挺身,氣得胡子亂飄,福先生趕緊厲聲喝道:“伏桀,住口!”
伏桀見族長發(fā)怒,不敢回口,連忙坐下,福先生朝他一瞪眼:“站起來!怎么和長輩說話???還不過去和二爺賠罪!”
伏桀稍稍一愣,在他凌厲的眼神下不敢違背,只好蹬蹬的跑到福二爺面前一跪:“二爺,你莫生氣!”
福先生斥道:“你去吧,上次的事情回頭和你一起總算!”伏桀憤然而去。
福先生親自和福二爺賠罪,福二爺仍是氣憤憤的,也不看他,悶聲道:“我隨大家吧。”
春生長老道:“遷居是大事,也不是說走就走,光是這么多人,不知要扎多少個大筏子,不知要砍多少竹子,就是收拾好也要不少時候,開弓沒有回頭箭,還是要仔細(xì)醞釀。”
謝長老搖頭道:“定下來的事情,什么理由都要克服,否則永遠(yuǎn)走不了,大家現(xiàn)在一邊抓緊準(zhǔn)備,一邊再請金先生帶人把大船檢查一下,爭取搶在入秋之前出發(fā),一來溪流中的水量大,可以行筏子;二來不會一個冬天白白消耗口糧?!?p> 重華知道他是福嫂的親兄,見他考慮周密,思想果斷,點(diǎn)頭稱贊道:“應(yīng)該這樣。”
福先生大喜,當(dāng)場決定:請重華帶謝長老、無畏和孔定、伏桀、福海及各分支選派的十?dāng)?shù)個青壯年先行漂流而下整理船只,余下的人抓緊編制竹筏、收拾行裝、商議人員分組等。
眾人紛紛散去,謝旦獨(dú)拉住福二爺,說要等老族長回來說幾句家常。
不久老族長回來,和二人客氣過,謝旦先問他:“老叔,遷居的事你有什么想法?”
老族長笑道:“好事,你們商量著辦?!?p> “就是說你也同意這事?”
“當(dāng)然,但是我不去了?!?p> “原來你也不看好??!”福二爺大聲附和道。
老族長又笑著搖頭:“遷居是大事,方方面面都馬虎不得,必得大家齊心,全力以赴,才能實現(xiàn)目標(biāo),我不去,是我年紀(jì)大了,身體又不好,不想拖你們的后腿,而不是我不贊成、不盡力,這不,這二天文英和我商量,請我?guī)ы樧?、福明、小慧、冰黎等一幫后生,一邊去山坡上砍伐竹子,一邊悄悄地到各支中點(diǎn)數(shù)現(xiàn)成的有多少,省得到時候耽誤扎筏子的時間,所以沒有參加你們的討論。”
謝旦感嘆道:“你和家父的想法一致,讓我們做小的也為難呢?!?p> 老族長道:“謝旦啦,福鼎心中還有顧慮,但你和你父親一樣,都是決斷個性,怎么也看不開?這種大事,總要有甘心忍讓的人,我們做老的之所以心甘情愿,就是為了你們能夠?qū)崿F(xiàn)目標(biāo)?!?p> 謝旦道:“老叔,你說得對,我們也就一旁說說,族長其實肩上的擔(dān)子最大,所以他才要瞻前顧后,通盤考慮?!彼洲D(zhuǎn)頭問福二爺:“二叔,你說是不是?”
福二爺模糊道:“那我是去還是不去?”
謝旦鄭重道:“你自然要去,我們難得碰到金先生這樣的人,應(yīng)該珍惜這個機(jī)會,就算途中我們都倒下,哪怕只有少數(shù)人到達(dá)理想地,以后族人肯定比現(xiàn)在還要壯大?!?p> 福先生父子、福二爺聽了都頻頻點(diǎn)頭,福二爺慨然道:“那就這樣定了,我不是也說了我隨大家的嗎?”
謝旦笑道:“你也是族中主心骨,不能這樣模棱二可,要主動堅決些,其它人才會跟上?!?p> 福二爺點(diǎn)頭道:“我知道了,你們?nèi)グ才虐?。?p> 福先生笑道:“這就好了,但也要等大伙兒都去看了大船的情況再決定?!?p> 來日,族人將扎好了的大竹筏抬到溪水邊,紛紛跳上去,都說非常安穩(wěn)。筏子漂流而下,途中歡聲笑語,其行甚快。
孔定福海尚不知覺,重華暗暗觀察,果然上次所遇的急彎窄道已被裁直拓寬,明明有擋道的礁石也不見了,很是欣慰,心中對石干這個看上去古樸遲駑的長輩佩服不已。眾人由是到出海口更加順當(dāng),按孔定的指點(diǎn)找到了藏船的凹口。
眾人從未見過這么巨大的船,有人甚至此前根本不知道船是何物,俱圍著此龐然大物仰首打量,無不臉色肅然,驚嘆不已!及第從一側(cè)嵌在船身上的扶梯爬上,站在船頭,低頭看看水面,如同高山平原,又是一通咂舌。他們在重華的提醒下,打開艙門和窗戶,在敞闊的船艙里,心情漸漸的放松開來,東瞧瞧西瞅瞅。
重華只請孔定守住操作臺,防止有人好奇動手動腳,見他不解,便又和他介紹這個地方雖小,通過它可以控制大船的動力,可以讓大船不需要人力行進(jìn),就是年輕的小伙子拼命的跑也沒有它快;還有晚上船上照明;所有人的吃喝也都得離不開它??锥犓绱艘徽f,當(dāng)即重視,謝旦無畏也在一旁相問。
幾個正說著話,聽到底下哄然的歡呼聲,趕緊下去一看,原來是伏桀下手既快又使蠻力,竟然在后艙打開了一道厚重的移門,發(fā)現(xiàn)了一個大冷庫,里面有無數(shù)的食糧衣物器皿,族人一哄而入,重華和孔定等人趕到時,他們正準(zhǔn)備開搶。
重華連忙喝令眾人都出來,自己看了后告訴大家,這些東西中有的不能拿出來,不然會變壞,應(yīng)先繼續(xù)保存,等全族人上船后會派上大用場。
伏桀第一個不服氣,“我先發(fā)現(xiàn)的,先拿出些食物大家吃了,還有身上的衣服不知穿了多少年了,先找一件換上再說。”
重華堅決道:“不行,應(yīng)該等族長上船后決定。”
“就是你成天給族長出主意,這事那事的!”
“住口!”孔定大聲喝斥伏桀:“金先生一心為我們宗族好,你怎能如此說!”
伏桀反譏道:“金先生,金先生,你拿他比族長尊貴多了。”
“你-”孔定被他噎得說不出話來,看著他干生氣。
伏桀過來又要推開冷庫門,重華趕忙上來阻止,被他一扒拉,踉踉蹌蹌退后好幾步。
無畏挺身而出,大聲喝道:“有誰不想活了?敢壞了族長大事!”
謝旦也上前堵住門口,厲聲道:“伏桀,你來!我倒要看看誰敢先伸手?違反族規(guī)!”
他們二個出面一鎮(zhèn),一個聲若洪鐘,正氣凜然;一個奮不顧身,大公無私,伏桀頓時氣餒,僵持了一刻,憤憤的掃了重華和孔定一眼,大步出了船艙,掏出干糧啃了起來,其余的人更不敢動此心思。
天色已晚,一眾年青族人都覺得無趣,早早休息,孔定和無畏二人就靠在冷庫門口過夜,絲毫不敢懈怠。
重華獨(dú)自在操作艙中鉆研,見每個部位都刻有詳細(xì)用途及操作圖案,簡單易懂,到其它地方一看,都是如此,心中便踏實許多,又想到大船在此擱置了不知多少年,而冷庫仍在運(yùn)轉(zhuǎn),能源如此充沛長久,還有哪里馬虎得了呢?它應(yīng)當(dāng)能夠擔(dān)負(fù)得了福族人遷居重任,不由得心中大慰。
他在認(rèn)真檢查,謝旦已悄悄叫過伏桀,責(zé)備他道:“族長對你一向器重,你行事當(dāng)比其它人高明,方可讓族長欣慰,怎么常常挑頭捅婁子,令族長頭痛?這大船是全族希望,怎可輕舉妄動?金先生憑一己之力為族人找到,又是為族中大事著想,怎可不講良心,隨意冒犯他?”見伏桀省悟,又領(lǐng)著他來到重華跟前,當(dāng)面認(rèn)了錯。
次日重華和幾個首腦商議,先把大船啟動,看看能否運(yùn)用?伏桀先聽從安排,賣力地領(lǐng)著眾人合力打開圍擋木,再由重華親自操作,反反復(fù)復(fù)半天,終于將船開出凹口。
眾人都是生在大洪水后,于船上儀器文明之事毫無認(rèn)識,只重華憑印象及標(biāo)識說明琢磨以后,再行操縱,先是小心翼翼的行駛在河道中,待到近??冢鏉u寬,手頭越發(fā)熟悉起來,使船或進(jìn)或退、或快或慢,或左或右,眾人時而圍著操作臺,時面奔至船舷上,莫不興奮歡呼。
如此一天過去,待大船停回原位,謝旦等人連忙商量,請重華火速回去通報族長,其他人都留下鎮(zhèn)守整理大船。
重華回到天竹山,仍從西邊路口進(jìn)入,向福先生居所來,卻不知一個族人早已遠(yuǎn)遠(yuǎn)望見,腳踩著石頭,正等著他的到來。待他走近,那人攔住他問:“你就是金先生?”
“是啊,你好!”重華不認(rèn)識他,客氣回答。
那人仍然扳著臉問:“怎么樣???”
“還好,已找著大船,我先回來和族長報信?!?p> “那我怎么辦?”
“你?和大家一起走啊?!?p> “你能保證我家一路上沒事?到了那個地方一定比現(xiàn)在過得還好?”
“呃,應(yīng)該的吧?!?p> “我憑什么相信你?”
重華被他一陣逼問,倒也不好回答,又被他迎面攔住,走不過去,正在著急,一個高個子年輕族人過來,正是福順,上前一把將那人拉開,客氣道:“金先生,你走你的,別理他。”
那人掙扎著大叫起來:“福順,你敢攔我,我去找文英和你算賬?!眳s怎么也掙脫不開。
重華這才得脫身,一路走,一路見村落內(nèi)外正忙得不可開交,福先生家門口的空地上支起二口大鍋,福松、冰黎和?;劢愕軒兹嗽诟I┑牡闹瓜聛砘卮┧?,燒水、洗汰、做飯,村民們?nèi)藖砣送?,面含焦急之色,有問族長何時回來的,有發(fā)怨言不走了的,有問老弱病人怎么安排的,甚而有人舍不得一塊大面石,來問怎么帶的…,福嫂應(yīng)接不暇,焦頭爛額。
有人瞧見重華回來,也都憤憤然不理,福嫂見了他卻非常高興,吩咐福松把他讓進(jìn)屋里,打了一碗水遞上,又趕緊讓?;廴フ易彘L。
重華問福松道:“剛才路口有個族人攔住我盤問,我聽他的口氣,好像心中很是不平。”
福松氣憤道:“金老爺,他是右山春生長老支族中人,叫來喜,平時最會鉆牛角尖,也是一個令人頭疼的刺頭兒,自從聽說要族人遷移的消息,天天過來糾纏,自己不想去,也不讓人得去,春生長者老攔也攔不住他,族長和主母都煩著他呢。他今天一早就在等族長回來理論,不巧等上你,把你堵住,還好有族人看見,和祖母說了,祖母忙讓福順過去用強(qiáng)把他拖開?!?p> 重華點(diǎn)頭道:“再多二個這樣的人,族長什么事都做不成了,族長現(xiàn)在在哪?”
福松連聲道:“這段時間把族長忙壞了,本支的事還好辦,除了后山,旁邊二支很多人反悔不愿外遷,福二爺和春生長老又猶猶豫豫,不肯下決心,族長忙了這邊忙那邊,來回催督,二條腿跑得抽筋,加上孔隊長不在身邊,別提多煩神了?!?p> 重華的心一下子懸起來,他理解村民們的想法,但是他們倘使鐵了心不走,福先生再有權(quán)威也沒有法子。他坐了一會兒,聽到外面有人招呼,知道是福先生回來了,便站起身來,看到福先生身邊已圍上去一大堆人,和他比比劃劃喋喋不休,福先生沉著臉一一答復(fù),問者多數(shù)臉現(xiàn)不愉之色,卻又不敢違拗,期期艾艾的退下。福先生不耐煩的沖還待上前的族人一揮手,喝斥二句,徑回屋來。
他一見重華,也顧不上招呼,張口就問:“事情怎樣?”
重華見他滿臉焦慮,不敢慢言,連忙回道:“很好?!?p> 福先生這才有些放松,接過福嫂遞上來的布巾,擦了把臉,微笑道:“辛苦你了,先做點(diǎn)飯吃?”
重華心中感動,連聲說不用,其實他從回來到現(xiàn)在,時間不久,只是耳聞目睹了族人眾相,自然覺得時間拉長了,也明白福先生身上背負(fù)的巨大重?fù)?dān)。
福先生坐下,喝了杯水,和他感嘆道:“金先生啦,我和你想法一致,假如這世界上已無人類,我務(wù)必要保留這支血脈;假如這世界上他處尚有人類,我也只為讓我這一宗族繁衍壯大,謀事越大,時人得理解者越少,全以為我在折騰?!闭f完竟恨恨不已。
重華聽了不忍,趕緊接話:“告訴族長一件大喜事?!本桶汛蟠瑺顩r并在船上發(fā)現(xiàn)冷庫和大量物資的事說出。福先生聽罷愕然,以為不實,重華知道避世宗族多喜親天地、不待見高度文明,且大洪水之后,人類文明毀滅殆盡,福先生不解也在情理之中,又和他詳細(xì)解說了行船動力和物資冷藏的原理。
福先生大約聽完,卻未追問,只是說了句:“先生既然熟悉,還煩你代為掌管吧,只是-”,他站起身來,在屋內(nèi)來回踱了數(shù)步,停下來時,已然滿臉喜色:“還得麻煩先生再跑一趟,只須如此便行?!卑研闹械南敕ㄕf了。
重華聽了連連點(diǎn)頭:“族長真是高智。”
次日福先生又通知各村再招一批青壯年到??诎焉弦慌娜藫Q回來,仍由金先生帶隊。
這批年輕人初出家門,什么都新鮮好奇,途中又有重華解說,無不興奮聽話,因此筏子也是行得輕快。
到了停船凹口,上得大船,重華當(dāng)著大伙的面說:“族長已聽說了大船的情況和伏桀發(fā)現(xiàn)物資的事情,心中大喜,請謝長老和孔隊長安排,凡上一批來的人,每人可選一件衣服并一些食物盡快趕回,讓族長和其他長老也開眼見識一下?!?p> 伏桀甚是起勁,協(xié)助謝旦和無畏督促上一批人領(lǐng)了物資,連夜趕回。
新來者仍由孔定帶著保護(hù)大船,重華按照和福先生約定好的留下,教孔定幾人熟悉大船、加注淡水等,又特別提示大船上凡包裝結(jié)實的口袋罐子,里面都是種糧,務(wù)必珍惜看顧。
不過十余日,謝旦無畏帶領(lǐng)的一幫族人回來,各個支族炸開了窩,村民們眼瞅著一幫年青人身著嶄新華貴的衣服,又帶回若干稀奇美食,紛紛圍上前去打聽,伏桀福旭等人心中得意,不免夸大此行的妙處,大肆宣揚(yáng)大船的高大寬敞和船上的物資豐富,如此一來,除了少數(shù)鐵心之人,一族人竟思遷心切了。
那來喜獨(dú)不吃這一套,又上前和福先生糾纏:“這都是哄人的,休想讓我去?!?p> 福先生耐著性子和他道:“你不想去,就留下來。”
“我留下來,到時候有事怎么辦?你可不能扔下我們不管?!?p> 他胡攪蠻纏不休,剛好被伏桀看到,一個箭步上前,捏住他脖子,像拎小雞把他遠(yuǎn)遠(yuǎn)拖開,粗聲問道:“你去不去?”
“我去,但要保證我一家一點(diǎn)事情都沒有?”
“那你還是不要去?!?p> “我不去,遇到事情找誰?”
“你又要去又不要去,干脆去死好了!”
來喜大呼小叫起來:“族長,他這么說話,你就不管?”
不等福先生答話,伏桀狠聲道:“族長沒空管你,你快回去,隨你怎樣!”來喜還在叫嚷,被伏桀用手臂挾住,大步送得他遠(yuǎn)遠(yuǎn)的。
族人又都怪來喜,勸福先生不要理他,福先生沉下臉來推托道:“你們心思一日一變,讓我傷透了心,再不愿煩此事了?!弊迦烁饔滞瞥鲩L老和族長賠不是,請他為宗族詳慮安排,福先生這才松口,令大家抓緊編制木排竹筏,收拾行當(dāng),準(zhǔn)備出發(fā),又和各支長老商量族人隊伍編組之事。
卻說重華見諸事順當(dāng),只等石干消息,他心中盤算著時間,一日得空上岸,尋一偏僻地方,按石干所說,對著大巖壁,連捶數(shù)下,貼緊山體大呼:“石干!石干!”等了半日,毫無回音,只好悻悻回到大船上。一連幾日試下來,都是如此,他表面上沒有異樣,心中卻開始著慌,沒有石干,就是有大船,他和族人都是空歡喜。
孔定福海等人不知他的心思,見了他憂心忡忡的樣子,一面更加埋頭苦學(xué)求教,悉心鉆研,很快就掌握了開船技巧;一面督促大家早起晚睡,把大船上整理得井井有條干干凈凈,重華見他們進(jìn)步飛快,越發(fā)著急,只能恨不得日夜都蹲在岸上,狂呼石干,雙手掌心和手背擂得又紅又腫,只無回音,他內(nèi)心急如火燎,一時不知道這個方法可靠不可靠。
又過數(shù)日,孔定上前來催他:“金先生,這里沒有什么事的話,煩請你回去幫助族長拿主。”重華這些天愁眉不展,得他提醒,忽然想到石干要回也是先回天竹山,當(dāng)下又連忙趕回。
福先生喜氣洋洋,見了他不好意思道:“長輩們舍不得一些收成,這幾天就好,其它都準(zhǔn)備就緒,就等著出發(fā)?!庇忠娝曢g嘶啞,神色惶惶,以為操心勞累之故,倒反過頭來勸他不要著急,保重身體,先休息二天。
重華稍稍松了口氣,連忙逃回孔定的居所,獨(dú)自急得團(tuán)團(tuán)亂轉(zhuǎn),石干不現(xiàn)身,此行便難成,想到后果的嚴(yán)重,他的頭皮都快炸開了。
還好,沒有等到福先生來催,石干回來了,深夜回來的。當(dāng)時重華模模糊糊,似睡似醒,一個巨大的手臂倏然探進(jìn)來,摸著了他,把他嚇了一大跳,他一下子猜到了石干,滿腦子的心思一掃而光,一躍坐起,脫口道:“你怎么現(xiàn)在才來,我都急瘋了!”
石干不講話,挺直身材,引著他來到村外,這才說話:“少爺,我聽到你喊我了,這么長的海岸,我都要摸清明礁暗石,又去了深海一趟,打聽最近海潮的運(yùn)行情況,也就是我能不吃不睡才得如此?!?p> 重華其實心中樂壞了,只是情急之下的埋怨,聽他這一解釋,倒真過意不去,也不去問細(xì)節(jié),安慰他道:“我見你遲遲不應(yīng),是怕你有意外?。 ?p> 石干聽他關(guān)心自己,語氣馬上高興起來:“你知道找我,可是我不知道怎么找你,只能等到天黑,摸上山來,也是運(yùn)氣好,進(jìn)村就找著你了?!?p> “是這樣。”重華又是理虧,告訴他:“以后你若找我,只在地上挖一洞,也是對著洞穴喊我名字,我自然能聽見。對了,事情都辦妥了?”
“成了,我看到那船了,恰好下月大部分時間沿海岸風(fēng)平浪靜,可以航行?!?p> 重華感動的拉著他的手臂說:“這事你辛苦了,你先休息一下,我還要找福先生說事,這段時間大家都忙壞了?!?p> 石干倒是不累,他本不想見福先生和族人,但又不愿意離開重華,遲疑了一下,說:“我隨著你好了?!?p> 重華高興道:“如此更好!”二人再回來,重華邊走邊把最近的事情和他說了。見了福先生,重華只說石干是自家的一個長輩,熟悉大海行情,所以請他過來幫忙。
福先生先是訝然石干的怪相和長大,繼而感慨:“為了本族之事,金先生不遺余力,不知怎么報答啊?”
重華一笑:“族長心即我心,不必客氣。”
族人聽說后都來爭睹石干,無不驚駭。
有百數(shù)十人終不愿遷,福先生也不勉強(qiáng),都妥善為之安排。如是一切準(zhǔn)備就緒,族人連人帶物,分乘數(shù)十只竹排筏子,各由伏桀等曾出行過的族人押運(yùn),石干打前,沿溪岸步行指揮,重華陪福先生在前坐定,族人心中栗栗,順流而下。途中石干或涉水或岸行,雖有絕壁,手摳腳蹬,毫無阻礙。已然路熟,俱皆順當(dāng),一路無事,直至停船凹口。
族人紛紛攘攘上船,又花了大幾天時間,才將人物位置安排妥當(dāng),孔定最忙,他之前已在心中將大船劃定各個功能區(qū),但沒想到族人大大小小家當(dāng)帶得太多,擠占了不少地方,因此船體雖大,又有上下三層,四五百號人好不容易安頓下來,總有不滿族人,吵吵嚷嚷不斷。
福先生仔細(xì)看了大船的各個方向角落,特別是冷庫里面的存物,默默算了好幾遍,直到重華和他說要開船,才笑著點(diǎn)頭:“請你做主就是。”
大船正式出海,重華在操作臺上坐定,福先生在一側(cè)相陪,石干站在船首,石雕一般,間或手臂前指或屈伸,指揮方向和快慢,看起來都是非常簡單,如福先生這等智慧之人,不需人講,已經(jīng)看出大船為抗風(fēng)浪,有意走彎路線,仍不免提心吊膽,唯恐稍有疏忽,與礁石相觸;又怕突起狂風(fēng)巨浪,引起翻船之虞。
他既坐在船前,看得親切,一道浪頭打來,但見一道黑色的水墻劈頭蓋臉壓過來,令他身子不由自主的朝后一躲,接著是漫天的水花在周圍散落開來,幾乎把整個船頭都包圍了,倘大的一條船像被一只巨手摁住一樣,立時沒了半個身子。
船內(nèi)船外,頓時一片驚呼,族人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身子已是不由自主,腹中只覺得翻江倒海一般,無不嗷嗷亂吐亂叫,頓時口中齊倒,艙內(nèi)一塌糊涂。
福先生自己倒沒暈船,但不放心族人,連扶帶搖過去探看,上下艙中幾不能落腳,氣味更是令人窒息,他心中發(fā)慌,急忙上來,看重華和石干一如平時,心中稍安。重華見他深為憂慮,便和他解釋此乃暈船之故,對身體無妨但也無法解決,只能裝著不見。福先生雖聞此說,還是上上下下,一日數(shù)問,石干頭也不回道:“想好,多到船上活動?!备O壬B聲感謝,忙到艙中和族人解釋安慰,連哄帶拉,讓大家每日都到艙外走動幾遍、呼吸海風(fēng),便會好受些。
福先生見福嫂和二個孩子還有過來和?;弁〉谋枰矡o反應(yīng),不免詫異,福嫂叫上沒暈船的族人找來竹桶,讓族人吐穢,又和他們一起遞水擦拭,福海看到冰黎拎著桶出艙去倒,忙搶過來說:“我來,你再去看看,把窗戶打開一些?!备O壬娏?,雖心疼族人,卻也得心慰。
族人剛離家便受一難,不免怨罵不斷,好在都沒了力氣,盡皆萎頓,見到族長來探看時也只能翻翻白眼。福先生又頻頻和重華反映族人癥狀,討教小心事項,重華說只需勤喝水,少吃飯,多休息等,好在船上冷庫備有大量營養(yǎng)丸和壓縮口糧,族人起初鄙夷這又不是仙膏神丹,怎能當(dāng)飯吃,騙騙小孩子罷了,如今福先生正好利用,和族人說吃了能減輕癥狀,并讓孔定等人先試,果然竟有效果。
一族之人困在艙中,苦撐苦熬,度日如年。不巧的是,好不容易大船行到大河口時,天上又開始下雨,雨下得很大,四處煙氣迷蒙,看不清事物,大船無法航行,也不知何處???,重華石干也沒有辦法,不敢隨意指揮,只能讓大船原地漂泊。
族人悶在大船上,又不得開窗,無不腳上落皮,股背生瘡,生不如死,怨聲載船,和福先生拚命的想法都有了,就是沒有力氣,只能在眼睛中射出怨毒的目光來。
大雨連續(xù)下了二個多月,天才放晴,此時的族人,人人躺在原地奄奄欲斃。福先生省了途中管理麻煩,他心中計算時日,知道這場大雨雖然把族人折磨得痛不欲生,卻也避過了炎炎夏日,但他心中憐惜族人,此時便溫言勸勉:“欲得好處,卻又受不得罪,殊不可能?!焙攘钜涯苄袆拥那鄩褘D男,清掃船艙,照顧幼老病弱,盡可能到船外活動。然后和重華、石干商議先找個可落腳的地方上岸,讓族人緩和一下,再行下一步行動。
其時水勢甚大,重華印象中的海濱城市全沒有了,一眼望去,滔滔洪水與海水相接,除了幾個山頭外,無邊無際。他看了一下石干,石干也正看著他,重華忍不住嘆了一口氣,福先生問:“金先生為何事感慨?”
他哂笑一下,右手遙指半圈道:“這里以前是城市連著城市,每處居住人數(shù)無不以百萬計,車水馬龍,樓比山高,入夜之后,燈火亮如白晝,有如珠玉,最多也就區(qū)區(qū)數(shù)百年間,眼下卻已是蹤跡皆無!”
福先生“哦”了一聲:“我也聽上輩老人說過,曾幾何時,人類無所不能,不知竟似何樣?原來如此輝煌!”說罷若有所思。
石干道:“莫那樣想,如夢一場?!?p> 好不容易找了個小島停好船,福先生問:“我們在此等大東風(fēng)?”
重華內(nèi)心遲疑,一時莫答。
石干突然道:“少爺,我還是上岸另行,再和你會合?!?p> 重華脫口問道:“為什么?”
“我最忌怕高處下摔。”
福先生也說:“這大東風(fēng)能刮得起大船,定然太過激烈,落下必重,怕落下時,如石前輩所說,都要摔死,不如還是駕船而行,慢就慢些吧?!?p> 孔定在一旁道:“只是不知方向到處。”
重華點(diǎn)點(diǎn)頭,但心中為難,此行落腳地在哪里,生相可沒有具說,世界廣闊無垠,非山即水,即或說了,又無人可指可問,又無法知道遠(yuǎn)近標(biāo)識,仍你通天徹地,也只比大海撈針好些罷了。
大家一時躊躇不語,孔定搓著著手道:“如果二邊都有通知就好了?!?p> 一句話提醒了重華,喜對大家道:“有了,就請石前輩與大伙同船,順風(fēng)西行,我在此等大東風(fēng),待隨風(fēng)飄定后,就可和你們聯(lián)系?!?p> 石干當(dāng)即道:“不可?!备O壬涂锥ǘ急硎咎^危險。
重華笑對石干說:“你忘了,我凝聚心意,可令身輕,然后借風(fēng)而行,便不怕摔,只是須勞你護(hù)送大船?!?p> 福先生又問:“相隔千里,如何相問?”
重華答道:“我和石前輩便隔了千山萬水,也可通話,所以請他隨船?!?p> 福先生松了口氣道:“如此最好!”
重華見石干雖不答話,卻知道他已答應(yīng),只是不情愿和福先生一族相處,便握住他的手,既像是和長輩相求,又有信任和勉勵。
孔定特別感動,一雙漆黑晶瑩略帶憂郁的眼睛久久凝視著他,重華對他笑笑:“沒事,走吧。”
石干終不放心:“行吧,少爺?”
“沒問題?!彼_輕輕一點(diǎn),人便向高處飄去,如此不僅讓眾人放心,也免得他們傷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