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糧食,那不是小老兒吹噓,不論饑年荒年,還是洪災(zāi)旱災(zāi),只要有一把稻谷,一口荒田,那小老兒便能種得出養(yǎng)家糊口的糧食!”
祝老根拍了拍胸脯,神色激動。
“要知道我們大祝莊,離這藏龍山脈只隔一座青峰山,翻過這座山往藏龍山脈里走十幾里,尋山泉有山泉,要清溪有清溪,只要肯下力氣,還怕它連年干旱不成?”
“說來也奇怪,藏龍山不旱,安邑縣城不旱,唯獨我大祝莊和山那邊的李家村,年年旱災(zāi)。這車糧食,便是送往李家村的。”
聽著祝老根的話,李修筑對李家村和大祝莊兩個村子的村民,心下很快便有了直觀的判斷。
同樣的情形,皆為干旱,大祝莊卻能往李家村送糧食,不談什么好吃懶做,起碼人家肯下氣力,替自己博一條活路,而不是閉門閉戶一心等死。
而且最最難得的,明明是祝老根、祝大貴二人去李家村送口糧,接濟(jì)他們,祝老根卻只字不提,一筆帶過。
人與人之間,往往通過小小的細(xì)節(jié),便能得出大致接近的答案。
“老丈,吾不久前遇一餓暈的男童,就安置在前方不遠(yuǎn)處,可否再等上一等,待吾前去接他,隨你一同前往大祝莊,給他喝口稀粥?”
祝老根聞言,不假思索的便滿口答應(yīng)。
“恩公真是菩薩心腸,不打緊,不打緊,別說一口稀粥,就算是山珍海味,我大祝莊也應(yīng)有盡有?!?p> 而且極為豪爽的表示,要用最好的食材來招待李修筑。
李修筑笑而不語,并未回絕。
說實話,他也想看看,這只隔著一座山頭的兩個村落,究竟有何不同。
只消片刻功夫,李修筑便背回男孩。
“咦?這不是大狗娃娃么?”
祝老根似乎認(rèn)識李修筑背上的男孩,神色驚奇。
“吾是下山游歷之時,發(fā)現(xiàn)他帶著妹妹,正在一顆枯樹之下刨樹根,找吃食。只可惜待吾發(fā)現(xiàn)二人時,女童已經(jīng)逝去……”
“怎么?老丈認(rèn)識這男童?”李修筑疑惑道。
“自然認(rèn)識,大狗娃娃是京城李明政李大人的長子,名為李偲,去歲不知何故,一大家子除了李明政李大人,悉數(shù)由專人接送,返回鄉(xiāng)里,還弄了好大一副陣仗嘞?!?p> 說到這,祝老根唏噓不已。
“按理說,李大人有官職在身,街坊四鄰也理應(yīng)幫襯,他的骨肉怎會落得如此下場?”
李修筑疑惑祝老根怎么認(rèn)識這男孩,祝老根同樣疑惑,李修筑怎么會在山下遇到李偲小娃娃刨樹根,找吃食?
不過確實也是,一個京官的孩子回鄉(xiāng),最后卻不得不吃樹根,說出來也不像??!
二人就這般,聊了一路。
李修筑感覺倒真是應(yīng)了那句話:一飲一啄,皆是定數(shù)。
他一時興起,下山游歷,因旱災(zāi)遇到這兄妹二人,隨后又因旱災(zāi)立下天地宏愿,此時又因旱災(zāi)遇到蛇妖與祝老根……
看來,這場旱災(zāi),他李修筑是管定了。
大約走了小半個時辰,大日西垂,李修筑隔著老遠(yuǎn)便聽見整整齊齊地讀書聲。
“子曰:學(xué)而時習(xí)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yuǎn)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
……
待走近些,祝老根仿佛也聽見孩子的讀書聲,整個人都變得容光煥發(fā)起來,因趕路而造成的疲勞,消失的無影無蹤。
祝老根一臉驕傲,比方才說起種莊稼時,還要自豪。
“恩公,你聽,娃娃們讀書的聲音傳得好遠(yuǎn)嘞!”
李修筑眼中劃過一抹淡金色的光,在真龍獨有的墨金龍眸加持之下,他看見一縷縷細(xì)小的乳白色氣流從學(xué)堂里升起,最后匯聚成巨大白色氣柱,反哺于整個祝家莊。
人族偉力,教化圣道!
昔日諸子百圣,立下“朝聞夕死”的天地宏愿,最大的成就不是立地成圣,而是為人族留下了教化圣道,為人族留下薪火相傳的源泉……
“是啊,讀書好,讀書好啊!‘有朋自遠(yuǎn)方來,不亦說乎',說明孩子們這是在歡迎我,哈哈!”
夕陽西下,落日熔金,落日的余暉將李修筑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
若干年后,也是相同的夕陽,相同的落日。
不同的是,祝老根已經(jīng)垂垂老矣。
臥在病榻之上,年紀(jì)最小的孫兒趴在床邊,天真地問:“爺爺,這個世界上真的有神仙嗎?”
祝老根笑了,咧開只剩下幾顆牙齒的嘴,摸摸小孫兒的頭,渾濁的雙眼望向窗外夕陽,腦海中不自覺浮現(xiàn)出李修筑那被落日拉得長長的身影。
“當(dāng)然有,不僅有,神仙還夸過你哥哥姐姐們,讀書好呢!”
“爺爺是個大騙子,就知道騙人,神仙怎么會來我們這兒?”
“傻孩子,因為這個神仙啊,和別的神仙,不一樣……”
祝老根的目光,飄向那座巍峨雕塑,飄向那片金黃道米,飄得很遠(yuǎn),很遠(yuǎn)……
“青峰之山,位藏龍十萬山外,名列第七。山無異也,以嘗為妖皇道場而聞;山無貴也,以嘗為妖皇封正而尊;山無佞也,以妖皇龍氣故,浩蕩而自威!”
——《周天萬妖錄·山川地理志·卷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