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世之中-25
尋香谷。
紙春一個人在尋香湖邊發(fā)呆。
聽說，她以前能夠蜻蜓點水，掠過水面，滴水不沾，摘下湖中心的蓮花?，F(xiàn)在，紙春運氣，大概是能堅持到湖中心的吧。不過她到底沒敢試。
仰面躺在草地上，紙春有些失神。大家都說，失了記憶也好，從前的她太累了，現(xiàn)在過上輕松的生活?？墒撬麄兊难劬锩髅鞑皇悄敲聪氲?。他們也是想要她能偶想起來的吧。
說起來，她死了一回，連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記得了。
煥生蠱是怎么回事，師父也總不肯細說。
“你們知道紙春師叔是怎么死的嗎？”有一群小弟子走過，嘰嘰喳喳討論的歡快，沒有發(fā)現(xiàn)躺在草地上的紙春。
紙春豎起耳朵聽著。
“我知道啊，你不知道嗎？”
“我也知道啊?！?p> “整個尋香谷誰不知道??？”
“紙春師叔好像不知道?！?p> 紙春心里有點悶悶的，所以整個尋香谷就她自己不知道？
“硯冬師兄好可憐?！?p> “是啊，他明明那么喜歡紙春師叔?！?p> “筆秋師叔也很可憐啊。”
“墨夏師叔都不在了?！?p> “硯冬師兄一定恨死自己了吧?！?p> “聽說紙春師叔聽見他的名字都會難受，所以師祖他們讓他出谷，回玉玨樓了。?！?p> 硯冬，又是這個名字。紙春的心又不受控制的疼了起來，但是她現(xiàn)在身體狀況相比剛剛蘇醒的時候已經(jīng)穩(wěn)定而了很多，勉強使自己鎮(zhèn)定下來。
“硯冬師兄聽說被巫山二妖控制了心神，用紙春師叔送他的蒼梧親手刺入了紙春師叔的心臟。紙春師叔那么厲害，對他毫不設(shè)防，才能讓他得手?！?p> “聽說他還和紙春師叔表白了?！?p> “那你們不覺得硯冬師兄作為弟子居然喜歡上了師父，十分大逆不道嗎？”
“……”
“還啊好吧。其實他們也差不多年紀啊。我覺得還挺般配的?！?p> 幾個小弟子漸漸遠去了。
紙春一動不動地躺在草地上，心臟的疼痛慢慢緩解了。紙春抬手摸著自己的胸口。
所以，你一聽到他的名字就疼，是因為他刺穿了你的心臟嗎？從你以為他背叛你了嗎？現(xiàn)在知道真相，你會不會覺得好過呢？
還有那孩子，現(xiàn)在應(yīng)該很難過吧。
紙春的大腦里一片空白。
為什么我想不起來他是誰，連一點影子都沒有？連一點難過都沒有。
紙春坐起身，茫然地環(huán)視著四周。這個據(jù)說她生活了快20年的地方，一草一木，都是那么陌生。她親手種下的花，她都不認識了。
失憶到底有什么好的。這個世間，就好像你從來沒有來過，你沒有任何關(guān)于它的記憶。
四君發(fā)現(xiàn)，這幾日，紙春似乎有心事。
也許是因為給他倒茶的時候，茶水滿了卻還在倒水；也許是因為她走在路上走著走著會愣神；也許是夜寄書一連喊了她好幾聲，她都沒有反應(yīng)。
總之四君就是覺得自己的小徒弟有些怪怪的，一點都不開心了。
“春兒，你這幾天怎么了？”四君終于攔下了紙春，問。
“我，啊，我沒事?！奔埓旱皖^回答。
“你有事。”四君摸摸她的頭，“有什么事情，和師父說，師父給你解決?！?p> “師父……”紙春欲言又止。
“沒事的。一切有師父呢?！?p> “師父，”紙春猶豫了一下，問，“我以前真的很厲害嗎？”到底是沒有問硯冬的事情。
四君一愣，隨即覺得也對，紙春之前那么厲害，他們一直在說，現(xiàn)在那么，嗯，確實會有心理落差。
“是啊，春兒以前很厲害?！彼木f，鼓勵她，“現(xiàn)在的春兒進步也很快?！?p> “我那時候為什么要那么厲害？”紙春提出了靈魂提問。
“……”四君一愣，“你跟我來?！?p> 四君帶著紙春走到了琴棋書畫的衣冠冢前。
“他們的事情，你已經(jīng)聽說了?！彼木哪抗庥肿兊帽瘋脑?。
其實，很多很多年前，琴棋書畫還在的時候，紙春也是一個無憂無慮喜歡偷懶的孩子。他的要求高，紙春常常因為達不到要求而被他責怪。琴棋書畫就會站出來護著她，說以后有他們，小師妹過得快樂就好。
后來，琴棋書畫慘死，他出谷重傷回來，尋香谷中無人，紙春驚人的成長起來。
“那時候，你為了保護你的師弟師妹，經(jīng)常通宵練武。修習了花間游之后，還修了全真劍法。”
“春兒啊，我們也不是什么武學(xué)奇才，蕓蕓眾生，你會那么厲害啊，是因為你有想要保護的人。”
“你現(xiàn)在沒有需要你那樣拼盡全力保護的人，所以你其實并沒有你從前一半努力?！?p> 四君溫和地說：“師父別無所求，也不想要你承擔那么重的責任，只要你過得開心就好?！?p> 紙春點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了。
“師父——那你們會不會更想念以前的我?！奔埓盒÷晢枴?p> 四君笑了，給了紙春一個栗子：“傻孩子，說什么呢。從前的是你，現(xiàn)在的也是你。你就是你，不管你變成什么樣，我們都會喜歡你。曾經(jīng)的你給我們帶來的回憶，很珍貴；現(xiàn)在的你將要和我們一起創(chuàng)造的回憶，也很珍貴?！?p> 紙春低頭，忍住眼眶的酸澀。
“師父，我想自己待一會兒?！奔埓盒÷曊f。
四君許是聽出了紙春聲音中裹挾著的哽咽，點點頭，便離開了。他沒有走遠，藏身在附近的林中，不放心地看著紙春。
紙春慢慢往湖邊走去。
蹲下身，觸碰了一下湖水。
尋香谷的湖水，從來都是溫潤的，從不冰冷。
她有沒有想保護的人？
她問自己。
如果是你的話，你的師父，師弟師妹，徒弟，乃至尋香谷的小弟子們，那些真心為你的人，你都是想要保護的吧。所以你才那樣努力。
雖然我沒有你厲害，雖然我都不記得我和他們之間有過什么，但是你想保護的人，也是我想保護的人。
紙春的眼淚一滴一滴滴落，卻腳下生風，輕掠過湖面，朝湖中心而去。
四君一驚，紙春這幾日的輕功他都看著，她還不到可以這么冒險的火候！他正要上前救人，卻發(fā)現(xiàn)紙春輕巧掠過湖面，毫無停留，就如她曾經(jīng)那樣。
“春兒——”四君喃喃地說，“想要保護我們的執(zhí)念，就那么重嗎？”
都是師父不好。
四君看著紙春在湖面穿梭的身影，心中充滿了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