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眼龍在顛簸中昏昏沉沉地醒來。
剛才被銀甲戰(zhàn)士劈砍在脖子上的那一下,對于普通人來說還是有些力大了。他搖了搖腦袋,猛然想起失去意識前最后的場景,一下子清醒過來,背上滲出冷汗。
他發(fā)現(xiàn)自己被人用一種奇特的捆法綁做一團,丟在角落,而那個叫作燕兒的女人就在他身旁,看樣子還沒醒過來。
于是他不動聲色,躺在地上微微轉頭,瞇眼打量著四周:
這是一個十平大小的長方形空間,承裝著各種補給方盒、裝備和武器,四周是合金鐵壁。
“看樣子這是北宸駐地的補給車車廂,”獨眼龍暗自揣測道,聚集地每每分發(fā)物資,都會用這樣的補給車輛運送,“而現(xiàn)在應該是被駐地軍隊轉給了昨日那支隊伍。現(xiàn)在,車輛有些顛簸,大概是在荒土中行進……”
此時,車廂中央正有人交談,獨眼龍暗自瞥眼觀察,卻見車廂中間有一人站立,正是之前的那位黑甲戰(zhàn)士,但此時她取下了外形殘虐冷酷的豹形機械面甲,露出真容,竟然是一名俏鼻瓊眉的女子,亞麻色的頭發(fā)在腦后綁成了馬尾,美貌讓獨眼龍都有些呆了。
而另一邊,則是一位身穿黑色軍服的溫潤青年,即使是隨意地坐在了一個灰色的方形補給箱上,居然也顯出些端正凜然的意味。
而在兩人之間,似乎還有一位睡著的小女孩,蜷縮在補給箱上,身上蓋著一件衣服。
獨眼龍腦中一轉,連忙佯裝未醒,側耳傾聽起他們的對話。
……
“元成,難道我們真的要去那個什么圣地嗎?”
“就連北宸駐地都沒有飛船,馬睿博卻叫我們回到來時的那片森林,而且還要更加深入進去。什么向隱士高人尋求幫助,就可能離開北宸,這分明沒有任何道理?!瘪R尾女子對青年說道,聲音很輕,似乎是擔心打擾到了睡著的女孩。
她表情平淡,但語氣卻透露出了一絲擔心:“更重要的是,我懷疑他的心思可能并不是那么單純?!?p> 帝國校尉白元成雙手交握,撐住下巴,卻不置可否。
馬尾女子瞇了瞇眼,臉上仿佛掛了些寒霜,繼續(xù)說道:“馬睿博的話顯得不盡其實,我覺得他一定對我們隱瞞了些什么。所以,我不得不懷疑誘導我們去往荒土之外……這其中有什么陰謀?!?p> “阿蕊,我知道。”白元成終于開口道,“但你也應該看出來了,馬睿博雖然表面恭敬,實際上卻不能片言折之。不僅如此,作為一個帝國北軍的老將,他也確實地繼承了北都軍方看淡生死的狠勁兒……所以與其態(tài)度強硬導致可能的沖突,不如順水推舟?!?p> “這樣一來,在他盡心盡力的幫助下,我們才好借助北宸駐地的力量抵御來敵。當然,這不過是理由之一,更重要的是,我們當下最需要的確實是離開北宸,所以哪怕這個機會看起來再不靠譜,我們也需要去一探究竟。”
“但在我們當前看不清北宸星真實面目的情況下貿然行動,我怕會有危險?!瘪R尾女子想了想道,“這一路走來,我總覺得這顆星球好像有些問題。比如,且不說為何偌大的荒土竟然都流傳著奇怪的傳說,而且,竟然連身為軍人的馬睿博都像是有些相信?!?p> “不僅如此,我昨夜前往【綠洲壹號】探查的時候,發(fā)現(xiàn)那邊似乎一切正常??蛇@恰恰正是最大的不正?!覀兲由w船從天外墜落的動靜不會太小,反正絕對沒到那些拾荒者發(fā)現(xiàn)不了的程度。但那群流民竟然對此毫無反應,依舊秩序井然。”
“除此以外,我還發(fā)覺聚集地中也有些過于規(guī)整。一個流民聚集地,有自發(fā)形成的商鋪、醫(yī)療點等各種設施也就罷了,可流民們居然還會排隊,這就完全不符合荒土法外之地暴力至上的特征了?!?p> “給我的感覺……就像是的確有著某種潛在的秩序,讓我不得不想起了那兩個流民當時說的話,他們提到了“圣主的御令”?!?p> 白元成微微點頭:“你說的不錯,我們來到北宸星之后,似乎愈發(fā)陷入了一陣迷霧……”
“正因如此,所以我們才需要“知情人”的幫助?!?p> 說罷,白元成看了看蜷縮著的小女孩,確認她仍舊熟睡著,然后把目光投向了角落,看著地上的獨眼龍和燕兒,淡淡說道:“兩位既然都已經醒了,那么可否方便為我們解惑?”
聽得此言,獨眼龍聳然一驚,他側目一看,發(fā)現(xiàn)身邊的燕兒不知何時也醒了過來,有些腫脹的眼皮下眼珠直盯著白元成,他不由得在心中大罵。
轉過頭來,發(fā)現(xiàn)白元成正看向自己,獨眼龍硬著頭皮,趕緊諂媚答道:“大人,小人只是這荒土上一個賤如蟲豸的拾荒者,您大人有大量,只要肯放小人一條生路,小人一定知無不言?!?p> 白元成隨即又看向燕兒,卻見這女子只是咬了咬嘴唇,直視他問道:“你想知道些什么?”
于是白元成面色平和,開門見山,平靜說道:“我們是帝國軍人,因為在星空中被敵人追擊,導致我們的逃生飛船在戰(zhàn)斗中損毀嚴重,不得不迫降在北宸星。但很不幸,北宸駐地沒有飛船配額,無法幫助我們離開,而追兵卻將不日而至?!?p> “在這個過程中,我們有些察覺到了,北宸星似乎有些奇怪,比如聚集地的設施,比如一些流民的行為,也比如……我們現(xiàn)在的行程,我們正在前往荒土西部森林的路上——這真是很奇怪,在這顆廢棄的偏遠星球,軍方駐地無能為力的事情,長官卻建議我們前往荒土西方的森林,尋求一位叫做“碧梳湖的牧羊人”的隱士幫助?!?p> 在白元成說話的時候,馬尾女子阿蕊一直緊盯著兩人,在校尉提到西方的森林和“牧羊人”時,獨眼龍身軀不由自主地微微顫了一下,被她敏銳地捕捉到了。
她心中一動,這家伙的兩個手下沒有胡說!看來果然有戲!
“所以,出于多重考慮,我們需要知道北宸星的更多信息。但我們沒有太多時間浪費,所以出此下策請了兩位過來。所以,也希望兩位不要讓我多費口舌,能夠盡快一解我的疑惑——北宸星實情如何?那所謂的隱士又是否屬實?”
白元成話畢,平靜地看著兩人,但過了片刻,獨眼龍和燕兒卻始終不曾開口。
于是阿蕊走近獨眼龍,緩緩問道:“你似乎知道那位“碧梳湖的牧羊人”?”
獨眼龍有些恐懼的眼神已經出賣了他,但他咬了咬牙,卻還是沒有開口。
而此時,一旁的燕兒卻突然說話了,她看向白元成,問道:“如果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你,你能答應我?guī)译x開北宸星嗎?”
白元成面色溫和地淺笑答道:“如果我可以離開這里,我答應帶你一起?!?p> 燕兒是個十分精明的女人,她自知自己沒有資本向這位軍官要求什么保證,只能寄希望于他一諾千金,也不好再次質詢讓對方心生不滿。她想了想自己在荒土上悲慘的處境,于是選擇直截了當?shù)睾捅P托出。
她說道:“我不知道什么“碧梳湖的牧羊人”,但我可以告訴你,如果馬老狗……就是馬睿博,如果是他親口所說,荒土森林中存在著離開北宸的途徑,那么這很有可能是真的。而他所說的那個存在,很可能指的就是圣主大人!”
白元成聽得此言,皺起了眉頭,但卻并沒有出言打斷。
只聽燕兒繼續(xù)講道:“我這么說是有原因的,你們或許并不了解,在荒土之上,其實有著“八大首領”的說法,意指整個荒土其實都是由這八人掌控?!?p> “而這八大首領,則分別是陸管事、張屠夫、宋藥郎、董技師、劉幫主、韓樓主、路船長、馬將軍。這八人分散在荒土上的各個聚集地,各自把持著不同的勢力,手中掌握著荒土的命脈……而這最后一人的馬將軍,自然就是掌控北宸駐地的馬睿博了?!?p> 阿蕊冷聲道:“你這是什么意思?難道帝國軍方的駐地長官監(jiān)守區(qū)區(qū)荒土,竟然還有必要伙同流民?”
“那是因為你不知其中的緣故!帝國軍人自然羞與流民為伍,但馬老頭與其余的首領可不是監(jiān)管者與被監(jiān)管者的關系……要說為什么?因為他們都有一個共同之處,那就是他們都是親自面見過圣主后生還之人。”
燕兒接著道:“荒土上人人皆知,能自圣地歸來之人必定都獲得了圣主賜予的超凡能力,更是帶回了圣主命令他們控制荒土的御令。也正因如此,憑借著他們各自的詭異能力,加上圣主多年來的威信,他們才能夠做到在短短四年間給混亂不堪的荒土定下秩序?!?p> “而馬老頭也同樣曾進入過圣地,但又活著回來了。若是說四年間荒土的風云變幻中沒有他的參與,我是一點都不會信的!”
白元成淡淡地打斷:“我有些奇怪,你既然說所謂八大首領整頓荒土,確實重新定下了秩序,那為什么這不能看做是馬將軍借流民之手改善荒土環(huán)境的有力措施呢?”
燕兒不知為何眼帶恨意,她冷笑了一聲:“改善?我才不覺得這是改善。四年來,我一直只能在荒土四處流浪為生,就是拜這八人勾結所賜——我就是被這八人中的韓樓主依仗著圣主的名頭給掃地出門,失了本來的生計?!?p> “可不止如此,那姓韓的賤人可是輕易不肯放過我,靠著這八人各自把控著著荒土的方方面面,她竟是連一點生路都不給我!”
白元成目光一凝:“什么意思?”
“呵,八大首領里的張屠夫把控了肉食渠道,宋藥郎收攏了醫(yī)療資源,劉幫主糾集暴徒團伙,董機師檢驗收集拾荒者的機械廢品……不說別的,就這幾人,就已經把住了拾荒者們的命脈?,F(xiàn)在,要想在這荒土活得有個人樣,誰敢不服從北宸宗的這八大首領?”
白元成聽著,眉頭越皺越深:如果燕兒所言屬實,那么荒土聚集地的詭異秩序倒是確實可以得到解釋,但問題是,馬睿博是怎么想的?這些流民的行動是否與他有關?還是說,他真的如這個女子所說,竟與流民狼狽為奸?
而另一邊,燕兒仍舊還在大聲說著,語速越來越快,似乎是要把這幾年在荒土上的心酸窩囊一股腦兒全部發(fā)泄出來:“你們總注意到聚集地的炊煙了吧,哪怕只是看到了,聚集地里有許多人以獸肉為食?!?p> 看到白元成微微點頭,燕兒叫道:“這就是證明!在北宸宗出現(xiàn)之前,荒土上從無肉食,更從來沒有人以打獵為生?!?p> “你們是帝國軍人,應該清楚,北宸流民的存在就是為了拾荒,所以拾荒的流民會被駐地軍方限制在荒土之上。而為了能夠換取軍方運輸?shù)纳钗镔Y,流民們生于荒土,死于荒土,日夜奔波,而我們的食物,本來也一直只有軍方的低級營養(yǎng)膏,你們根本不知道那種東西有多難吃?!?p> 作為親歷過戰(zhàn)爭的校尉,白元成其實是了解營養(yǎng)膏的,軍方的營養(yǎng)膏包裝形似古代的牙膏,里面是一種多成分按比例科學混合的流體食物,足夠保證人體的營養(yǎng)需求。
但是嘛,營養(yǎng)膏的味道自然不會太好,特別是低級產品,其味道更是絕對讓人難以下咽。
“所以,是在得到了圣主的御令以后,才有了原本是一伙亡命徒頭目的張老大突然改行做了張屠夫。他勾結上馬老狗,在軍方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情況下,開始組織人手進山打獵,然后在荒土上販賣肉食,這才讓聚集地有了炊煙。”
白元成繼續(xù)皺眉沉思,這樣一來,燕兒所說的話就的確有一些可信度了,那么所有的問題,就歸結到了一個關鍵點上:
圣地和圣主,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