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從他們雍城隨隨便便找來這么個女人,便想一盆臟水潑死我?你想那長老之位想瘋了吧!”周博反手向階上一指?!拔胰缃穹吹故强辞宄耍闩c她里應(yīng)外合,賊喊捉賊,除掉我,再也沒人礙著你給英雄幫遞消息了!”
起初盛竹非只當(dāng)他是條臨死前胡亂攀咬的狗,側(cè)了側(cè)身,并不以為意。但周博繼續(xù)往下,他與凌羅逐漸聽出了話風(fēng)不對。
“那時你與朝廷聯(lián)系緊密,過河頻繁,要說傳遞消息我根本沒有你便宜,況且盛護(hù)法心思縝密之名遠(yuǎn)播,造出什么名冊什么消息殘件根本不在話下。湘防難民地痞成患何時成了新鮮事?往常教中細(xì)作也有打死打傷的,沒什么奇怪,那日我被圍困負(fù)傷延遲歸期,早命人傳過消息回來,各位長老都是知道的。”
“這個女人什么身份?你信她早已脫離英雄幫,如今只是一介賤妓,心甘情愿對你掏心掏肺而別無所求?我卻是不信!她脫離英雄幫不過演了一出苦肉計,好讓你名正言順帶她回來,再名正言順‘查到’那些所謂真相把我釘死。沒了我,你在教中再無阻礙。你盛護(hù)法何等人物,若不是事先知曉順?biāo)浦郏说茸玖佑嬛\,能將你蒙在鼓里?”
凌羅被一道雷電擊中,定定立在原地?zé)o法動彈。周博敢言之鑿鑿,便是得了證據(jù)??纱耸略缫蜒诘锰煲聼o縫,盛竹非當(dāng)日查不到,周博今日也不該查到,除非……
老幫主深沉莫測的臉再次浮現(xiàn),凌羅終于悟了。幫主讓她冒死過河,根本不是為了復(fù)仇。
英雄幫另有圖謀,謀的是盛竹非而不是周博,盛竹非驚才絕艷,他的存在是周博的攔路石,便是英雄幫乃至朝廷的攔路石。歷時幾年的圖謀,那些細(xì)作的死是幫主默許的,甚至……凌羅不忍往下想。
如今她與他們一樣,與南麒一樣,她不過是第六件犧牲品。
她恍惚聽見周博要傳人,然后李蠻和探月樓鴇母上了殿,兩個根本不該出現(xiàn)的人。
她不敢去看盛竹非的臉,也不敢去想,他們二人,同時被信賴的人欺騙了。
李蠻很客氣地向三位長老行禮,招供當(dāng)日凌羅對他下手看似嚴(yán)重,其實并無大礙,他們合演一出戲,彼此心知肚明。鴇母則證實了凌羅在探月樓兩年多并未真正接過客,她對她身份存疑,也從不敢逼迫她。
盛竹非明白了一切。
一條河的源頭不干凈,那么無論水流多清澈,都讓人心生疑竇而再無法入口。甚而,那些查證越是天衣無縫,越是無可疏漏,就越是指明他盛竹非居心不良,手段非凡。
他想起久遠(yuǎn)之前的一日,西域漠漠黃沙中有一片綠洲,農(nóng)人翻地耕播,婦人引逗孩童,四位長老體察農(nóng)事,共商教務(wù),他心中忽而敞亮。無專人掌權(quán)柄,無奸佞亂朝政,鯤鵬蚍蜉,天下大同。
今夜他看向座上沉默的三位,卻與當(dāng)年隨父入宮看向皇帝大臣時沒有什么兩樣,勾心斗角,各有所謀。次長老之位,盛竹非與周博誰更合適,他們大約早有衡量,只是這衡量,是對拜火教對百姓,還是對他們自己,答案截然不同。
盛竹非感到身上綁著千斤重物,拽著他往下墜,可心里卻忽然有些想笑,為何?他不正是一個天大的笑話么。
周博緩緩走近凌羅,猛地握住她的手腕。一瞬間,凌羅用盡力氣壓抑內(nèi)力,作出痛苦難耐的樣子。周博獰笑著道,“還想裝?盛竹非已偷偷給你恢復(fù)了武功,你當(dāng)我左苑無人?”
凌羅一怔,白不換還是石峻?
盛竹非眼前最大的軟肋,是毫無必要地替她恢復(fù)武功,此舉對他有百害而無一利,他不會不知道。凌羅至今百思不解,事到臨頭,本能地想替他遮掩。
大長老終于發(fā)了話,一句盛怒的“真有此事!”
盛竹非終于笑了起來,一發(fā)不可控制。
半晌他后退兩步,猝不及防地抽出身邊甲衛(wèi)的佩劍,朝著周博刺去。
凌羅一度以為,事情沒到最后,還會有轉(zhuǎn)機(jī)。她才意識到,不知不覺,自己對盛竹非的神話深信不疑。可他甚至懶得辯白一句,他在輸給周博輸給英雄幫之前,先輸給了自己。
巧晏犧牲性命為他保全的理想,他不想堅持了,甚至,不再相信了。
情急之下,周博拉著凌羅往身前擋,劍鋒即刻偏開幾寸,“噗”地刺入周博的左肋。凌羅運力回身補(bǔ)上一掌,周博無奈退后幾步,吐血三尺。
場面一片混亂,四長老首先起身,伸出一指喝道,“給我殺了這兩個逆賊!”
霎時,殿中甲衛(wèi)魚貫而入。凌羅背靠盛竹非,看著眼前包圍圈逐漸縮小,胸中忽涌起一股沖動,繼而眼眶一紅。她定了定神,側(cè)首向他道,“我保你!我一定保你無虞!”
周博捂著肋下,目光深沉地看向凌羅,唇邊的刀疤一貫猙獰,可眼神中的兇惡減去不少,多了一重欲語還休的意味。
“錚”——利器落地的脆響一時在殿中回蕩,盛竹非丟棄了手中的劍。
他往前兩步,四面銀劍金戈,暗光一片。凌亂拉住他,“盛竹非——”
“我所知所掌教務(wù)之?dāng)?shù)幾何,想必諸位都清楚。今日我的心腹無一在場,此時他們在何處做何處,諸位可知?”他頓了頓,續(xù)狠道,“殺了我,我便叫整個拜火教陪葬!”
“放肆!甲衛(wèi)——”大長老怒而起身,卻讓三長老一把攔住。
三長老慢條斯理道,“國有國法,教有教規(guī),此事干系重大,還是先將二人收押,容細(xì)審后再作決斷?!?p> 盛竹非的唇邊浮現(xiàn)一絲笑意。三長老這只老狐貍平常不動聲色,其實本性狡詐,聽他這么一言,以為他尚有后招,定不肯妄動。
恰在此時,左苑的一名護(hù)衛(wèi)闖入圣壇,跪地向周博稟道,“石峻趁左苑防衛(wèi)空虛,又殺回來救走了那孩童!我等沒有料到、我等……”護(hù)衛(wèi)囁嚅著低下了頭。
凌羅與盛竹非對視了一眼,三長老朝左右一揮手,“帶下去!”