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來了。”
悠遠(yuǎn)的聲音飄來，艾伯特猛地睜開眼，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一片未知的土地上，四周是厚重的霧氣，涼意如縷。
“范，這是哪里？”
那個戴骷髏面具的小孩突兀地出現(xiàn)，懸浮在和艾伯特面前，太近，以至于艾伯特能清楚看見他瞳孔里的身影。
范的眼神，既茫然又冷漠。
“就是你上次來過的地方，再往前走就是我的城堡了?！?p> “我為什么不記得？”
“因?yàn)槲胰∽吡四愕挠洃??！狈墩惺?，一盞提燈從上方落到手里，光芒所及之處，霧氣盡皆退散。
艾伯特惶惶然，如果范有這樣的能力的話，那他小時候的記憶缺失說不定和他有關(guān)。老實(shí)說，范一直給艾伯特以可相信他的人，而不能相信他說的話的感覺，而迷你范則正好相反。
“走吧。”范的雙腳輕輕接觸地面，他向前邁步，小小的體型逐漸淹沒在灰色中。
艾伯特急忙跟了上去。
離自己躺的地方不遠(yuǎn)的就是一個渡口，幾只小船橫七豎八地擺放著，范解開一只，將油燈放在船頭，示意艾伯特上來。
艾伯特深吸一口氣上船，船不大，但出奇地平穩(wěn)，只是霧氣依舊濃郁，讓人不安，恐懼著那未知的深處，或有什么東西即將出來。
“這條河有很多稱呼，有人叫冥河，有人說忘川。”范用斜靠在船頭的竹篙開始劃船，平靜地說，“都是死靈來的地方，艾伯特恭喜你，你成功地又死了一回?！?p> 又死了一回……艾伯特有點(diǎn)疑惑，但還是說道：“那人只說廢掉我，應(yīng)該不會下殺手?！?p> 其實(shí)是他不相信眼前小孩子的話。
“每個來到這里的死靈，都需要一位擺渡人，渡它前往彼岸，在這期間，死靈就會逐漸喪失全部記憶，而避免成為幽靈那樣的存在。”
還是不肯正面回答問題，不過自己的記憶，難道是丟在了這里？
“艾伯特，你看看水里有什么？”
油燈的火焰在風(fēng)里飄搖，光芒閃爍不定，艾伯特扒住船舷，往下方看去，河水呈現(xiàn)血黃色，正泛起輕輕的漣漪。
里面有……等等，里面居然有火。
艾伯特的視線里，那朵宛若蓮花的小小血紅色火焰隨著波浪左右搖擺，并不熄滅，然后被范蒼白的雙手撈上去。
“這火也有很多稱謂，罪惡，欲望，獸性，業(yè)障……見識過它威力的生靈總是對它大肆批駁，然而卻又沉浸于它的誘惑和力量?！?p> “我稱之為本能，你覺得呢？”
那火焰被盛放在眼前，只有細(xì)微的一團(tuán)，卻牢牢地抓住了艾伯特的全部視線，不同于城堡里的瘋狂，他對于這份罪惡，既渴望又不屑，既想把它攬進(jìn)懷中，又想把它狠狠地踩在腳下。
“我不要。”他開口了，聲音沙啞。
“很好，所以你想要這個？”范又抓起一把河水，在手心凝結(jié)為團(tuán)，本來血黃色的河水，出乎意料地變成了純粹的青色。
清幽舒眼，望之如洗滌全身，通體冰涼。
這也代表一份力量，艾伯特心想，但是太難掌握，仿佛要吞噬掉擁有的體溫，從而成為一把冷冰冰的刀劍。
“這河水永遠(yuǎn)在凈化著火焰，可漫長的歲月只能消除一點(diǎn)點(diǎn)，最后自己卻被染上了火的顏色。”范面露譏諷，“猜猜河水是什么？”
“善良？”
“很不幸，善良也屬于本能的范疇?！?p> “那，是理智？”
“很近了?！狈兑皇治栈穑皇殖炙?，有如這方天地的神靈，他說：“也有在殺人前小心謀劃，動手時冷靜快速的理智型罪犯，他們或許會賭那一絲逃脫律法的可能，就像世間其他投機(jī)取巧的生靈?！?p> “它是理性，艾伯特，生靈的文化尤其是你們類人生物，正是憑借它得以建立，它幫助你們脫離野獸的領(lǐng)域，使得你們能打造更為鋒銳的武器，從而戰(zhàn)勝其他兇猛可怖的低智生物……”
艾伯特如坐針氈，這里的所見所聞皆超越常人的想象，不安隨之產(chǎn)生，雖然亦有十足的好奇。
“為什么不是智慧？”
“智慧是能力，是武器，而非背后制造它的工匠?！?p> 范雙手合攏，水火在莫名的偉力下糅合，相互爭斗，相互交融，最后成為一團(tuán)黑白混雜的霧氣。
他的話語在河面上回蕩，如逡巡的幽靈。
“這就是靈魂吶，艾伯特，好好看看它，組成它的理性和本能，皆由更高級的事物稀釋而來，你曾經(jīng)擁有，卻棄之如敝履，現(xiàn)在我要再問一遍?！?p> 艾伯特下意識挺直腰桿。
“生存還是毀滅，你選擇誰？”
腦袋疼痛，艾伯特一瞬間心里同時浮現(xiàn)兩個念頭，竟然誰也暫時壓不過誰。
生存是有差別的存活，有人該生，有人應(yīng)死，只是命運(yùn)從來喜歡開玩笑，殺人者逍遙法外，為善者一朝暴斃，既得生命，枷鎖便將禁錮他一生，即便如此，他還有希望去改變，讓世界滑向深淵或升上天堂，總還保留有一線希望。
毀滅是無差別的殺戮，無論老幼，男女，善惡，族群……所有生靈都將在死亡的那一剎那，獲得真正的自由，不被那看不見的絲線像木偶般操縱，所謂為自由，毋寧死。毀滅不是末日，而是為了下一次的重生，能迎來更加光明的未來，只是需要漫長的等待。
艾伯特雙眼無神，尸體狀癱坐著。
死了就是死了，就算后世之人能獲得無盡的好處，可付出的人卻沒有一點(diǎn)回報。
要么這輩子抵達(dá)圣照之國，要么想都別想。
就是這樣！
于是他如來時那樣起身，大聲道：“活著比什么都好，哪怕像瘋狗一樣茍活，也比什么轟轟烈烈地去死，把責(zé)任交給別人好！”
“再瘋狂的狗，還是條狗?！?p> “哪又怎樣？沒人規(guī)定龍之類的生物就必定比狗高貴，他有他的高高在上，我有我的默默無聞?！?p> 范將靈魂拆開，重新放回冥河，說：“史密斯對你的影響真大，都快找不到哈里森的影子了?！?p> “我的父親，他去哪兒了？”
“你以后會知道的，在此之前，你需要先明白一件事情。”
“嗯？”
“高高在上，或者默默無聞，可不是現(xiàn)在的你所能抉擇的?！狈兜哪樕嫌兄雌饋砑冋娴男θ?，一邊嘴角翹起，另一邊隱藏在面具背后。
“生不得其所愛，死也難有心安。我討厭這樣的家伙來到門內(nèi)。”范掏出一片紅色的雪花，輕輕一吹，其上的顏色如沙子褪去，沒入艾伯特身體。
是的，這紅色就意味著艾伯特渴望的力量。
但他已經(jīng)不那么狂熱了。
“這是支持你裁決的力量，世界那么糟糕，你既然選擇讓它繼續(xù)發(fā)展，那就要擔(dān)負(fù)起成為天平的責(zé)任。多余的我再不能給了，否則我和你，都會死?！?p> “當(dāng)然，也別灰心。除卡拉瑞克之外的地方，我都可以幫你出手。”
艾伯特心里空落落的，全身筋疲力盡，覺得自己好像做出了什么天大的決定。
他能改變世界？
范應(yīng)該能，但他……
“事情不做做，怎么知道結(jié)局呢。”他盡量使頭腦冷靜下來，范的意思可能是指，卡拉瑞克大陸很快就要迎來一場末日浩劫，雖然不知范為何要詢問他的態(tài)度，但是這明顯是范也難以阻止的。
希揚(yáng)教派，諸神隕落，圣照之國，門內(nèi)門外……無數(shù)念頭匆匆地經(jīng)過腦海，如一團(tuán)亂麻無法理清，或許在魔法師道路上往前走幾步，會更好。
“我會努力的。”做出承諾時，來自蘭斯城，父母失蹤的少年的語氣斬釘截鐵。
范點(diǎn)點(diǎn)頭。
“你以后還會見到各種各樣的門，都通往這個支離破碎的世界，這里的亡靈和邪靈，有的來自于卡拉瑞克，有的是原住民。”
“你如果辦不到，結(jié)局就是它們?！?p> 范揮手，油燈頓時光芒萬丈，籠罩著的霧氣全部消散了，駭人的場景出現(xiàn)。河，或者說簡直廣闊如海洋的岸邊，無數(shù)亡靈來回茫然地走著，喉嚨里發(fā)出痛苦的聲音。
“餓啊?！?p> “苦啊?！?p> “痛啊?！?p> 岸邊密密麻麻的全是亡靈，黑，紅，白，如潮水泛濫，哭喊嚎叫之聲響徹天地。
艾伯特毛骨悚然，突然意識到了什么，驚詫道：“只有你一位擺渡人？”
“是的，這是對我的懲罰?！狈渡裆届o，一下下?lián)沃窀荩粷u向彼岸。
這是異界門，亦是羅生門，生者止步，死靈通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