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圖窮匕見

　　孫笑海立在那里，一動不動，宛如一棵死去的樹。他就這么聽著，眼里幽深黑暗如古潭，不知在想些什么。

　　陳北海整理思緒，道：“當世界上只有一個人時，他所作的一切都是為了自己的存活。此時沒有善惡好壞的道德觀念，沒有任何人會苛責他，他也不會因為自己所作的任何事愧疚?！?p>　　他繼續(xù)說：“在上古的蠻荒時代，人的數(shù)量遠少于獸。為了自身的生存，原始人類會相互吸引，自發(fā)地聚集在一起。此時，道德觀念就產(chǎn)生了。”

　　“男人們一起捕獵，為了增加捕獵的成功率，每個人必須使出全部力氣。要是有人偷懶，他的同伴會自發(fā)地責罰他、孤立他。道德要求每個人要努力工作，這就是正、這就是善、這就是好?！?p>　　“當原始先民有了自己的子嗣，為了避免自己在捕獵時子嗣受到傷害，他們會要求他人保護自己的子嗣。同時每個人也會被要求去保護幼兒?！?p>　　“原始形態(tài)的道德是最基礎(chǔ)的道德，是大多數(shù)有生命存續(xù)觀念的人會自發(fā)接受并遵守的道德。此時道德的本質(zhì)是一個群落中的每個個體用來相互約束對方，從而保證種族延續(xù)發(fā)展的工具。”

　　“譬如殺人是惡、努力工作時是善、保護種群中的幼兒是善。善良的舉動不一定會給自己帶來好處，但會給別人帶來好處。互相為善，能帶來種族的延續(xù)和發(fā)展”

　　“當農(nóng)田被開墾、牲畜被蓄養(yǎng)，私有財產(chǎn)出現(xiàn)，道德就被摻雜了更復雜的經(jīng)濟要素。人們?yōu)榱吮Ｗo自己的莊稼、牲口，盜竊就被歸為了惡行。這種道德更多的是保護個人的利益，但也能促進集體的發(fā)展?！?p>　　“直到國家的建立，同一個種族的人民被劃分到不同國家，善惡就被加入了更多的含義。殺人無疑是一種惡，可殺的是別國人呢？殺的是他國士兵呢？”

　　“此時的道德同樣變成了維護統(tǒng)治的工具，強化了不同群體間的隔閡與偏見，讓不同人之間永遠不可能赤誠相見?！?p>　　“當陣營被劃分時，善也可以是惡，惡也變成了善?！?p>　　陳北?？偨Y(jié)道：“善惡并不是絕對的，它可以隨著人民的需求、統(tǒng)治者的意志不斷變更。過分推崇道德，反而很可笑?！?p>　　孫笑海神色有了變化，他嘴唇翕動，身體內(nèi)部似乎在醞釀著什么。

　　他開口道：“既然善惡是變化的，為什么江湖上從來都是正道為善，魔教為惡？”

　　陳北海站了起來，慷慨激憤：“為什么你要在意別人的看法？道德從來是包含偏見的，你把自己視作魔教中人，自然不會在意別人的詆毀，你會堅定地認為自己才是對的！”

　　“你應該做的是憤怒，是報復，而不是委屈，哭訴！可你沒有，因為在你的內(nèi)心深處，你從來沒有把自己視為邪魔外道，你想光明正大地走在大街上，而不是做人人喊打的大魔頭?！?p>　　陳北海又平靜地說：“為什么魔教會被認為是邪惡，名門正派就是善良？不是因為誰比誰高貴，而是因為陣營問題?！?p>　　“江湖正派被朝廷律法管轄，不會濫殺無辜，那么就天然地和大武王朝九萬萬人站在了同一陣營。老百姓是更愿意相信一個珍惜羽毛的正道人士，還是更相信一個隨時可能暴起殺人的魔教中人，哪怕后者比前者更憐憫弱小？”

　　“邪魔外道比起名門正派本就少，比起九萬萬百姓更是不值一提。而你們與正道對立，就相當于與百姓對立，就是惡！”

　　陳北海最后總結(jié)：“如果你是統(tǒng)治者，擁有最強的力量。那么你認為正確的一切都是善，你所厭惡的一切都是惡?！?p>　　“善惡不分高低，只有大小。拳頭才是最永恒的道德。”

　　孫笑海似乎覺悟了，他喃喃道：“原來如此，我什么也沒做錯，我只是還不夠強！”

　　他看著陳北海，眼中又柔和，道：“你先走吧，我待會再處置你！”說著，他輕輕一掌排出，陳北海感覺一股巧勁傳來，明明感覺不到太大力道，卻將自己擊飛數(shù)丈，落在廟外。

　　劉龍漢此刻就站在他身邊微笑著。小小的一座山神廟被持刀帶劍的武林人和官兵圍住了。

　　劉龍漢大笑著踏進山神廟，道：“人魔孫笑海，你怎么現(xiàn)身了？貓捉老鼠的游戲玩膩了，想垂死掙扎嗎？”

　　孫笑海站在那里，枯木般靜滯的身體下有著什么在萌發(fā)。

　　他緩緩開口，道：“我要感謝你，把可能泄露我行蹤的人聚集在了一起。讓我殺起來更方便了?！?p>　　劉龍漢用饒有興致的口吻說：“哦？你這么有自信？就不怕我們是給你收尸的嗎！”

　　孫笑海很平靜，他道：“從很久之前，我就在偽裝。我雖然受了傷，但殺一些崇武衛(wèi)和捕風捉影衛(wèi)的人卻很輕松。但我知道朝廷力量遠大于我，我殺了人，會有更多、武功更強的人追殺我?！?p>　　他揭露真相：“于是我偽裝成深受重傷，假裝被你們的人擊敗，然后一路逃竄。我一路潛逃，偽裝出功力不斷衰弱的假象。”

　　孫笑海繼續(xù)說：“為了加深你們的認識，我還倒逼自己的精血，同時殺死許多武林人，將他們放干血，偽裝成被我為了維持生命吸干了內(nèi)力的樣子?！?p>　　他道：“現(xiàn)在，追殺我的力量已經(jīng)微弱到了極致，只是為了保證沒人逃離，我繼續(xù)偽裝成功力大減的樣子，假裝被你們的力量震懾而躲藏，借陳北海之口傳達出我被你們驚走的訊息?！?p>　　孫笑海不僅是在陳述，更是在蓄勢。江湖高手在交手時，不僅是做武功的較量，更在做精神的交鋒。

　　被陳北海的言論觸動，再一句句披露自己的謀劃，孫笑海蓄勢到了極致，、精神狀態(tài)達到圓滿，要以最完善的狀態(tài)迎戰(zhàn)劉龍漢。

　　他衣袍鼓動，渾身渾厚霸烈的吞天魔功催發(fā)到了極致，原本幽深的眼睛一片血紅，像是要殺遍天下。旁人看著他，眼前仿佛出現(xiàn)尸山血海。

　　劉龍漢呼出一口氣，他鼓了鼓掌，贊嘆道：“你很不錯，竟然把捕風捉影衛(wèi)的兄弟們都騙過了。不過你有沒有考慮過一件事，你在偽裝的同時，我能不能偽裝呢？”

　　“你唯一沒有算到的就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我的真實實力！”他說話間，身上發(fā)出骨骼伸展的脆響，原本就高大魁梧的身材硬生生拔高一尺，皮膚肌肉隆起，泛起金光。整個人佛光莊嚴，成為一尊金身羅漢。

　　劉龍漢向前躍出，如羅漢下凡，要鎮(zhèn)壓世間一切妖魔鬼怪。他道：“記住了，殺你的人，是金佛寺棄徒，《羅漢金身》修行者，劉龍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