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暗的洞窟，迂回曲折的甬道，最深處的大殿里燭影搖曳，臺階下白衫女子的身影也隨之晃動，明滅如魘。
高階之上，一人負(fù)手而立，青銅面具下投射出淵深寂冷的目光，朝女子臉上冷冷掃來。
“東西到手了嗎？”
“嗯?！?p> 女子點(diǎn)頭，探入袖中，取出一個銀色面具，上兩道階，雙手呈上。
被封存已久的銀鬼面終于重見天日，立時肆無忌憚地向四周散發(fā)出死亡的威嚴(yán)，一層銀灰色光暈漫染了整個大殿，濃郁的死氣沖擊著火把，晦暗的燭光縮為一點(diǎn)，搖搖欲墜。
高殿上那人眼中閃過一抹熱切神色，一步跨來接過面具，拿到眼前仔細(xì)觀賞，喃喃嘆道：“如此濃郁的死氣，不錯，的確是它……血狼僧啊血狼僧，你真是聰明一世糊涂一時，竟把如此寶物交到一個小娃娃手中，實(shí)在暴殄天物……”
銀色詭妙的光澤，古老而奇異的符篆銘文，都用著勾魂攝魄的魅力，讓他深深迷醉。
他愛不釋手地摸索了半晌，眼角瞥見女子淡漠清冷的目光，才慢慢將面具收入懷中，悄然后退數(shù)步，又恢復(fù)了一貫的威嚴(yán)和冷酷，道：“此生最大的夢想即將實(shí)現(xiàn)，小夢，你可為我感到高興？”
“嗯?！?p> 蝶舒夢輕輕點(diǎn)頭，一如既往地淡漠。
“這五年來，全賴你不辭辛勞，助我成事，現(xiàn)在大功告成，你想要什么樣的獎勵呢？”
銀鬼面被收起后，死氣漸漸散去，昏暗的火把噼啪跳躍，將那人的身影拉扯得如同妖魔一般。
蝶舒夢站直了身體，從側(cè)面映出窈窕的曲線來，在火光的輝映下泛出淡淡朦朧的光暈。不戴面紗的她，唇角勾勒出柔和的弧度，臉頰的輪廓竟是如此嬌艷美麗。她稍稍昂首，溫柔地凝視高階上的人影，眼中飽含脈脈深情，純凈地如同陽光下的雪地，沒有絲毫暗影。那映入她眼中的，必定是她愛極了的，一個不知道有多幸運(yùn)的男子。
“我只想讓盤主實(shí)現(xiàn)五年前的承諾，讓我見他一面。”
“哦！果然還是想著他呀……”盤主嘿然一笑，眼中卻殊無笑意。他知道如此脈脈深情的眼神卻不是看著自己，而是穿過了千萬里距離，落在一個只存在于臆想中的、如天神般耀眼的男子身上?！安幌攵嗄昵暗囊痪鋺蜓?，竟教你信以為真。我倒是想帶你去見他一面，只可惜他連尸骨都沒留下，讓我十分為難??！”
“他死了？”蝶舒夢低聲發(fā)問。
“早在五年前就死了，據(jù)說是在強(qiáng)練「瀚血」第六重的時候爆體而亡，尸骨無存，連衣衫都沒有剩下。嘿！其實(shí)你已經(jīng)看出什么來了吧？身為魔門首席大弟子，再怎么修煉武功、執(zhí)行任務(wù)，也不可能五年不露一次面。是你自愿上鉤，也怨不得我。不過呢，我這個人實(shí)在有些心軟，不忍見你勞苦功高最后卻落得一場空。這樣吧，我把你殺了，然后埋在他死的地方，這樣你們生生世世都在一起了，如何？”
隨著他這句話，殿下沉重的大門訇然合上，鈧澀的琴聲自寂靜處悄然縈起。在蝶舒夢身后五步處，一團(tuán)黑影突然變化了形狀，凝實(shí)為一個白發(fā)白衣的老者，手持利劍對準(zhǔn)了女子后心，淡淡地道：“蝶仙子，請束手就擒吧。”
蝶舒夢對這一切變動都恍若未覺。暗淡的火光在她臉上投射出迷蒙的影暈，那清冷的輪廓哀傷得令人心碎。
她陷入沉默之中，眼神迷離，眸中映不出高階上盤主的身影，仿佛那只是一團(tuán)虛空。
琴聲遲緩低沉，充斥著蕭瑟之感，蝶舒夢體內(nèi)氣血也為之牽動，凝澀阻滯，似乎快要被寒冰凍結(jié)。
盤主盯著她的雙眸，凝望其中瑩亮光澤，緩緩說道：“我想終有一日，你會自己發(fā)現(xiàn)這真相。與其等著你反噬不如我先下手為強(qiáng)。你若沒有什么遺言的話，就請長眠于此吧！”
白發(fā)老者眼中殺意迸起，上前一步，就要用利劍貫穿女子的胸膛。
這時候蝶舒夢輕緩地開口了：“原來他真的已經(jīng)死了……”
盤主稍稍抬起手，示意老者暫緩出劍。他想要聽完這女子的遺言。
蝶舒夢只是瞧著他，如在情人耳畔低語，輕柔地道：“種種跡象都表明了這個真相，只是我還攀附著最后一根稻草，不愿意相信罷了……其實(shí)我還要感激你，給了我五年做夢的時光。”
“五年做夢的時光？哈哈，這倒是個新鮮說法。你，難道不后悔嗎？”
蝶舒夢搖搖頭，但掩不住瞳中深切的哀傷?！皦粢呀?jīng)醒來，后不后悔，都是無所謂的了……”
盤主靜待下文，然而卻只感受到良久的沉默。
“沒有其他遺言了嗎？”
蝶舒夢輕柔一笑，抬手拉上了面紗：“現(xiàn)在說遺言，未免太早了些。”
盤主冷冷哼了一聲。琴聲驟然，仿佛從四面八方傳來，飄渺空切，似將一生苦恨放大重演，勾魂攝魄。
一瞬間，蝶舒夢就陷入了靈力的狂風(fēng)暴雨之中，一撥又一波的浪潮打來，好像隨時都會將她單薄的身軀沖走。她驀然間往斜后方跨出一步，立于臺階邊沿，風(fēng)動身搖。白發(fā)老者銳利的劍影刺來，被她間不容發(fā)地躲過。
雪白的衣襟在風(fēng)中飛揚(yáng)，斑斕的云花霧樹盛怒綻放，她目光橫移，望向幽深大殿上某處，眼中閃過一絲悲切神色，喃喃地道：“五年沉淪，也該到了夢醒的時候……”
那年與他并肩，笑看悠悠斜陽吹尺八，仿佛就在昨日。
秋心入畫，淚染青絲白發(fā)。
舊日的傳奇都作了假。舍得罵名，卻舍不得他。緣來冥冥之中放不下，玄機(jī)如卦。
紅塵一剎那，這一世的繁華，不過由春到夏。
由真變作了假，造化終虛化。
也許此去經(jīng)年忘了也罷，只不過是一句了無牽掛。
似夢非夢恰似水月鏡花，為何我又偏偏遇上了他，咫尺天涯。
也許冥冥中洗凈了鉛華，我又是那一塊美玉無瑕。易求善價，難得有情！
——引自《魚玄機(j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