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云游老者

　　盧攸寧聽得外面嘈雜繁復(fù)，馬車轂輪碾過，還有百姓們熙熙攘攘的聲音，他微微睜開眼，自己正躺在一家客棧房間內(nèi)，窗戶上透著白光，他本想用肩膀撐起身子，然后才動(dòng)身，肩部便襲來一陣劇痛。

　　他只能換另一邊，稍稍撐坐起來，上身也不見一絲衣衫，皆是纏滿的白布，手也被白布固定著，不能動(dòng)彈，只能靠另一只手來活動(dòng)。

　　盧攸寧推開扇窗，是皇家的儀仗，竟如此熱鬧，只是近來并未聽得有甚重大日子，需要這般排場。

　　他正想著，房門被推開，走進(jìn)來一個(gè)七八歲的小孩子，手里端著藥碗，還有飯食，看到床上的人醒了，他忙對外喊道：“父親，父親他醒了！”

　　隨即從門外進(jìn)來一個(gè)年長者，臉上一道長長的刀疤，只是看他發(fā)中已有銀色，年紀(jì)做這孩子的爺爺都綽綽有余了，怎的這孩子還叫他父親？

　　“公子果然乃大難不死之人，肩骨都被咬穿了，流那么多血，還能活下來。”

　　盧攸寧方知曉自己是被這老者所救，單手抬至額前，行禮道：“多謝老者相救?！?p>　　“無妨，我也不過是盡力而為，能活下來，還是看你自己?！?p>　　那孩子將藥碗端過來，道：“請先坐下來喝藥吧！”

　　盧攸寧坐下來，看了看那孩子，長得甚是清秀，他把藥碗端過來時(shí)，袖中的鐲子不慎露出來，他趕忙把袖子往前拉了拉，遮住那鐲子。

　　盧攸寧端起藥碗，心內(nèi)想著：這分明是個(gè)女娃娃。緊接著將湯藥一飲而盡。

　　“公子昏迷了這半月，老朽一直不曾知曉，公子尊姓大名？”

　　“在下姓盧，名攸寧。”

　　“好名字，好名字，”他一面念著這個(gè)名字，一面稱贊著。

　　“敢問老者，貴是何人？”

　　“哈哈哈哈哈，”他摸著胡須笑道，“破敗殘年一老兒，不值得以‘貴’字相承，我在大漠云游慣了，同遇到的每個(gè)人，報(bào)的姓名都不一樣，連我自己都不記得了?！?p>　　他問一旁的孩子，“我最近跟人說起的是什么姓名？”

　　“石光赫?！?p>　　“對對對，就這個(gè)，”老者道，“盧公子，老兒名石光赫?！?p>　　這般草率的姓名，盧攸寧并未當(dāng)真，卻見老兒站起身，道：“盧公子且先休息，老兒有要事需得出門一趟，你且先安心住下養(yǎng)傷，不必?fù)?dān)心費(fèi)用。”

　　說著帶著孩子出門，臨了說了句，“公子腰間的玉佩可是值好大一筆銀子，夠我們住到明年了?！?p>　　盧攸寧忙把放在床邊的帶血衣衫拿起來翻找，果然那枚隨身玉佩不見了。

　　想必是這老兒拿去當(dāng)鋪?zhàn)髁水?dāng)，罷了，那枚玉佩原是前幾年除夕宮宴上，同沐青城比試功夫，皇帝親賜的。

　　喝了藥，又隨意吃了些飯食，街道上終于安靜幾分了，他如今人已到鄴城，只是身上的傷還不見好，若是這般直接回府，只怕會引來合府焦慌，尤其是小五。

　　幾年前盧攸寧跑商回來，腿上被沙漠的蝎子蟄了一口，還好那蝎子毒性極輕，饒是如此，腿上還是留了個(gè)疤，這在盧攸寧看來是極尋常的事，小五卻擔(dān)憂得不行，一日三五遍地往盧府來探望。

　　聽安蘭說，向來強(qiáng)韌的五小姐，竟因著此，夜間偷偷在床上流淚。

　　盧攸寧最看不得小五流淚。

　　藥性逐漸上來，困意也跟了來，外面也終于清凈些許，盧攸寧翻身上塌，想著快些養(yǎng)好身子，早日回府見小五，想著想著，也就睡著了。

　　……

　　巴絲瑪看著蹲坐在篝火旁的凌燁，走過去將馬奶遞給他，“燁兒，你在想什么呢？”

　　凌燁直起身子，道：“我在想十二叔叔到哪里了，如何臨走也不同我道別。”

　　巴絲瑪在他身邊坐下，道：“自然是十二公子舍不得你，便不敢同你道別了?！?p>　　她又看到凌燁身邊那只烏勒，問：“這是他留給你的么？”

　　凌燁喝了一口馬奶，道：“那日我醒來后，只看到身邊這只烏勒了，可惜十二叔叔沒教我怎么吹奏?！?p>　　巴絲瑪撫摸著他的頭，這孩子的身世讓人可憐，又懂事得讓人心疼，他不像同齡孩子那般喜愛胡鬧，大多數(shù)時(shí)候，只是自己一個(gè)人在清河邊坐著，手里拿著十二郎留給他的烏勒。

　　“沒關(guān)系，十二公子定會常來看你，到時(shí)候讓他再教你便是了。”

　　哥舒竺從遠(yuǎn)處跑來，喊道：“小凌燁，坐著干嘛，快過來，今日教你學(xué)博克！”

　　他聽到聲音，放下手中的烏勒，站起身走過去。

　　哥舒竺很是看重這個(gè)孩子，他不像部族中其余孩子那般喜愛胡鬧，一開始還以為他會被孩子們孤立，可是他竟然出奇地很是受歡迎。

　　白日看到一群孩子在比試博克，他被摔得鼻青臉腫，照舊挺著一股子不服輸倔勁，巴絲瑪在一旁看得心疼擔(dān)憂，想上去攔阻，卻被哥舒竺叫住。

　　“他本就是外族孩子，你若是再出面制止，孩子們自然將他視作不尋常者，長此下去，凌燁在鐵勒，便不會再有伙伴了?！?p>　　“比博克，受傷是難免的，當(dāng)真要把當(dāng)作自己的孩子，便不要插手他其他孩子的事?！?p>　　巴絲瑪還是有些擔(dān)憂，“他從未學(xué)過博克，這樣下去，豈非一直被欺負(fù)，孩子之間下手又不知輕重，若是當(dāng)真打出什么事，那如何了得！”

　　“我的夫人，凌燁是男兒，雖非我族者，然終歸是這草原的好兒郎，你見過哪個(gè)男兒不被揍幾回的，”他撫著巴絲瑪?shù)亩亲樱皬慕袢掌?，我親自教他博克，保他日后不再被欺負(fù)，如何？”

　　“這便是了?！?p>　　晚上，巴絲瑪命人拿來藥酒，替凌燁上著藥，道：“哥舒竺怎的下手一點(diǎn)情面不留，明日我定要好好說說他?！?p>　　哥舒竺在外面正要掀帳子，卻聽到里面說：“阿伊拉不要責(zé)怪他尕，他是為我好?！?p>　　他尕？哥舒竺聽到凌燁用鐵勒話這般稱呼自己，忍不住嘴角上翹。

　　緊接著，帳中傳來凌燁勸阻巴絲瑪?shù)脑?，聽得這賬內(nèi)賬外兩口子，皆有些驚訝。

　　凌燁所言，同哥舒竺白日講與巴絲瑪?shù)脑挘馑疾徊?，他小小年紀(jì)竟然有這份認(rèn)識，當(dāng)真不易！

　　待到巴絲瑪將凌燁哄睡后，哥舒竺才從賬內(nèi)進(jìn)來，看著熟睡的凌燁，他小聲道：“這臭小子不簡單吶，日后定能成大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