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無厚有間(9)
但見那黑影如真人大小,也不隨火光伸縮晃動,而且清晰之至,身軀四肢以及耳鼻發(fā)冠無不畢現(xiàn)。人影映上冰壁,絕不可能連五官都看得出來。
方綬衣心中倏地掠過一個念頭:“難道有鬼?”背脊雞皮疙瘩驟起,身上更感寒意遍體。但終究不能就此膽怯退后,全神戒備著走到那黑影之前,雙眼瞧得清楚,不由啊的一聲,張大了口,半晌合不攏來。
原來那“黑影”哪是什么人影,而是真真實實的一個人,只不過被凍在了堅冰之內(nèi),遠處瞧來,隱隱約約,便似是人影一般。
過了良久,方綬衣方穩(wěn)住一顆怦怦急跳的心,見那人凍于堅冰之內(nèi),須毫可辨,但已不知死了多少年,心道:“難道此人便是裘千敗前輩。他又怎會給凍在了這堅冰之中?!币姶巳艘膊贿^四五十歲年紀,心道:“裘前輩天下無敵,一世英雄,難道壯年夭逝?”
這冰洞極是宏闊,堅冰聳立,石筍突兀。方綬衣舉著火把,繞過那堵冰壁,又是啊的一聲輕呼,掩住了口,臉上目中不勝驚異之色。只見那冰壁之后又有數(shù)十人被凍于堅冰之中,有的手上腰中還佩帶兵刃,有的滿臉痛楚,有的雙目圓睜未閉,姿勢各異,或坐或立,或斜或躺。方綬衣驀地里置身于這詭異恐怖的境地中,也不由臉色慘白,心中發(fā)顫,強壓恐懼,才沒有拋下火把轉(zhuǎn)身而逃。這些人被凍于冰中,雖不知已死去多少年,但尸體俱不腐爛,且均栩栩如生,若這些人腐爛成骨的話,方綬衣只怕還不如此惶懼,正因他們雖死而神態(tài)猶生,更加得使人猶如置身于修羅地獄之中,不自禁地要自內(nèi)心深處升起一股懼意。
方綬衣心道:“這些人是誰?為什么會死在這里?那先前那人也定非裘千敗前輩了?!逼缴鲋嬷帲瑹o逾于此。當下盡量避開那些人的臉孔眼睛,向前急行。心中罵道:“他奶奶的,老子費盡心思進這洞來,難道只是瞧你們這些鬼臉么?且先看看這洞中還有什么別的古怪?!?p> 剛行數(shù)丈,突然喀嚓連聲,踩碎了腳下一物。方綬衣心中奇怪:“我這一腳力道再大,也踩不碎這里的萬古寒冰啊?!币苹鹣嗫?,只見所踩之物居然是一具白森森的尸骸。剎那之間,方綬衣覺得全身血液幾乎凍結(jié)。隨即又發(fā)現(xiàn)前面不遠處又有一具白骨,跟著發(fā)現(xiàn)身側(cè)又有一具白骨。方綬衣駭意愈來愈盛,舉火繞洞而行,白骨竟有數(shù)百具,累累堆積,一時也數(shù)不清、看不完那么多。較之冰中死人,這白骨竟又多出了十倍之數(shù)。這山洞便如一個合葬的墓坑一般。方綬衣心中懼意愈來愈盛,疑念也愈來愈盛。
陡然間火光微斜,照出了山洞左側(cè)還有一道石門。方綬衣?lián)寣⑦^去,果然在石門旁邊發(fā)現(xiàn)一突出的圓石,當下握住圓石一扳,石門扎扎聲響,緩緩洞開。
當石門略啟開一條縫時,便從門內(nèi)透泄出一線毫光,待得石門盡開,光芒外射,耀得門外也是一片光亮。方綬衣在黑暗中行了許久,陡然間目遇強光,雙眼不能適應,緊緊閉住,心中卻是狂喜:“難道我誤打誤撞,已找到了出去的秘道?難道這洞門外便是陸地?”
過了良久,雙眼才緩緩睜大,只見石門內(nèi)光芒閃爍,珠玉金銀璀璨晶瑩,目之所觸,無不是堆積如山的金銀珠寶,將一個洞窟照得如白晝相似。珊瑚、玉器、寶石、瑪瑙、夜明珠、翡翠、金銀元寶,等等等等,無珍不有,無奇不備。方綬衣雖生于富貴之家,但一生所見的珠寶,只怕還不及這里的千分之一。
方綬衣呆然而立,滿臉迷惘,心道:“這是怎么回事?這是怎么回事?”過了良久,心中才隱隱想起鄢三泰的寶藏之說,心道:“難道這就是鄢大哥說的寶藏?這洞中果然藏有寶藏??墒恰墒恰?,洞外那數(shù)百人,定都是為了這寶藏而死?!碑斚伦哌M石門。
雖然身周珠光環(huán)繞,珍寶無數(shù),方綬衣心中卻沒有貪念,只是震驚之余,生起好奇觀賞之心。身繞寶室,這只純白玉馬瞧瞧,那個翡翠西瓜摸摸,嘖嘖稱異。驀地里目光觸到一枝五尺來長的珊瑚樹,啊的一聲,不勝驚喜,走近身去,上下細觀。方綬衣家中也藏有一枝珊瑚,只兩尺多長,但據(jù)父親說,那已是世間難覓的珍品了。而這枝珊瑚居然有大半人高,不用多說,那更是舉世無雙的稀世珍寶了。只見那珊瑚渾體皆紅,質(zhì)地極純,手輕輕撫摸上去,溫潤細膩,無論于質(zhì)于量,和自家那枝相比,均非同日可語。
這藏寶洞甚小,珠寶均堆擠在一起,真象座小山也似,只怕皇宮大內(nèi)中亦無如許多的奇珍異寶。方綬衣手足動處,碰上珠玉,就是一陣叮叮脆響。偶一抬頭,只見正面壁上刻了幾行字,依稀是“金人重寶,大順遺珍,皆埋于此,留待后人!”不由脫口說道:“果然是大順皇帝李自成的藏寶?!?p> 便在此時,一條長索攔腰圍住了腰部,身軀頓時被拉得飛了起來,耳中呼呼風響,已如騰云駕霧般,暗叫:“糟糕,那兩人已醒來了!”心念轉(zhuǎn)得快,大叫一聲:“哎喲,你干嘛暗算人!”一言未畢,雙腳已踏實地。鄢三泰、趙波斯正站在自己身前。鄢三泰目中憤怒之極,趙波斯則是滿臉疑惑。
鄢三泰喝道:“跟我來!”身形突然掠動。方綬衣哎喲了一聲,腰間一緊,雙眼陡然漆黑,已被拉入了外面的冰洞。趙波斯身形飄逸,緊跟在后。
鄢三泰足不停步,健步如飛,方綬衣只覺得氣也喘不過來,想叫他停步,卻哪里能夠。眨眼之間,眼前一黑,隨即一亮,已來到了外洞。鄢三泰陡然止步,怒喝道:“說,你進入寶洞,有什么居心?!”
方綬衣哎喲連聲地道:“那寶藏又不是你的,我瞧瞧為什么不能瞧?”
鄢三泰道:“哼,雖不是我的,但也不準你動一根毫毛。”
方綬衣雖然心虛,但被他這么橫拖硬拉之下,心中也有氣,道:“我又沒說要你的寶藏,你發(fā)什么火?著什么急?你將我又捆又拉,要弄死我呀?”
鄢三泰強忍怒氣,道:“不錯,這財寶不是我的。正因為不是我的,所以更不許你動一毫一厘。”
趙波斯道:“是啊,方公子,我們雖發(fā)現(xiàn)了這個寶藏,可從沒取過分文。”
方綬衣奇道:“你們……你們……”
鄢三泰忽然嗖地收回繩索,出指如風,連封方綬衣身上三處要穴,道:“給我好好呆著,再要亂走亂動,立取你小命。若不是瞧你剛才并無貪意,哼,早已將你一索子勒死!”心中尋思:“情急之下,帶你小子到這洞中來,可不知是對是錯。這洞中寶藏既被他發(fā)現(xiàn),須得逼他立個毒誓,絕不將此事說出去。否則,后患無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