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炎炎,風(fēng)是熱的,九月的南方太陽毒辣辣,空氣彌漫著燒焦的味道。誰踏上這寬闊的柏油路,就像置身燒烤架上的一塊五花肉。幸好校道栽滿參天大樹,樹枝向外伸展,給道路兩旁帶來一絲陰涼。
黃鈺穿著一身淺藍(lán)色棉麻連衣裙,扎著一個簡單利落的丸子頭,背著印有一列英文字體的白色帆布包,左手?jǐn)堉槐舅拈_速寫本,右手把手機(jī)舉到嘴邊,對著話筒輕聲催促道:“彭浩宇,你快點,我要曬死了!”
叮——
黃鈺點開一條語音,傳來一聲干凈的男生聲音:“我到啦,我看到你了!”
她抬頭,食堂對面的一位瘦高的男生朝他招招手,下一秒就橫穿校道,避開人群,向她小跑過來。
他看起來像是體育生,結(jié)果卻是個外語系的學(xué)生,日語專業(yè)。不可思議。其實他當(dāng)初是被調(diào)劑了,命運(yùn)給了他反轉(zhuǎn),也就認(rèn)命了,讀一個專業(yè),愛一個專業(yè)吧,日語也不賴。
他們倆從大一就認(rèn)識了,在一個同鄉(xiāng)會上,一開始是覺得老鄉(xiāng)在外,有個照應(yīng),后來越聊越合拍。曖昧搞了一年,今年大二才開學(xué)不久,是彭浩宇先松口表白的。
“雙門洞四人組”其他三個人,倒也聽說了黃鈺交了個同鄉(xiāng)的男朋友,軟磨硬泡說必須帶來見見,大家一塊兒幫她把把關(guān),免得被人賣了還幫著人家數(shù)錢。黃鈺笑稱哪有那么夸張,最終磨不過他們,也覺得既然正式交往了,是該介紹給身邊最好的朋友們認(rèn)識。
彭浩宇貼心地把黃鈺左手的四開速寫本接了過去,正要一并把她的帆布包給接過去時,她輕輕搖頭示意不必。
“走吧,他們應(yīng)該到了。”黃鈺一邊打開微信,一邊順從地牽上彭浩宇的手,朝學(xué)校西邊的小吃街方向走去。
另一邊,大中午的小吃街人頭攢動。就算是酷暑嚴(yán)寒都不能阻擋這座學(xué)校的學(xué)生追尋美食的心。小吃街位于學(xué)校的最西邊,既位于校區(qū)內(nèi),又連接著校外出行的片區(qū),吃喝玩樂在這里應(yīng)有盡有,是校內(nèi)學(xué)生的娛樂圣地,被大家私底下稱為“墮落街”。
“你們說黃鈺這算不算戀愛腦???約大中午來小吃街人擠人?!敝苣习l(fā)出了第一聲抱怨。
“他那男朋友,是妖是魔,要在大白天拉出來照照嘛?!睔W陽望接著說。
“你說她可真行啊,突然就宣布脫單了,就這么背叛組織了?”周南說。
“背叛得真決絕?!睔W陽望說。
“我倒要瞧瞧,是哪個翩翩公子把我們小鈺鈺迷得神魂顛倒哈哈”周南沒句正經(jīng)。
啪!
宋式微一掌拍在周南的肩膀上,嫌棄地插話說:“行啦,你倆別貧了。黃記烤魚就在前面,走快點,不然要沒位了?!?p> 三個人加快步伐,擠出人群,來到黃記烤魚四個大字的牌匾下。歐陽望推開玻璃門,側(cè)身讓周南和宋式微走了進(jìn)去先。一陣空調(diào)涼氣撲面而來,舒適極了。
宋式微朝四周望了一圈,徑直走向最里邊的一張六人桌,轉(zhuǎn)頭擺擺手招呼其他兩個人跟上。
他們?nèi)齻€人先落座,歐陽望隨手翻開了菜單,在上面勾勾畫畫,周南張羅著把五副碗筷過過清水,又?jǐn)[得整整齊齊,宋式微單獨坐在他們對面,旁邊留出兩個空位置。她拿出手機(jī),點開“雙門洞四人組”的群聊頁面,把“黃記烤魚”的定位發(fā)了過去,還輸入了桌牌號“16”。
玻璃門再次被推開,走進(jìn)來了兩道身影。歐陽望和周南齊刷刷抬頭望去,其中一人壓抑不住興奮地吼道:“嗨,小鈺鈺,這里!”
宋式微被他們突然提高的聲貝驚了一下,微微皺眉,才反應(yīng)過來,舒展了眉頭,在轉(zhuǎn)過頭的一瞬,發(fā)自內(nèi)心綻放了一個熱情的笑容。
視線從黃鈺身上轉(zhuǎn)移到了旁邊的男生,她一愣,有點眼熟。
哪里見過?
黃鈺笑著走在前頭,牽著彭浩宇來到他們跟前,大方地介紹說:“他是我男朋友,彭浩宇,你們知道的?!?p> 周南一臉狡黠地回道:“知道知道?!?p> 黃鈺習(xí)慣了他的碎嘴,沒搭理,輪番指指周南和歐陽望,對著彭浩宇說:“這是周南,這是歐陽望?!?p> 他們仨互道了聲你好。
她又熱情地轉(zhuǎn)向宋式微,笑著說:“這位是宋式微,我最好的朋友,我們都叫她小逗號,我跟你講過的?!?p> 宋式微心里高興,問了聲好,便讓黃鈺坐在了她隔壁的位置,彭浩宇并排坐在了黃鈺旁邊。
宋式微使勁想不起來是不是真的見過彭浩宇。
或許是……傳說中的大眾臉?
五個人聊得熱火朝天,他們也算是把黃鈺和彭浩宇的故事摸了個底,彭浩宇跟他們也熟絡(luò)了起來。
周南隨口問了一句:“對了兄弟,你什么專業(yè)的?”
彭浩宇回答:“日語的?!?p> 歐陽望震驚道:“看不出來啊兄弟!”
黃鈺接了一嘴:“嗨,日語不是他首選,學(xué)得也就七七八八?!?p> 日語專業(yè)?
宋式微仿佛腦電路突然間通暢了,有一個念頭冒了出來。
是見過的。
宋式微打斷了他們幾個的對話,轉(zhuǎn)到黃鈺那側(cè),問到:“鈺鈺,彭浩宇他選修課是不是選的心理學(xué)?”
“是的,我是上的心理學(xué),咦?你是怎么知道的?”彭浩宇聽到了宋式微的發(fā)問,也很驚訝地回了話。
大家面面相覷。
宋式微像解開了一個困擾已久的疑惑,微微一笑,接著說:“因為頭一次上課,我坐在你后面?!?p> 彭浩宇再次訝異:“哇塞,世界也太小了吧!”
大家一臉不可思議。
她記起來了,也得到了確認(rèn)。
第一次心理學(xué)課上,她跟葉楚坐在了一起。
坐在他前面的是位白色衣服的男生。
而坐在他隔壁的另一位男生,便是彭浩宇。
周南疑惑地?fù)狭藫项^,自我懷疑地說:“奇怪,第一次選修課我坐在你后面啊,小逗號,我怎么不記得你前面是彭浩宇了?”
歐陽望說:“可能沒注意吧,畢竟第一次去上課,全都不認(rèn)識,而且還過了這么久。”
彭浩宇那種驚奇的表情還沒完全消失,補(bǔ)充說:“這種大教室上的選修課,如果不是三三兩兩結(jié)伴認(rèn)識,根本記不住人臉的?!?p> 自從那次選修課過后,宋式微又在下一次課上遇見了葉楚,隨之,自然而然成了這門課的固定同桌。她們也時常私下聯(lián)系約飯,聊日語,也聊法語,也談天說地。因為都是學(xué)習(xí)語言的,習(xí)慣相似得很。
后來,她也忘了第一次課堂上的那個白色背影,那個猝不及防的對視,那個溫柔的括號笑。
他肯定還是在這間教室上課的,與她同樣的時間,同樣的空間。
只是因為她淡忘了,所以也不曾去找尋。
每天要換多間教室上課,每次課堂都會坐在不同的座位,前前后后的鄰座換了一批又一批形色各異的人。
相似的人那么多,記不住是常態(tài)。
相似的人那么多,她偏偏又被勾起了記憶,唯獨記起了那位前座。
宋式微微微嘆了一口氣。
世界可真小啊!
三個男生這會兒正七嘴八舌地聊著心理學(xué)這門課,試圖佐證互相在無意中也結(jié)下過緣分。宋式微仍舊陷在自己的沉思里。
彭浩宇當(dāng)時和他坐在一起。
彭浩宇是日語專業(yè)的?
……
我是法語專業(yè)的,你呢?
我是日語的。
好巧,我們都是外語系的。
嗯。
沒有同班同學(xué)跟你一起被分到這間教室嗎?
有的,同班的有三位女生,還有兩位男生,但都不太熟絡(luò),所以沒找他們一起。
唉,我就完全沒有同班的。
嗯。
這段對話發(fā)生在不久之前,卻似乎久遠(yuǎn)得被時間操控者覆蓋上一層沙層,突然蹦出來,跳躍在了宋式微的腦海中,清晰無比。既然葉楚也是日語專業(yè),那他說的兩位同班男生,是不是就是彭浩宇他們。
她回過神,直接問道:“對了彭浩宇,你們班有沒有一位叫葉楚的女生?”
彭浩宇連猶豫的時間都沒有,便回答:“有呀,高高瘦瘦,不太愛說話,不過成績很好。你認(rèn)識她?”
“心理學(xué)課上認(rèn)識的,我們私下偶爾有聯(lián)系。”
“她在班里也很少主動去接觸別人的,她跟我一室友好像挺聊得來,但也沒怎么見他們互相走動。也可能人家私底下的事吧,可能也是男女有別吧,我也不知道哈哈哈?!?p> “你室友?”宋式微不知道怎么把重點放在了這個詞語之上。
“對啊我室友,選修課跟我坐一塊兒的,叫楊弋,你們認(rèn)識嗎?”
“不認(rèn)識?!彼问轿⒒卮?。
她頷首想了想。
也是。
她沒問,怎么能怪葉楚沒跟她說這些呢?
在葉楚看來,他們就是陌生人,這本就是事實。
而且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她從未問過,因為她從不上心。
她心想,今天這場對話,也不過是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的一個小插曲,證明了世界真小這個結(jié)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